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梦貘突然尖叫起来,它的躯体迅速膨胀,里面灵光四溢,撑到极致时猛然炸裂开。
娴兆不知晓如何才能彻底杀死食梦貘也对食梦貘不够了解,可是她确信,无论哪个妖兽被这样炸开后总不可能再活下来。
身体精神所承受的巨大痛苦令娴兆就此昏过去。
满地血污中一道带有习芸气息的灵团缓缓升起,艰难的在食梦貘死后,四散的还未被它消化的回忆中寻找娴兆被吸走的那部分,直至自身灵力彻底枯竭,光团变暗,承载着娴兆的记忆无意识的朝妖界飞去。
此处的一场恶战无人知晓,巷子外的晨光映照满地,昏睡一整晚的娴兆迎着晨光苏醒。
她忘了与沈媛相遇后的时光,也忘了习芸临终前与她的对话。
她什么都还记得,却偏偏忘了与?沈媛相关的一切。
偏过头,见到同样躺在地上却和她双手紧握的沈媛,只当是自己又在何处撩拨的桃花。
她尽责的抱起她,随意找了间客栈安置好。
离开前,心底不知为何有一丝丝不舍,娴兆顿了顿,撇掉心底奇怪的感觉,打着折扇,懒洋洋的踏上云离去。
她不知道,醒来后以为她已然离世的沈媛几乎发疯吐血,一步步,怀着悲痛付出一切筹谋,替她报仇杀了县令。
那双好不容易再次被养出光亮的眸子,再也没有那般单纯的光了。
23
娴兆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墓穴中。
夜璇正在一旁派人研究这里的石壁,敲敲打打的令人头疼。
她有些怔怔的。
刚刚经历的还历历在目,脑海中满是记忆复位的晕眩感,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这才对。
这才对!
娴兆心底是有些欢喜的。
难怪她对沈媛总是有些亲近感,难怪她对沈媛的记忆总是模糊到几乎没有。
一切都在这里找到了原因。
她的记忆被习芸的灵力穿越万水千山后带来了这里封存,最终又在她到来时还给了她。
能想起她与沈媛的过去,实在是件好事,她终于有了几分心安的感觉。
沈媛是习芸的精魄所化,所以只有一世,且不得修仙之法,经人界百年后彻底湮没。
若要续命,以木灵芝为引,用灵力为其逆天改命或许可以达成。
至于木灵芝
娴兆闭了闭眼,出声道:夜璇。
夜璇闻言,有些诧异的回过头,你终于醒了。
我正在命人找寻这里如何进入,此处机关精巧,又不可靠蛮力破开,实在有些费功夫。
娴兆视线落在头顶的人像上,突然轻笑一声,不用找了,我知道怎么走了。
24
这是娴兆离开的第六个月,沈媛在娴兆走后开始在朝廷中推行科举制并放宽了科举的范围,男女不限。
经过了一整个月的考试,新朝的第一批举子就要出炉。
第一次开恩科,从下到上都是以策论民生等为考点,层层选拔,最终选出了一百零八人,只需要通过殿试便可被分派去国家的各个岗位。
枫国此前从未运用过这一制度,百姓们都好奇的很,早早的等在茶楼中谈论今年科举的事,整个京畿都热闹非凡,目光全放去了那座皇宫中。
年轻的帝王坐在龙椅上,俯视着殿中稍带些稚嫩紧张的举子们,突然目光一愣。
举子中间站了个女人。
她一身绛青的衣裳,长发绾在脑后,眉眼妖艳,气定神闲的气度与周围的人形成强烈对比。
似乎感受到了沈媛的目光,她抬头望过来,带着几分笑,一如往常,桃花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一旁的太监正在念名字
一甲第一名,娴兆。
沈媛便见着娴兆迈出列来,向她躬身行了个大礼,一副懂礼知节的模样,好整以暇的等她提问。
沈媛抿唇,眼中闪过一瞬复杂,又很快恢复平静,向她问出早已准备好的民生问题。
娴兆虽不是天界的继承人,却也算是从小被逼着饱读诗书,毕竟她爹还期盼着她接替他的位置,沈媛问出的问题她都能很快想出应答,甚至偶尔还能获得满堂喝彩。
这新朝第一状元的头衔,毫无悬念的落在了她身上。
沈媛下来给她簪花时,娴兆微微低头,趁所有人不注意,在她耳边轻声道:陛下,好久不见。
沈媛耳朵动了动却没有回话,将大红牡丹别在她领口,退后一步便到了榜眼和探花面前,分别将另外两朵花也别到她们领口。
娴兆摸了摸牡丹,目光只落在沈媛身上,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25
殿试结束后是宫里给举子们准备的琼林宴,沈媛在宴会上讲了几句便将场地让给举子们,免得她们过于拘束。
今日一路回寝殿的路上,沈媛的比往常更沉默。
这两年一直服侍她的太监宫女们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心情似是有些不好,越发的小心翼翼,一直到了门口也不敢发出一句声响。
沈媛吩咐她们留在外面,一个人进了寝宫。
刚进殿便见娴兆已然坐在了塌上,仍旧是懒洋洋的模样,见她进来了,扬起唇角笑起来,波光潋滟,又带着万千风华。
沈媛移开眼,淡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今日在殿中见到娴兆时她就想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出现在殿试上,为什么要特意拿下状元。
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一出现还这般的戏剧,成了她御笔钦点的状元郎。
娴兆起了身,拉着沈媛坐在塌上。
你上回对我说,若还想有个机会,需得入你后宫做个美人,与后宫妃嫔争奇斗艳方可,她笑着说:可我不愿与后宫妃嫔争奇斗艳,我想再有一个机会,能站在你身旁,哪怕不得你喜爱也要做你身边最特殊的那个。
沈媛抬头盯着她,听不出喜怒的缓缓问:你想怎么个特殊法?
我上可定朝堂,下还可暖床伺候,你若是想处理朝政我还可以一边伺候你一边和你谈论朝政,自然没有哪个妃嫔能有我特殊。
娴兆振振有词,眉眼飞扬,完全不似作假。
沈媛却被这混账话气得想笑。
娴兆此刻却半跪下来,仰视着她,语气郑重,沈媛,我说真的,你的抱负志愿我都愿意帮你完成,我愿意做你放在朝堂上的那只箭,为你扫平朝堂上的一切阻碍。
我的名次没有作假更没有依靠修为,就是我这个月一步步考上来的。我是你钦点的状元,没有掺杂一点水分。
前朝要做的我都能做,后宫要做的我也都能做。
沈媛沉默起来。
她第一次见到娴兆如此认真的神情。
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不需要,良久,沈媛才说道:我不需要一个随时会消失不见的状元郎,当初那话是玩笑话,娴兆殿下并不用放在心上。
语气中夹杂着些微的嘲讽和满满的不信任。
娴兆眼底一闪而过一丝失望,突然问道:你想知道我这一次去了何处吗?
沈媛不知她为何又提起自己的经历,可她并不想再听,便也摇头。
不想,我早已说过,我们已然两清,娴兆殿下,你的事我并不想多问。
如果我非要告诉你呢,娴兆抿唇问。
沈媛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茶,轻笑一声,娴兆殿下若是非要让我听,那自然用法术定住我在我耳边说便是,何必要问我呢?
沈媛,遇到你之后我没有去外面招惹过任何人。
我和你是第一次,我没有骗你。
这句话听的沈媛握杯子的手一顿。
娴兆也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一时静下来。
沈媛是唯一一个彻底走进她心底的人,哪怕失去记忆时,她也没有任何继续游戏人间的想法。
自妖族的墓地中,她和夜璇寻到了习芸的一套遗冠和小半盒已然枯萎的杏花。
妖死后大多不会留下遗体,只会化作灰烬散入风中,哪怕习芸也是如此。
夜璇满怀悲痛的接受了妖王确实已死的现实,抱着遗冠与她分别。
而她则在那小半盒已然枯萎的杏花下发现了她寻找多时的木灵芝。
出于私心,她瞒下了沈媛便是习芸的精魄所化这一事。
习芸不愿回妖界,也不愿做妖界之主。
沈媛只会更不愿回妖界。
沈媛这辈子好不容易将一切掌握在了自己手中,不必再做提线木偶,不被妖族发现放肆走自己的人生才是最好的。
明栩曾与她说过,要将选择权放到沈媛手上,她没资格替她做决定。
沈媛的人生要由沈媛自己选择。
木灵芝要不要用,全凭沈媛自己的意愿。
但在那之前,她想将所有的误会都与沈媛解释清楚。
她从没有故意忘记她。
她很爱她。
过去对她的伤害她愿意一直陪在她身边弥补,哪怕她不接受也可以,她不会打扰她。
这些误会包含着事件的前因后果,也只有让沈媛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才能决定是否接受这一切。
她近乎恳求的望向沈媛,再次说道:你听听我的故事好不好。
沈媛今天似乎见了太多娴兆从未展露过的面貌,尤其是此刻的模样,眼尾泛红,这般的低声下气,像只耸拉着尾巴在地面晃来晃去的流浪狗,小心翼翼的伸出爪子扒她。
到底还是心软了几分,她轻轻叹口气。
给你一炷香的时辰说,我还忙得很。
26
说一炷香就一炷香。
娴兆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抓紧,干脆也不说,指尖在沈媛眉心轻点,那些记忆便一股脑的涌入了她的脑海中。
有习芸与娴兆的相遇。
有习芸对娴兆留下的遗言。
也有她和娴兆的相遇,在落木城的相处,直到娴兆离去。
娴兆既然想将前因后果告知,那便要完完全全一点不私藏的令沈媛知晓。
又长又繁杂的记忆出现在沈媛脑海中,令她有些难以消化,只能慢慢梳理。
这一梳理便梳理了一整夜。
娴兆陪在她身侧,始终紧张的盯着她,一直到她睁开紧闭的眼。
沈媛捏了捏眉心,抬头时瞟见了娴兆充满红血丝的眼睛。
娴兆,你告知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这一切知晓的太过突然,她没有什么心神去细细思考其中的因果对错,甚至没有办法将自己与习芸联系起来。
她更想知晓,娴兆为何非要将这一切都告知她,若只是想挽回,根本不必告知她习芸的事。
沈媛,你只有一世寿命,无法转世投胎,若想延长寿命不死不灭只有用木灵芝,娴兆轻声说道:明栩和我说过,我永远都不能代替你做决定。所以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你,由你自己来决定要不要用木灵芝。
沈媛闻言,轻轻呼出胸口内挤压一整张的闷气。
她觉得有些累,无论是知晓自己的前世曾是妖王习芸还是知晓娴兆并没有故意用死遁离开她,都令她难以立马消化。
你先出去,我自己静静。沈媛说道。
娴兆点头,默默去了殿外,然后一屁股在殿门口坐下。
几个见过她的太监宫女好奇的望向她,又很快缩回脑袋。
大太监想进门问问沈媛何时去早朝,沈媛却干脆的取消了这一日的早朝。
从白天等到黑夜,娴兆第一次有这种心里没底的感觉。
大部分凡人总不会拒绝长生不老,可沈媛却不一定。
哪怕知晓了习芸的过往,沈媛也不一定会想长生不老。
因为有时候活着并不代表快乐。
沈媛今生已经够苦,唯一的心愿便是治理好这片土地,从前,若是从前沈媛或许会为娴兆选择长久的生命,可是如今,娴兆不知自己能在她的决定中发挥几分分量。
对于娴兆而言,哪怕沈媛不原谅自己,只要沈媛活下去她能陪在她身边总有机会挽回,十年百年不过弹指一瞬,她无法接受沈媛从此消逝在天地间,徒留她一人茕茕孑立。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边的月亮又升了起来,光辉熠熠,满天繁星作伴,比往常还要美几分。
娴兆身上的衣服都发了潮,殿外没有人敢靠近她,都只远远的望着。
她们不知娴兆为何原本是国师如今却成了状元,可她们都见过娴兆与陛下亲昵,对于如今的事只敢偷偷在后面眉来眼去的交流。
突然,殿门被缓缓推开。
娴兆倏然站起来,紧盯着那门后的人。
沈媛穿着寝衣,扫过太监宫女,她们机灵的连忙告退。
殿外只剩了两人。
沈媛神情淡淡,站在门槛上,低头俯视着娴兆,半晌才说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娴兆嗓子发哑。
我到底是习芸还是沈媛。
娴兆愣了愣,你就是你,沈媛。
若我是沈媛,你在人间时救我多次,又将我从泥潭中拉出来,我本以为你游戏人间后忘了我,如今却发现另有隐情,说到这里,沈媛一顿,细算下来,你并不欠我。
娴兆的心口有些酸涩。
怎么可能不欠呢?
离开后令她饱受折磨的那些年,重逢后因不识她而做下的混账事说过的混账话,都是她欠她的。
若提及前世,你撩拨习芸后将她舍弃,她为了将你留在身边把你软禁,反而自己越陷越深,这笔烂账我不知晓该如何算。
可是,这些年我变了许多,你心底印象中软弱平和的沈媛不是现在的我,曾经囚你后温柔中夹带着偏执的习芸也不是现在的我。
你能确定你可以接受现在的我吗?
现在的沈媛,手段强硬,心狠手辣,还有上位者的无限威仪,早就不是那个只会跟在娴兆身后看看她就能满足的人了。
沈媛,娴兆轻声开口,你就是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是你。
你若有野心我便助你成就野心,你若想安定生活,我便择一块地陪你享受时光。
你的强硬手段,心狠手辣,在我眼里都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