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意忽然说:上次的事对不起。
孟熙刚把黏过去的视线转开,闻言不免心里一跳,决定装傻:上次?什么事?
宋知意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
不记得也没什么。她温声说,音乐节的票我会寄给你的孟熙,希望你能来。
最后一句话柔得像云。孟熙看过去,宋知意却正好在这时向前一步。
几乎要靠在一起的距离,淡淡的薄荷香气不可抗拒地浸入。
宋知意伸出手,孟熙懵了一下,条件反射地避开,就见她拧开了门把手。
孟熙:
要开门你不会说一声吗?
宋知意却如同没注意到她的闪躲,微微一笑:孟总,下次见。
她走了。
窗外落霞几乎要燃尽,会客室里残留着若有似无的香气,被留下的孟熙不自觉屈起手指蹭了蹭,神色变幻不定。
14、第十四章
要不要去呢?
几天后,孟熙果真收到了宋知意寄来的音乐节门票,前排四连坐,把她一家四口包圆了。
虽然孟父根本不需要别人送,他在这方面门路比宋知意还要广得多,早就拿到了。
设计精美的门票捏在手里薄薄一张,孟熙举着看了会儿,旁边蹲着的雪碧大概以为是好玩的,歪歪头,忽然扑过来。
别闹
狗想淘气的时候是听不见人话的。孟熙抬高手,边逗它玩,边不受控制地想起态度微妙的宋知意。
希望你能来
嘁。
宋知意希望,她就得去吗?宋知意示好,她孟熙就得接受吗?
早六年干什么去了呢
手机有通话进来,来电显示是苏缘。孟熙把门票放下,一手接电话,一手按住雪碧毛茸茸的狗头,压在自己腿上,不让它乱蹦哒。
喂?
那边没有任何声音。
孟熙挪开手机看了看通话页面,是接通的,也没有误触静音。
但就是没人说话。
苏缘?孟熙提起心,有点急了,是你吗?怎么不说话?
通话里传来很轻很轻的吸气声。
熙熙
是苏缘的声音。她失去了平时的稳定、柔和,话音里有一丝迷惘,还有压抑着的不明情绪,我可能可能,很快就能回国了。
孟熙先是不明所以。
苏缘高三那年受伤导致双腿残疾,最开始完全不能接受事实,极其消沉,甚至放弃了高考。
后来她出国治疗,休养时在心理医生的引导下情况慢慢稳定,孟熙托孟家的关系帮她联络了国外的高校,让她继续念书。
这些年苏缘在国外治病和读书,但没有被谁限制活动,谈不上能不能回国,反而是她总推说出行不方便,即使有假期,也一直没回来
孟熙怔住了。
她因为想到的某种可能,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不知不觉放松了按着雪碧的手。
不停呜呜的雪碧突然被解放出来,报复心很强地反口轻轻咬住了她的手掌。孟熙被糊了一手口水,都没能反应过来把手抽走。
两边都很久没有说话。
孟熙不是很敢确定地问: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苏缘扑哧笑出来,笑着笑着声音就开始哽咽:是,应该是。新的治疗方法,医生说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还说我这些年腿部状态保持得很好,复健应该会比较容易,以后不能进行太重的运动,正常的行走没问题
熙熙,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还有这一天,我都已经放弃了,我以为我下半辈子都离不开轮椅,我接受了
苏缘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孟熙一直听着,等到她从不敢置信的喜悦里慢慢平复。
这些年真的谢谢你,熙熙。
不用说谢我。孟熙终于能把这句话说出来,我们是朋友啊。而且当初的事,我也有责任
苏缘打断她:没这回事。
不止是你苏缘顿了顿说,还有知意,都不是你们的责任。这次没有她帮忙不会这么顺利这件事你从A国回来我就想说了,但那个时候结果还不确定,我就没有告诉你。
孟熙愣了一下。
苏缘最后请求她:别再为这件事和她过不去了,好吗?就当普通认识的人一样相处
孟熙含糊地应一声。
她挂断电话后,重新拿起音乐节的门票。那上面的花体英文这样看来,倒像是一个个欢乐飞扬的音符。
普通认识的人一样相处能这么简单地做到就好了。
孟熙想着苏缘的话。
她从A国回来的那段时间,苏缘找到了有望康复的治疗方法,这么巧,六年不见的宋知意也出现在她眼前。
如果说孟熙没有为了苏缘的事产生心结,那不现实。
尽管是意外,尽管责任并不在宋知意身上。但只要苏缘一直承担着后果,这件事就永远过不去。
孟熙等着宋知意的道歉。
可宋知意道了歉,她们就能没有芥蒂地继续来往吗?孟熙自己都不确定。
宋知意是不是也这么想呢所以她逃了,逃避了六年,直到力所能及地挽回了,才重新出现,拐弯抹角地来和好。
会是这样吗?
前车之鉴太多太狠,孟熙面对宋知意,总是不断警醒自己,别把她想得太好。
然而这种警示,却也总是宣告无用。
*
孟熙最后还是压榨出了一天空闲,去参加音乐节。
孟父和孟夫人也去,不过孟父不乐意带她这个门外汉玩,和孟夫人到的比较早,先进场等待。
孟熙有点事耽误了,卡着点到的地方。
冬季音乐节的举办场地在某个著名的城堡庄园,历史比较悠久,据说是哪一代皇帝的常驻行宫。
不过具体地点不是在城堡内,而是在庄园里某个弯月形的湖边。
湖光清澈静谧,弯进去的那一侧搭建着半圆的舞台,对面则是呈扇形铺开的观众席。
虽然是冬季音乐节,但现在还不到低温的时节,多穿两件坐在室外倒也不会冷。
孟熙出示门票,有侍者带她入座。
她没和孟父、孟夫人坐在一起,也没用宋知意给的票来之前韩逾明和她换了。
据说何慕云何老先生要带何小姐一起来,韩逾明想跟着,但没有连坐的票,而且有长辈坐在附近,两个小情侣也不好说话。
他对何小姐那么上心,孟熙乐见其成,又很迷惑男女主原来用一场相亲就能拆散的吗?
她没想通这个问题,干脆不想了。正好四张票送出去两张,留了两张,就和韩逾明换了位置。
然而等到现场,孟熙忽然发现问题这么一来,何老先生不就坐在她旁边了吗!
何老先生显然还记得她,和蔼地微笑:是孟家的小姑娘啊。
孟熙:
周围很多她有点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面孔,基本都是乐坛久享盛名的前辈。
孟熙坐在这里,感觉自己就像混进仙鹤堆里的不能说是鸭子,天鹅吧,反正就是品种不同,格格不入。
她在心里把韩逾明吊起来打了一百遍。
没打到一百零一遍,是因为音乐节开场了。
此时正从傍晚过渡到夜里,天空是秾丽的蓝紫色,缀着几点残星。
四周的灯柱一灭,场地立刻昏暗下来。只有对岸的舞台亮着琉璃般剔透的蓝,如同晴空下平静无波的海面。
不过多久,弯月的湖面也渐渐亮起来,不知道底下装了什么灯具,让整片湖荡着水波,莹然生光,和舞台相伴,像是两块晶莹瑰丽的宝石。
舞台中央摆着白色的钢琴,映着光宛如白玉雕成。
孟熙心里隐隐有所预感。
果然,演奏者走上台,是宋知意。
两边离得不算很近,孟熙看不清她的神色,倒是那件白色的鱼尾礼服,远远也能看见珠光隐隐,光彩流溢。
她坐在琴凳上,黑发散落,身影柔美窈窕,仿佛是海潮涌动间,在礁石上垂下鱼尾的小美人鱼。
琴音奏响。
宋知意弹奏的是肖邦的《平静的行板与华丽的大波兰舞曲》。
朗夜清风,湖静无波,前面的行板部分和此时此刻正相衬,教人难免沉浸其中。而乐声逐渐带领听众进入后段的波罗乃兹舞曲,又恍如真的在华丽辉煌的舞会中轻踩舞步,旋起裙摆。
曲毕,观众席掌声雷动。
何老先生脸上的笑容格外真诚慈祥。
孟熙拐了个弯想起来宋知意好像当过何老先生的学生吧?
察觉她的注视,何老先生稍稍侧过来,放轻声音问:你觉得怎么样?
孟熙:嗯?
不会吧,还要现场交听后感作业?孟熙小时候倒是被孟父抓着上过几堂古典音乐鉴赏课,但她实在没天赋,逃了几次后这个课程就取消了。
她当场开始搜肠刮肚地思考措辞,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没文化,回去再被孟父叨叨。
何老先生似乎看出来了,忍俊不禁:说说你的想法就好,不用这么严肃。
就很好听。
她这么说,孟熙就诚实表达了,想想又补充,我还挺喜欢的。
嗯,这样就很好。你能喜欢,她肯定也很高兴。
她?谁?宋知意吗?
孟熙看回舞台,宋知意已经不在了,钢琴也被工作人员挪进幕后。
她回想刚刚宋知意在台上的模样,不得不承认,她从坐在钢琴前开始就太耀眼了。
耀眼,又美丽柔和,是能照拂黑夜的月光,点亮深海的珍珠。
年纪轻轻享誉世界的古典钢琴家,宋知意得到过的鲜花和掌声恐怕数不胜数。
她还会因为这样普通的称赞高兴吗?
孟熙想,不会了吧。
15、第十五章
音乐节由宋知意惊艳的钢琴独奏开幕,后面的表演更没有让人失望。
孟熙开始尚且有些心不在焉,后面就沉浸进去。
等盛典谢幕,已经是深夜,庄园往外的路旁灯光点点,树影婆娑。孟熙离开的时候倒是和孟父、孟夫人一起走的,只是她坐上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立刻回酒店。
她有话想和宋知意说。
关于苏缘的事打算是这么打算,然而到这个档口,孟熙其实都还没想好具体要说什么。
道谢吗?好像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