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6)

    他到目前为止的二十四年人生里,从未想过同谁发生过于亲密的关系,更从未想过会是和一个男人现在还不能叫男人,只是个未及冠的少年罢了。
    季无鸣的母亲仡濮嫣是湘城苗寨之女,世代避祸居于山中,虽属景州湘城人,却与山下居民十分不一样,自成一派言语族规,对官家的敬畏还不如对族内赶尸人的崇仰,除赶尸人外其余族人鲜少出世。
    湘城苗寨常与其他地方的苗族人建立姻亲关系,却几乎不与外族人通婚。
    正是因此,苗寨的许多习俗是同外面不一样的,例如在男女地位上。
    在苗寨,因为族中人数只有千人左右,对于贞洁并没有看的那般重要,却对契约尤其看重。
    许多未婚的男女看对眼儿了,约定俗成的交换一些信物,等到傍晚了就在树林亦或树洞中做一夜露水夫妻的不知凡几,但如果在祭祀节在苗神的见证下,彼此交换了信物有了婚契,那是要为其守一辈子忠贞的,除非伴侣去世。
    而且,如果玩弄一个对你负有深情的人,是会受到全族唾弃的。
    曾经有一外族人为了逃难入了山林为族人所救,他是富贵出身吃不得苦,不愿做脏活累活,他长得倒是细皮嫩肉同族中常年与毒虫鼠蚁打交道的男人不一样,遂勾引一苗女与其结了婚契约。
    三年后,他家人寻上山将他接了回去,自此一去不返,不仅如此,还恢复从前的公子做派日日寻花问柳乐不思蜀,不日还娶了一房如花美眷作正妻,早已忘了山上的苗女。
    苗女知晓此事后暂放了手中进行到一半的养蛊活计,连夜跟着赶尸队下了山。
    当夜,那背信弃义再娶的男人凄惨横死,在大红的喜被上化作了一滩血水。
    世人皆道苗女心狠手辣,言男人三妻四妾不过平常,女人如此善妒,哪有人敢娶!
    然而苗寨中却无人觉得不对,甚至无比喜爱苗女的利落,愿意与她结契的男子从她门前排到寨子门口。
    仡濮嫣斩钉截铁的说,我苗寨之人无论男女,从来没有和离,只有丧偶!
    如沈没舟所说,仡濮嫣作为曾经的武林第一美人,自她下山入江湖起,拜倒在她裙下的豪杰便数不胜数,却偏跟了季正寒这一个正邪不明之人,落得个妖女之名。后来每当提起她,总要说美则美矣,可惜道不同不相与谋。
    季无鸣在父母亡故后,流浪南疆寻蛊的那些年,曾在白微雨那里,知道了许多江湖旧事,也曾见过当年追求母亲的一些人的画像。
    就单一个样样不差的逍遥客屠人北,足以说明事情。
    但仡濮嫣就是选择了季正寒。
    对此,仡濮嫣是这样答的,因为你爹是唯一一个,敢拿刀对着命根子起誓,对我绝对忠贞的。
    当时季无鸣还小,穿着漂亮的胡裙被当女孩子样子,尚且不明白命根子具体所指,不过这不妨碍他望文生义对自己的亲爹生出佩服之情来。
    后来在白微雨好奇之下想起这段旧事,已经身心回归男子的季无鸣,对他爹油然而生崇高敬意。
    然后死死守着这个秘密,没有透露半点给白微雨听。
    总而言之,季无鸣在他母亲仡濮嫣的影响之下,对于妻子一词对于大部分人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季无鸣一开始不清楚燕惊雨对自己所抱有什么样的情感的话,那在刚才的亲密接触下,他已经十分清楚了。
    或许少年自己都很懵懂,但季无鸣笃定,少年的感情浓烈到让他战栗。
    季无鸣剖析自己的内心,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对燕惊雨的感情,远没有达到可以结婚契的程度。
    但是他在这种情况下,纵容燕惊雨和他有了亲密的关系。
    而且,燕惊雨还是燕归天的亲弟弟。
    林月知若是知晓这乌龙,指不定要怎么嘲笑他了。
    季无鸣用手背探了探燕惊雨微微发烫的脸,意识到少年发烧了。他将自己的那条披风也裹上去,又将人抱在怀里,在微弱的火光中,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
    夜色深浓,思绪万千,却终究犹自扰人。
    次日天光大作之时,燕惊雨才混混沌沌的醒来。
    季无鸣早已经早练完成,在旁边温着热粥,披着黑色披风,擦着那把佛刀,见他醒了,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探。
    他松了口气,烧热退了些,还好。喝些粥吧,我们趁着人马尚未追来,消息也未曾传递,得早些进城添置行囊才行。
    按照薛天阳所说,林月知和老头他们出城后应当是继续南下,脚程再慢怕也是到了洛阳之下的水乡梦阳了,再往南走两城,就要入同州境内了,同州州府设在宁远城,燕家所在的南宁正好就在宁远旁边。
    季无鸣不信任皇帝,出城的时候耍了个心眼,专挑荒郊小道疾奔,看似是往南在走,其实早已经偏离了皇帝设定好的路线。
    季无鸣不知道偏离了多少,但是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脉,肯定不是往梦阳的方向。
    好。燕惊雨呐呐的应声,目光却抬也不抬,沉默的落在开开合合的披风下摆处。
    季无鸣亲自舀了粥递给燕惊雨,又怕这孩子死心眼听了自己刚才的话瞎逞能,便又道,你身体可有不适?昨夜咳,是我过分了,应当克制的,你本就服了药,事后又发了烧,现在四肢可有力气?赶路也不是很急,若有不适反而拖累进程。
    他询问此种私密时耳朵微红,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假意擦佛刀。
    然而话问出去,半天都没有回应。
    季无鸣犹疑的抬头,就见燕惊雨半张脸埋在粥碗里,眼睛却一瞬不瞬的全落在他腿上。
    昨夜他为了压制燕惊雨,被这小狼崽一爪子撕开了裙摆,他们又没有多余的衣物,自然只能穿着,好歹拿披风挡了挡。但稍不注意,披风从两侧滑落,就会露出。
    季无鸣的长腿很直很白,肌肉线条很漂亮,虽然瘦长却一瞧就有力,不似寻常女子的柔弱无骨,却又更引得人注目。
    尤其是上面还留下了一些令人想入非非的痕迹。
    燕惊雨直愣愣的看着,脑子里逐渐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面无表情地一寸寸脸红到耳朵尖。
    季无鸣故意伸展了一下长腿,佛刀插入脚前,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竟然比刀面还要白皙。
    不等燕惊雨蠢蠢欲动,就听见一声含着几分凉意的笑问,看够了吗?
    燕惊雨立刻收回视线,整张脸都埋进了粥碗里,只露出红的滴血的两只耳朵在寒风中散发余热。
    燕惊雨短短十九年的人生磋磨习惯了,微微发热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大事,他喝完了粥,等恢复了能够骑马的力气,就主动提出赶路。
    季无鸣确定他是真的没事而不是逞强,就没二话的上马挥鞭。
    他们确实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浪费。
    路走到一半,季无鸣已经确定了位置,果然远远看见一座古朴的城墙,正是封郾城。
    封郾城西邻京都洛阳城,东邻郑州城,是一座古城,在江湖中地位也极为特殊,原因便在于,这里有一座高山正是五岳之一的嵩山,而嵩山之上便有天下武功出少林的少林寺。
    前朝末年战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封郾城是除洛阳之外最太平的地方了,叛军攻进洛阳,末帝逃进嵩山藏匿于少林寺中,然后在少林藏经阁放了一把大火,火光直将天边映的如夕阳般红透。
    因此封郾城又被称作武林失落的宝地。
    宝地不宝地的,季无鸣这常年在北方边界游荡的不知道,但是一踏进封郾城,他就率先围观了一出闹剧。
    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男一女,中间还夹着一个头发发白看似德高望重的老和尚。
    男的面色发黑一瞧便是中了毒,女人执一柄长剑,冷冷的望着被老和尚护着的男人,那满眼深切的恨意,看着像是寻仇。
    也确实是寻仇。
    季无鸣遥遥就听见那老和尚哀叹一声,一副慈悲模样的朝那女子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明施主,还是将解药交予贫僧罢!
    你做梦!女人恨笑,眼中透着大仇得到的畅快,怎么样?感觉到生命被剥夺的感觉如何?沈君越,你最终还是死在我手里了!
    她恶毒道,可惜,只是让你中毒而死真是便宜你了,就应当将你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毒妇!沈君越眼神怨毒,而女人却笑得分外开怀,你当初杀我姐姐之时,可有想过有今日?
    老和尚又叹气,明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又何必如此,还是速速将解药拿出来吧。
    女人脸都扭曲了起来。
    季无鸣不免觉得可笑,桃花眼潋滟出一水冷光。
    不待他抽刀,就听一公子高声嗤笑道,大师与其劝家破人亡者放下屠刀,释解拳拳报复之心,不若劝犯下冤孽之人就地自裁以全死者怨恨,生者悲痛,亦或,大师学学佛祖割肉喂鹰,以代罪者赴死,了却一切因果,何如?
    一白衣负剑的青年侠客,和一蓝衣华裳的翩翩佳公子越过人群而出。
    那公子合扇,兀自在下巴轻点,讥讽的看着那老和尚,问曰:佛渡众生苦,大师为何不渡?
    作者有话要说:  季无鸣:刚把人弟弟吃了,哥哥就出场了,难顶。
    燕惊雨:腿,好看。阿蛮,好看。
    南宫晟:林姑娘,我来了!
    远在南方的林月知:阿嚏老头,我觉得阿蛮想我了。
    #林月知对南宫晟宛如季无鸣对江绪:我的故事里没有你#
    江绪:?????
    第51章 封郾城
    53.
    季无鸣半路意识到此处的敏感位置后,就让燕惊雨好好的把披风裹好,以免叫人意外认出来。
    说来也是天巧,封郾城背靠嵩山脚下,城中来往的江湖人占百姓的足有一半。
    古人云,侠者,以武犯禁,十个江湖人就有最少四个犯过律法,余下五个也绝不是好相与之辈,最后那一个手中人命怕是不止一条,视衙门于无物,若是倒霉得罪了这些人,当场被砍了都是轻的,就怕记仇的不当场发作,等到夜里一家老小尽数遭殃。
    这些并非耸人听闻,而是曾经发生过不止一起的,这也正是为何,朝廷对于江湖看不太顺眼的原因。
    封郾城的守备各个机敏,对待来往的江湖人士不会深究,尤其是配着武器牵着马的。
    因此季无鸣和燕惊雨虽然裹得那么神神秘秘,守备也只是象征性的查了查身份,搜了下身就放任进去了。
    那位既然想要引蛇出洞,洛阳的动静想必会闹得很大,不过六扇门的人应当是往南方去了,不会预料我们居然会来封郾城。季无鸣笑了笑,又道,不过他们沿途追着总会发觉不对劲,我们到城里添好东西,休整一番就走。
    其实如果没发生昨夜之事,季无鸣可能连休整一番都不会。
    燕惊雨并不知道季无鸣心中所想,少年听之任之,并无异议。
    谁也没料到,居然一进城就遇到了燕归天和南宫晟两人。
    季无鸣难得头疼,侧目看了燕惊雨一眼。
    燕惊雨喝了一天粥,排队进城的时候没忍住买了一块饼,此时正低头吃着,一整张脸都被黑色披风兜帽挡住,根本没注意外头发生了什么。
    感受到季无鸣的视线,他才抬起下巴,满脸都写着迷茫。
    无事,我们走吧。此时不是相认的时机,季无鸣当机立断的转身走了。
    燕惊雨立刻跟上,重新埋头吃饼,这回倒是一边吃一边一错不错的盯着季无鸣的后脑勺,从头到尾,他的视线都没往外偏一点。
    南宫晟一番讥讽叫那虚情假意的老和尚一阵跳脚,红着脸大声怒叱道,这位公子可莫要瞎说八道,若天下人人之间的仇怨,都要贫僧以命相偿,人世间岂不乱套了!贫僧入世是为引导众生而来。
    南宫晟打着扇悠然长笑,佛祖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师即为引导众生而来,自然要以身作则,何故再次推脱?
    这场言语机锋,那老和尚本就心虚,南宫晟在口舌上学了林月知几分本事,将他堵得哑口无言。
    围观的人逐渐增多,四周议论纷纷,季无鸣正是趁着这时候带着燕惊雨悄无声息的离去。
    燕归天若有所感的抬头望去,最终只望见一道隐没人群的瘦高背影。
    像极了他小弟的背影,燕归天手指动了动,想要追过去,最终又没动。
    这一段时间,他见过太多这样相似的背影,可是每一次寻过去都大失所望,南宫晟说他是魔怔了,还笑话道,燕弟那样的性子,哪里会擅自行动?不说跟着前辈他们一道儿进出,那也绝对是会跟着阿蛮姑娘的。
    是啊,惊雨是个性子单纯的小孩,虽然有一身武艺,却从不会平白无故出手,往常入住客栈,只有要离开的时候才会在清早出门一趟的。
    是他魔怔了。燕归天收回了视线。
    季无鸣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插曲,他带着燕惊雨先去各个商铺添置了行囊。
    皇帝虽然算计良多,也不知抱的什么心思,出手倒确实大方,不仅给了兵刀,还在各自的行囊里塞了不少钱财,季无鸣的是一袋金银珠宝,至于燕惊雨的便是一大袋子的银子,燕惊雨看也没看,发现之后就直接塞给了季无鸣。
    季无鸣一路赶路,也没来得及细点,只粗略看了一眼,又用手颠了颠重量,少说也有百八十两。
    季无鸣还真是,从小就没缺过钱,即便是落入到这种被通缉的状态也依旧如此。
    他大手一挥,几乎将成衣铺子里合身的衣服都包圆了这回他主动给自己买了襦裙。
    叱罗婵在六扇门有内应,他现在还是暂且不要恢复身份比较好,或许说不着,还能打叱罗婵一个措手不及呢。
    如此,季无鸣黑色披风下换了红色的夹袄,茸茸的毛领从里头露出些端倪。
    燕惊雨不出意外的选了一件青色的夹棉长袍,没什么花纹,做工也比较粗糙,季无鸣给他挑了件貂裘披风拢在外头。
    夹杂着几缕灰色的白貂裘簇拥着少年的脸,使他那暗沉逼人满是凶戾的眼神都软了许多,季无鸣想着抽出自己用来束发的素玉簪,一手拢起燕惊雨那头墨黑的发给他束发。
    你生辰是哪日?季无鸣忽而问道。
    燕惊雨答了,三月十二。
    那快了,只有三个月了。季无鸣看着他那随意用玉簪束起的发,桃花眼半弯笑盈盈的道了一句,待你及冠那日,你若还愿意,便随我回清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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