陈安之红着眼睛喃喃自语:“母妃还是不肯见我……儿子真的知道错了,都是醉酒误事。我、我说的都是不经脑的浑话……”
谷嬷嬷瞧着陈安之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多说了两句:“世子爷,您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孩子。老奴知道您本性不坏,只是偶尔犯糊涂。王妃如今身体不舒服,您就别去跟前再惹她伤心了。”
陈安之僵硬地点头,也不知道把谷嬷嬷的话听进去几句。
谷嬷嬷走过去,亲自将陈安之扶起来,再劝:“世子爷回去吧。”
“是了,母妃暂时不原谅我不要紧,不能再让母妃动了胎气。”陈安之嗡声,“还请谷嬷嬷在母亲不那么生气的时候帮我带句话,就说我会戒酒的,以后再也不喝了!”
谷嬷嬷欣慰地点点头。如今府里都在传王爷对世子爷实在失望透顶,王妃这一胎生下来若是男孩,这世子之位许是要换人。这些话应该也传进来了陈安之耳中,可瞧着他更在意王妃的身体。谷嬷嬷不由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世子爷,王妃失去长子好不容易有了您,一直把您当成眼珠子一样宠着。听老奴一句话,过了年等初八的时候,听话去军中待一年,等回来了,挫挫身上的稚气,会让王妃更欣慰的。”
陈安之擦擦眼角的泪,胡乱点头:“我会去的。努力挣功名,给母妃争气。”
谷嬷嬷心想哪里用您挣什么功名。
陈安之这才回去,刚走出院子迎面遇见陈凌烟。陈凌烟气呼呼地想要拉着他说话,可陈安之实在没什么精神,并没有与她多说,沉默地回了自己院子。
他没什么胃口,趴在床上发呆。昨天晚上忤逆母亲的事情,狠狠敲打了他,让他接受不了那样一个混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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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怡听着绿梳的禀告,慢慢拧了眉。绿梳在向她禀告今天上午尤家和王府的交涉。
方清怡原本想着尤玉玑的和离不过是虚张声势,掩耳盗铃地给自己找点脸面罢了。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尤玉玑铁了心要和离,且尤家居然也支持。这世道,一个降国女与世子爷和离,未来的路可不怎么好走。
“既然这样……”
方清怡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是另一种肆虐后的静谧。
方清怡将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
她为了自己肚子里的“男孩”当成世子,且又不会被过继给主母,原本打算除掉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再除掉尤玉玑和陈安之。
既然尤玉玑不想再占着世子妃的位子,那么她就放她一马?
方清怡探手出窗外,指腹捻了一点落在外面窗台上的积雪,冷笑了一声。
也不对。
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和陈安之必须死,有人死就得有替死鬼。尤玉玑当这个替死鬼挺合适的。
呵呵。
方清怡冷笑了一声。
外面有人叩门,绿梳赶忙快步走过去,原来是厨房的人过来送酒。方清怡要的这些酒本来中午就该送过来,可是因为这场忽然而至的暴风雪,拖延到现在才送来。
方清怡后背抵在窗口,望着下人们将一坛又一坛的酒送进来。
过年的时候,哪哪都在燃放烟花爆竹。每年过年那一阵总要发生些大大小小的火灾。
她放一把火,也不算太显眼。
方清怡咯咯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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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玉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药效让她刚刚睡得很沉,此时醒来顿时有一种舒适之感。她慢慢睁开眼睛。
入眼,是司阙近在咫尺的眉宇。
尤玉玑眼睫缓慢地颤动了一下,她习惯性地将搭在他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一拉,免得他着凉。
她提被角的动作忽然僵住,指背还贴在他的肩上。
她清醒了。
尤玉玑慢慢蹙了眉,她刚想将司阙推醒,让他离开她的床,视线不由落在自己拉被子的手上。
她的手上缠了白纱布。
她万分确定自己的手在睡前是没有缠纱布的。她茫然地收回手,摊开手指,瞧着自己的手心。离得近了,她能闻到一点点药味儿。
她记得这个味道,是司阙上次给她上的那种擦伤药。
尤玉玑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手心,后知后觉司阙已经醒来。她抬眸望过去,撞见他凝望她的眼眸。
那双,她喜欢的干净又明澈的眸子。
司阙将一个小瓷瓶塞到尤玉玑的手里。
“这是什么?”尤玉玑问。
“吃了之后,可以让我内力散尽的毒。”司阙慢慢凑近,依恋地将脸埋进尤玉玑温暖的颈间轻蹭。
他说:“喂我吃下,以后我还是姐姐喜欢的那个阿阙。”
第97章
她喜欢的那个阿阙?
尤玉玑沉默了许久。她开始自问,先将那些气愤与委屈的情绪赶走,冷静地问自己以前喜欢他什么,又问自己以前对他的喜欢是几分。
大多时候,她总是能清楚地弄清自己的心。
她隐约明白对司阙的喜欢源于最初的欣赏,和后来绵绵的怜悯。
是这样的吗?
尤玉玑眸中浮现一抹茫然,这种茫然越来越粘稠,黏黏糊糊地缠在她的思路上,让她不能再冷静思考。
尤玉玑长久的沉默,让司阙抬着眼睛端详着他。他盯着她的眼睛,从她眸中的细微变化仔细分辨她在想些什么。
司阙忽然开始怕。
他怕她会微笑着摇头说没关系她不生气。
——不在意才不会生气。
他年少时有很多渴望的东西。他渴望不用每日都喝药,渴望不必每日待在屋子里,渴望去看看外面的山河湖川。曾渴望健康的身体,更曾渴望父皇与母后望向他的目光如看向太子哥哥那般。
直到他知道真相,所有的渴望都成了笑话。大概从那时起,这世间万物便没有什么是他特别嗜好或想要的,连喜怒哀乐都成了一种奢侈。他开始炼毒,奇思妙想地换着法子来毒人。
他冷眼看着那些人千奇百怪的死状,企图刺激自己的感官,让他拥有情绪,即使是恶劣的。
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无所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活着或者死了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多区别。
面前这个女人,最初不过见色起意,后来她的温柔于他不堪的过往而言又多了特别的意义。
他骗了她,更骗了自己。那些被她保护着的时日,简直是洒了毒的温柔陷阱,比他炼出的任何毒都要厉害。
什么百毒不侵,不过是没有遇到致命毒。
尤玉玑温声开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司阙盯着她的眼睛,竟可笑地不敢轻易作答,担心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尤玉玑轻叹了一声,转而弯了唇,眼尾里也多了一缕勾人的潋滟。她柔声问:“舍不得?”
司阙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许,连他自己对这份感情也存在质疑。在尤玉玑这里,他麻木的人生里多了些情绪。这些情绪的起伏曾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他也不清楚换一个女人还能不能再给他带来这种情绪的波动。
他是个赌徒,什么都曾拿来下注。此时此刻,他握着筹码却迟迟没有轻易放下。
尤玉玑忽地凑过去,吻了吻司阙的唇角。
司阙怔住,惊愕地盯着她的眼睛。唇角的温柔蜜意是那么熟悉。一瞬间,司阙的眼前浮现了许多往昔的画面。
尤玉玑望着他,对他笑,轻轻一吻后便很快退开。短促相贴的一吻变得更加令人沉沦。
片刻后,司阙收了收神,重新望向尤玉玑,眸色渐深。平静的眼波下,是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波涛。
许久后,司阙缓缓开口:“狐狸精。”
头一遭,他在她面前说出来。
尤玉玑嫣然一笑,原来他平常是这样称呼她的?
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司阙的脸颊,柔声问他:“再不唤姐姐了?”
司阙抿着唇,凝望着她的神色。
他不懂她想做什么。
“我姓尤,名玉玑,小名鸢鸢。今年十九,生辰八月二十二。”尤玉玑捻着一缕司阙落在肩上的发,慢悠悠地缠在指上,一圈又一圈。
她悠悠望过来,柔声:“真的不再唤姐姐了?”
司阙忽然抬手,用力地握住她纤细的皓腕,缠在她指上的发丝徐徐散开滑落下去。
瞧着司阙面无表情的面庞,尤玉玑轻笑了一声,望着他开口:“我有些渴,给我倒杯温水。”
司阙仍旧保持着紧握她手腕的姿势,没动。
尤玉玑也不急,眉眼温柔地含笑望着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她皓腕上的力道逐渐松了。
司阙起身下了床,走到屋中的方桌旁倒水。
尤玉玑悠悠望着司阙的背影,眉眼间的温柔浅笑稍微淡去了些。
她刚刚试过了——
她在他唇角落下一吻时,仔细分辨自己的心。没有厌恶和抵触,和以前与他亲昵时的感觉差不太多。她便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抛开那些柔情的怜悯,还剩些喜欢。一些说不清缘由的、更纯粹的喜欢。哪怕只是身体的喜欢,也的的确确存在。
虽然这种被剖开的喜欢,不太多。
至于他为什么还过来寻她?至于他以前和现在对她到底是怎么想,既重要也不重要。
她问过自己的心了。
她对他仍然存在的喜欢,是最重要的。
看着司阙倒完水转身走过来,尤玉玑坐起身,接过他递来的水。
“多谢。”她先倒一声谢,才小口喝了一口。温水入口,她的眉心立刻微微浮起一层不悦。她抬起眼睛来,仰望着立在身前的司阙,虚弱的声音里温柔仍存:“有些凉,帮我去外间唤人重新烧一壶。”
顿了顿,她再弯了弯唇角:“好不好?”
司阙垂眼瞥着她,将她妩丽的眉眼映在眸子里。
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