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鸾点头。
“余家通敌卖国,意图谋反,早就在十几年前就定了罪,先皇亲自下的处决,余家上下并罪妃余氏一同处斩。这案子早就已经查清,你想说什么?”
沈玉鸾小声说:“若是余家被冤枉的呢?”
“沈玉鸾!”
事关朝堂的事,她一个后妃当然不能插手,十几年前的事情,要沈玉鸾来说也说不清,那会儿她连路都还走不稳。
但她是从后世而来。
只要再过一年,就会有一个关键证人进京,以命相搏击响宫门前的鸣冤鼓,带着一封血书,让朝堂上下大震,而皇帝也将这桩十几年前的旧案重新翻出来调查了一遍。
过去十几年,许多证据已经查不清楚,御书房的灯连着亮了许多日,褚越和费了好大的劲,才给余家翻了案。
但那时,余家上下百余口性命早就付了黄土,空有死后的殊荣而已。
但现在,余家最后一个血脉还活在人世。
要不是有这个把握,哪怕是要报前世的恩,沈玉鸾也不敢把人带回储凤宫。
她细声细气地说:“若是皇上肯信我一回,就派人去……去蜀州,找一个叫做余良的人。”
褚越和脸色不善地打量她,“你知道什么?”
沈玉鸾摇摇头。
她不是个聪明人,前朝的事,她也不敢插手,知道的也就只有后来从皇帝口中听说的只言片语而已。
“臣女只是听说……余家曾是先皇最忠心的臣子,也是清正廉明的好官,还……”沈玉鸾偷偷看皇帝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悄声说:“还当过皇上的太傅……”
褚越和神色莫名,看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
“皇上只要派人去蜀州打听一番,看看是否有一个叫做余良的人。若是没有,再治罪也不迟。”沈玉鸾道:“若是当年真有冤情,也不能冤枉余家。那个少年是先皇血脉,查清楚确实有罪,再治罪也不迟。”
“当年先皇已经查清余家的案子,你让朕怀疑先皇?”褚越和险些气笑了:“沈玉鸾,你以为你凭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将事实颠倒?”
沈玉鸾想了想,又说:“要是与皇上说此话的不是臣女,而是大姐姐呢?皇上是否会去派人探查?”
褚越和一噎。
他道:“玉致是玉致,她向来聪慧机敏,你如何能和玉致比?”
“哦。”沈玉鸾嘴角一垂,盯着那碗甜汤,说:“那您就是不敢去了。是怕大吃一惊,怕自己还没臣女看的清楚吧。”
褚越和:“……”
“梁全!”他目光凶戾地盯着沈玉鸾,沉声道:“去,派人将蜀州,查查有没有一个叫做余良的人。”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道:“不管你想玩什么把戏,京城去蜀州,快马加鞭只需要十几日,朕暂且再容你这几日。若是找不到余良此人,朕便将你和罪人一起打入天牢,斩首示众!”
“沈玉鸾,你说的是,朕要的只是你一张脸皮,只要把你的脸扒下来,换到任何一个人的脸上,能替朕省不少事。”褚越和冷冷地看着她,仿若在看一个死人:“等玉致回来以后,朕自会与她解释,你就好好想想接下来这几日该怎么过。”
沈玉鸾也不被他吓到。
反正她说的是真的,等余良找到之后,皇帝肯定也会心虚。
她把那碗甜汤推到皇帝面前:“皇上还喝吗?”
“不必。”褚越和嫌恶地道:“朕最不喜甜食。”
沈玉鸾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你不喜欢?”
褚越和懒得与她多说,拂袖而出。
等人走远了,沈玉鸾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最了解褚越和的喜好。前世入宫后,她也特地煮了甜汤送过去,皇帝起先不近人情,后来也全都收了,再后来,还会主动对她提出甜汤中的配料。
而眼前这一碗,就是皇帝最喜欢的口味。
罢了。
沈玉鸾也不多想,皇帝不吃,她自己端起甜汤,美滋滋舀起一大勺。
那狗皇帝心思多变,变脸比翻书还快,她才懒得管他口味变得怎样。
第8章
褚沂川睁开眼睛时,入目时层层叠叠繁复精美的床幔。他动了一下手指,指尖触感丝滑,而鼻尖还能嗅到袅袅余香。褚沂川眨了眨眼,发觉浑身轻松,也不再有失去意识之前的难受。
他茫然地坐起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宽敞柔软的大床上,身处一间宽阔且富丽堂皇的屋子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漂亮屋子。
难道是他死了,到了仙界不成?
他正要掀起被子,便听一阵哗啦啦响,而手腕沉重。褚沂川低头,看见自己双手双脚被铐住,他一动,铁链就发出哗啦啦声响。
原来人死后还是一个罪人,难道这就是仙界的囚牢?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珠儿,我方才听到里面有响动,是不是人醒了?”
褚沂川抬起头来。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下意识的抬手遮面躲藏,惧怕的往后面躲,铁链动的哗啦啦响,可这儿却无处可躲,在他慌乱之间,来人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铐住双手的铁链被人拉了一把,迫使他不得不放下手,褚沂川惊慌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明亮的黑眸里,那双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胭脂晕染出一抹嫣红,连眼皮的褶皱弧度都十分好看。
他惊喜地睁大眼睛:“娘?!”
沈玉鸾:“……”
沈玉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叫谁娘亲呢?”
别说这辈子,上辈子她都没孩子!
褚沂川脸上的喜色慢慢消失,他往后退开,铁链哗啦啦响,面露瑟缩之意。
很快,又有一道身影冲了进来,福公公满脸惊喜:“小主子!您醒了!”
褚沂川眼睛一亮:“福公公!”
福公公径直冲到床边,又稳稳地停住了。他摸摸脑袋,摸摸手脚,见主子身上的热度退下,连气色都好了不少,顿时更加高兴。
“小主子,您瞧,这是皇后娘娘!”福公公欣喜地给他介绍:”小主子病的严重,是皇后娘娘心善,让太医给小主子您治病。您瞧,现在可不就是好了?”
“还没好呢。”珠儿连忙插嘴:“太医说了,你家主子病的太久,太厉害,这药得一日三回,先吃上半个月!”
“对对对,吃半个月!”福公公连忙说:“半个月后,就好了!”
褚沂川轻轻点头,躲在福公公的身后,又忍不住朝沈玉鸾看去。
他听福公公说过皇后娘娘,就是他的皇嫂。宫中到处都是爱传八卦的人,福公公在外面听了,回头就说给他听。听说他的皇嫂十分出色,她才情出众,品行高洁,就是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果真如此。
皇嫂真是他见过最好看,最心善的人。
沈玉鸾也在打量他。
这个前世的恩人,今生才第一回 见。虽是兄弟,可除了长相有几分相似之外,其他就找不到一点与褚越和相似的地方。
他是个少年人,身子骨还没长开,因为常年缺衣少食,瘦的皮包骨,身形看起来比小宫女还纤细。也因为常年躲在冷宫里,从未见过生人,这会儿也怕生的很。
唯独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黑夜里的明火,如她妆匣里最剔透珍贵的宝石。沈玉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直到褚沂川的腹中传来一声长鸣,沈玉鸾才将目光移到其他地方。
“小主子是饿了吧?”福公公笑眯眯地道:“小主子等等,奴才马上就去准备吃的。”
他刚要走,褚沂川就立刻拉住了他的衣角:“福公公!”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没有福公公陪在身边,他实在无法安心。
“储凤宫里不缺人,需要什么,喊一声就是。”沈玉鸾看他一眼,少年瑟瑟躲在老太监身后,在她看过去后,又抿唇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带着讨好意味,又腼腆十分。她道:“你就好好照顾你家小主子吧。”
福公公巴不得呢,连声应下。
人看过了,沈玉鸾也不多留,很快起身离开。褚沂川连忙坐直了身体,铁链哗啦啦响,他伸长了脑袋看去,动作停了,但哗啦啦声响却未停下。他顿了顿,好奇地落下视线。
衣裙翻飞,他注意到,底下有一条与他手脚上一模一样的锁链。
“福公公?”他拉了拉老太监的衣角,手腕铐链碰撞。
福公公还以为他是介意手脚的锁链,连忙解释:“小主子,您也知道,您的身份不一般。皇后娘娘刚把您带出来,皇上就知道了,还发了好大的火!”
褚沂川抿紧唇:“皇上……放过我了吗?”
“皇上还想要将您丢到天牢去,是皇后娘娘替小主子求的情。奴才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与皇上说了什么,但小主子不用去天牢了,还能有太医为小主子治病!”福公公抚摸他手上的锁链,心疼地道:“只是小主子日后摘不下这些,得让小主子受苦了。”
褚沂川倒不觉得苦。
反正他本来就是个罪人,平时也去不了其他地方,顶多是给福公公帮忙的时候有些麻烦,让他在意的不是自己身上这条。
“那皇、皇嫂,皇嫂怎么也有这个?”
说起这个,福公公就更加唏嘘。
“皇后娘娘可真是个善心人啊。”他道:“皇上真是发了好大的火,皇上走的时候,奴才都不敢探脑袋看。皇后娘娘就是与您一起戴上的,也许是皇上迁怒皇后娘娘了。”
褚沂川顿时紧张起来:“那皇、皇嫂……”
“皇后娘娘倒是没说什么,只让奴才好好照顾小主子。”福公公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这样的大善人,反而是被奴才连累了。”
褚沂川不再说话,沉默下来。
他一动,铁链就哗啦啦响,但是他满脑子仍是方才一闪而过看到的那条。
除了福公公之外,从未有人对他那么好,皇嫂心善,给他找来太医治病,他已经是感激不尽。他生来就是戴罪之身,十几年早就已经认命,能偷活那么多年已经足够,但皇嫂实在不该受他连累。
可他又无能为力。
……
沈玉鸾倒是没那么介意自己脚上这根链子。
她知道余良确有其人,余家也确实蒙冤,这根锁链迟早是要解开的。
珠儿却是看的眼泪都快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