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就来吧。”沈玉鸾心知肚明:“他绝不会说半句怒言。”
非但不会责怪,甚至还会将‘沈玉致’百般荣宠,招惹来后宫所有妃嫔红眼。他会让天底下的人——包括那不知道逃到何处去的沈玉致都知道,帝后鹣鲽情深,如鼓琴瑟。若非如此,也不会让她忘了自己只是个替身,更不会让沈玉致忍不住回到京城,拿回自己的身份。
要说她最后得到的唯一好处,便是多了几年在皇宫的经验。她记得之后几年里发生的每件大事,也对皇帝了如指掌。
可惜重来一回的时间不巧,若是在重生在入宫前就更好了。沈玉鸾想。既然她已经入宫,那就只能暂且安顿下来,在沈玉致回来前的这段时间,她可以借沈玉致的身份做许多事情。
“可,可是……”
“好了,珠儿,你不用说了。”
沈玉鸾端起桌上的宵夜。是珠儿方才端进来,还冒着热气,她饿了一整日,这会儿擦去口脂,大快朵颐起来。
宵夜用完了,皇帝还是没有来。
沈玉鸾径自去摘了凤冠,拆了发髻,让人为自己准备热水沐浴。
珠儿慌慌张张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见着她当真舒舒服服沐浴完合衣躺下,还命人吹了桌上红烛。
珠儿紧攥着盖头,她刚捡起来的,把脚印也拍干净了,此时又慌又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递出去。
“娘娘,那……那这个……”
沈玉鸾说:“丢了吧。”
“那皇上……”
沈玉鸾懒懒道:“你要等就等吧。就算皇帝来了,你也不用叫醒我。”
珠儿张张口,白着脸闭上了嘴巴。
帝后大婚之夜,皇帝还未来,储凤宫就早早熄了灯,安寝歇下了。
第2章
沈玉鸾一觉好睡到天明。
她方睁开眼睛,一有动静,在旁边侍候了一晚上的珠儿便立刻凑上前来,惊喜地道:“娘娘,您总算醒了!”
沈玉鸾懒洋洋伸出手,自有宫人上前为她更衣洗漱。储凤宫里人手齐全,珠儿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咋咋呼呼地道:“娘娘,昨夜皇上来了,那会儿您已经歇下了,奴婢也不敢叫醒您,生怕皇上发怒。可您知道,皇上是如何反应?”
沈玉鸾随口应了一声。
果然听珠儿接着道:“皇上竟是半句话也没说,便直接走了!”
沈玉鸾也不意外。
前世的大婚之夜,褚越和便是很晚才来,他心里挂念着沈玉致,若不是碍于礼数,根本不愿意踏足没有沈玉致的储凤宫半步。只有她枯坐着等到夜半,最后也未得到什么好脸色。
至于这辈子,她可不会再做那些傻事。
珠儿又问:“娘娘,您怎么知道皇上不会生气?”
沈玉鸾慢条斯理地道:“我不但知道他不会生气,等下了早朝之后,还会立刻来储凤宫寻人。”
珠儿将信将疑。
沈玉鸾也不与她争辩,只兀自从妆匣精挑细选出一根华美精致的红玉金簪,斜斜插入发髻之中,而后对着铜镜照看。珠儿又纳罕道:“娘娘,您不是一向不爱这些颜色吗?”
“现在一瞧,也挺好看。”
沈玉鸾瞧着镜中的自己,与沈玉致是一模一样的面容,连耳后那点小痣都在同一个地方,可镜子里却找不到半分沈玉致的影子。沈玉致不爱艳色,她从前处处学着沈玉致,也不喜欢。但如今一打扮,其实她也并非不适合。
等到早膳端上来时,她也一样一样指出,对宫人道:“这些,日后都不必端上来了。”
宫人面面相觑:“这不是娘娘最喜欢的吗?”
帝后大婚前,自有人去调查过未来皇后的喜好,储凤宫是褚越和送给沈玉致的礼物,上上下下都是按照沈玉致的喜好布置。
但谁让如今住进储凤宫的不是沈玉致,而是她沈玉鸾呢?
“从前是喜欢,如今我不喜欢了。”
沈玉鸾看珠儿一眼,从小与她一块儿找到的小丫头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一步。
“娘娘不爱鱼腥,日后膳食少做鱼腥之物。娘娘喜好午后小睡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谁也不能打扰。这些摆设娘娘也不喜欢,把这些、那些,都送到库房去。娘娘……”珠儿一样一样数,将宫人的了解处处推翻,等沈玉鸾用完早膳时,她也数完了,最后问:“对了,宫中可有擅作甜食的御厨?”
有宫人道:“张御厨的点心做的最好。”
“娘娘午睡起来后都要吃点心,可千万不能忘了。”
沈玉鸾漫不经心地道:“储凤宫由本宫掌管,珠儿的意思便是本宫的意思,谁若是犯了差错,一切都按宫规处置。不论你们从前听到的是什么,日后只准按本宫的意思做,若是谁有不满,大可去找皇上理论。”
宫人连忙记下,心中震惊不已。
他们原先记下的皇后娘娘的习惯,还有不少是皇上亲自口述,都说帝后情深,总不能皇上还能将娘娘的喜好记错吧?
再看皇后娘娘,似乎也不是传闻中的性子。
沈玉鸾可不管他们如何想。上辈子,她处处都委屈自己,模仿沈玉致的一举一动,都死了一回了,她何必还要再委屈一回。
唯独珠儿提心吊胆,等宫人走光后,连忙问:“娘娘,这样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
“可娘娘进宫前不是说……”
“说要模仿沈玉致?”沈玉鸾自嘲地道:“珠儿你瞧,我与沈玉致,可有半分相像的地方?”
珠儿摇了摇头。
她与她们娘娘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最了解不过了。虽然是双胞胎,除了长得一模一样之外,二人连口味喜好都不相同。在珠儿眼中,自家小姐当然是天下第一好,可其他人都不这样想,就连老爷夫人都更喜欢大小姐一些。于是她们小姐就处处模仿大小姐,她们长得一样,连老爷夫人都分不清。
“皇上喜欢的是沈玉致,我学的再像,到底也不是沈玉致本人。”沈玉鸾说:“珠儿,我不想再学她了。等沈玉致回来后我就出宫,到时候我们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京城了。”
“那皇上呢?”
“我也不喜欢他了。”
珠儿呐呐:“娘娘仿佛是变了个人似的……”
“那你说,是从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奴婢也瞧不出来。”珠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她向来是主子说什么便听什么,此时老老实实说:“可娘娘如今看起来比从前高兴,那便是现在的样子好吧。”
沈玉鸾抿唇一笑。
……
早朝刚下,立刻有人将储凤宫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褚越和。
他听罢,眉心皱起,“她亲口说的?”
大太监梁全揣测道:“沈姑娘这样做,是否有何不满?”
“她能有什么不满?”
“皇上昨夜去储凤宫时,皇后娘娘也早已歇下,若不是奴才让人把住口舌,这后宫里可就传遍了。”历数往届皇帝,哪里有在大婚之夜被皇后挡在寝宫门外的?“皇上是不计较,可沈姑娘是知道规矩的,今日又闹这一通,莫非是心存怨气,故意与皇上为难?”
褚越和沉下脸。
他拂袖而出:“摆驾储凤宫!”
珠儿在宫门口等了大半日,远远瞧见皇帝御辇,忙不迭跑进去通报。
她又惊又慌:“娘娘,皇上当真来了?!”
“来就来了。”沈玉鸾毫不在意:“慌什么,又不会把你吃了。”
“这,这……”
慌乱间,皇帝已达储凤宫。
沈玉鸾也不着急,慢悠悠地领着宫人出去面圣,行礼时倒是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
但瞧见她,皇帝的脸色反而更加难看。
他厉声质问:“你怎么穿成这样?”
旁边宫人大气也不敢出。
沈玉鸾反问:“臣妾这打扮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不妥,当然是大大的不妥!
她的衣裳都是宫中女官准备,当然没有违背礼制的地方,身上正穿着的是用了苏州进贡的上好云锦,辅以金线绣出繁复精美的图纹,端的是华丽端庄,却不是沈玉致喜好的清雅秀丽。
这处宫殿也是他为沈玉致准备的地方,却被眼前人搅和的天翻地覆,哪还能找出一点熟悉的影子。
褚越和面色如覆寒霜,梁全颇有眼色,连忙带着宫人出去,也不忘将门窗关紧,留给二人说话。
“沈玉鸾。”皇帝脸色难看地道:“沈家把你送进宫,是要你帮玉致,老老实实等玉致回来。你现在在做什么?”
沈玉鸾毫不心虚地抬头直视他:“臣女昨日入宫,时间尚短,不知是哪处违背宫规?值得皇上如此动怒?”
“你不用与朕装傻。”褚越和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来,离得越近,他看的就越清楚,这张与他心爱女人一模一样的脸。他冷着脸说:“你既然已经入宫,就记好自己的本分,好好扮好玉致,她的喜好,她的性情,她是什么样,你就得是什么样。”
沈玉鸾冷笑:“若是我不答应呢?”
“朕不是在与你商量。”
褚越和微微眯起眼,将她难得一见的倔强一面收入眼中。
他毫不留情的讽刺道:“你是什么想法,为什么入宫,以为朕不知道?沈玉鸾,别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沈玉鸾深吸了长长一口气。
前辈子已经被伤的千疮百孔,她亲手把那颗心丢掉了,如今再听到这些刻薄话,她也能冷着脸无动于衷。
她反唇相讥:“皇上什么都知道,为何不问问大姐姐为何要逃婚呢?”
褚越和果然一震,如烫手般甩开了她。
他的怒火之深,即使松手后也让沈玉鸾感觉到下巴隐隐作痛,不用看也知道定然留下了痕迹。她的心头火也跟着愈演愈烈。
愤怒壮大了她的胆量,让她愈发不留情面,将憋了一辈子的话说出来:“都说皇上与大姐姐情谊深厚,可大姐姐却不愿意嫁给皇上,依臣女看来,恐怕是传言有误,所有人都误会了。”
“住口!”
帝王怒不可遏:“你以为朕不追究此事,便是在纵容你?!”
“那皇上就动手吧。”沈玉鸾主动昂首,将细白的脖颈送到他面前,她微微垂下眼,口中说谦卑话:“大姐姐逃婚,若是您要怪罪,整个沈家都逃不过。您不如杀了我,剥了我这张脸皮,换到您的心腹脸上,日后也不会留下隐患。反正您只要有一个人当替身,等到大姐姐回来时,一切都是要还给她的,只要瞒过这段时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