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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金屋 第14节

    他拾阶而上,直至九室阁楼之顶,绚丽中又多出一顶掐丝琉璃花卉纹鸟笼,只不过要比寻常的鸟笼大出许多,里面铺下一层厚重的波斯华美绒毯,笼隙系几根长长的红绳,还勾了数个金铃铛,牵动便铃铃作响。
    陆浔打开锁进了笼子里,里面悬挂一张美人图,他指腹缓缓抚摸着那美人的侧脸,慢悠悠道“小嫂嫂,我无比期待你心甘情愿走进这金屋的模样。”末了,想到她褪去端庄得体的外衣,面对他时眼尾发红,几近啜泣的可怜小脸,不禁低低笑了一声。
    …
    听闻陆家长房大夫人姿容艳丽,举世无双,宫中画师后午入府,欲作一幅画流芳百世。沈沅一听心觉不对,若是作画早不来晚不来,何必挑这个时候,而且她听闻近日宫里新帝要选妃子了,焉知不是有心人算计。
    沈沅不愿,称病出不得屋,不画。
    陆晋依从她也就没答应这件事。
    画师走后,沈沅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谁料没过几日,陆晋突然进屋,面色挣扎痛苦,几个健步过去抱住沈沅的腰,“阿沅…”
    沈沅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想到陆晋彻夜未归,心头咯噔下,试探地抬手去回抱他,“夫君,是出了何事?”
    陆晋道“昨夜,我联合朝中多人欲在九重阁暗杀陆浔,不想那些人都叫他杀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我,他说留我一命必要一物来换。”
    不知怎的,沈沅想到多日前受拒的画师,心一点一点沉入谷底,她睫羽颤了两下,抱有希望地问他,“他要什么?”
    “你的画像。”陆晋道,“阿沅,他说只要画师给你画一幅人像,他便放了我。阿沅,陆浔他不杀我了,代价还如此之轻。我见他所言非虚,必是说到做到。”他痛苦不见,神情愈加激动,“阿沅,你就应了他,给你作幅人像,这般轻的代价就能换你夫君一条命啊!”
    不久前,他还躺在自己怀里,信誓旦旦地要杀陆浔,这才过了几日,他就好像变了个人,为求陆浔放过他,竟拿她来换。
    沈沅两手垂下,强行推开紧拥自己的陆晋,对上他的眼,字字珠玑,“夫君,你可知宫里新帝正在纳妃,你可知陆浔此举是想把我的人像拿到新帝面前供人玩弄,你可知我这一应,或许就入了宫门,再也不得回来。”
    “我是你的妻,你说应他便应,把我当做什么!”
    陆晋听她横声,面色不悦了,“陆浔当时杀疯了眼,你夫君我一夜未归,险些丧命,为求自保才才一时答应他,哪里想的了那么多。而且你也说了是或许,即便陆浔有此心,届时我让画师把你画得丑些,皇上见了必是厌恶,哪里会生的出那么多事。”
    “一幅画像而已,就能换我的命,哪里是得不偿失?”
    沈沅惊诧地后退两步,胸脯气得上下起伏,难以相信这是往日口口声声说爱她那个男子能说出的话,面前这个男人仿佛被调了个个,而待她百依百顺的夫君早就不见了。
    陆浔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太重,温下声想过去抱她,“阿沅,暂且忍一忍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等我想到法子,必要杀了那个贱种!”
    两日后,宫中画师作画。
    又过五日,新帝偶然见之夫人画像,明眸皓齿,臻首娥眉,冰肌玉骨,仿若九天神女。大喜,特下旨,迎此女即日入宫。
    第25章 萧瑟
    逼近萧瑟凉秋,天光缓缓浮动,腾出曜日云霞,长安街人语嘈杂,马车纵横交错,粼粼而驰。
    与坊市繁华不同,此时陆府朱门紧闭,一片素然沉凝之色。
    沈沅独坐于案前,脊背挺得笔直,雪衣披肩,乌发如缎子般落于背后,一双皓月眸子莹莹如水,暗色深沉,失望,厌倦,疲惫交杂其中。
    新帝已下圣旨,寅时之前,她必要入宫。门外小太监正候着,待她梳妆毕就迎她过去。宫中四马立乘等在朱门外,陆晋半刻钟进来,沉默下,又催促她快些,莫要误了时辰。
    误了时辰?
    可笑!
    自古与人共妻有违人伦,视为不耻,更何况她还是臣子之妻,沈家如今再过败落,她也是长安贵女,现今竟被人欺辱到这般地步。
    而她的夫君陆晋,听闻新帝昭她入宫时,竟沉默以待,还安抚她,过几日新帝失了兴致自会把她送回来。
    这岂是大丈夫所言!
    沈沅闭眼,镜中端庄温柔的女郎眼角缓缓生出一抹嫣红,空流一行泪出来。
    陆浔,现在你满意了吗?
    这日,沈沅画上最为精致的妆容,梳飞云发髻,鬓插八宝翡翠步摇,流月弯眉,明眸善睐,卷翘长睫遮住眼中神色,眉心点海棠鎏金钿,姿容艳丽,举世无双。
    披帛随风而过,陆晋眼睁睁看着心中珍爱之人步步踏入皇宫深渊,即将落到他人身下,她的娇媚低吟再也不只是他一人独有。陆晋双拳攥紧,心口堵住一口气,自胸膛迸发而出,刚踏出一步欲拉住沈沅,那小太监忽然站出来,微微一笑,作揖福礼,用尖锐的嗓音道“皇上吩咐,夫人由咱家相迎就够了,还请陆大人留步。”
    说话的空隙,沈沅就已走出了院子,陆晋再抬眼时,便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侍从在马车侧旁放上木凳,沈沅提裙踏上去,弯腰还没进车厢里,小太监从里面迟迟出来,含笑,“夫人,咱家来时王爷交代,夫人初次面圣,难面会落些宫中礼仪,若是夫人想先学学,由咱家带您过去。您若是不想学也成,咱家会把您直接迎进宫。”
    沈沅垂眼片刻,柔声回应,“有劳公公了。”
    …
    马车停于九重阁楼前,沈沅掀帘从车厢里落地,仰目而视,久久伫立。
    当年朝贡,蛮人献一胡女,胡女媚色如钩,身段风韵,一舞倾城,先帝见之当夜便宠幸了那胡女,为她还大费民力,举国寻能工巧匠,花数年建此阁楼。而今人去楼空,朝中风云,谁曾料想。
    沈沅竟不知,陆浔会在此设府。
    岑福在前引路,七转八转,终于进了阁楼里。沈沅不再注视周围,捏了捏帕子,在前的岑福忽然开口,“里面咱家不方便进去,王爷交代,您拾阶至九楼即可。”
    沈沅颔首谢过,独自上了去。
    九重阁楼里没什么人,一路过来除了岑福,沈沅再没看到一个仆从。楼梯并不宽阔,狭窄只能容许两人同行,屋外还是天光大亮,里面却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身侧明明暗暗的火烛,随着她走过带去的风徐徐舞动,甚至阴森可怖。
    沈沅起初有些怕,步子开始变快,终于到了阁楼顶,至门前,她反而停了下来。
    两侧空出一室,并无人看守。
    沈沅解开披在肩头的素色长衣,转身走进了侧室。
    稍过一会儿,才从侧室里出屋。
    食指曲起,叩于门上。
    一下,两下,三下…
    沈沅额间已渗出薄汗,并非过热所致。
    第九下后,里面才传出一道人声。
    “进来。”
    沈沅擦掉额头的汗水,略略吸气,平复下后才抬手推开门。
    九层阁楼所摆置与其他层大相径庭。
    沈沅打量四周,心中惊愕微怔。
    墙壁置琉璃金砖,地铺西域进贡的波斯绒毯,白玉为点缀,锱铢做珑饰,中间置一顶琉璃镶金的笼子,里面可容数人。这间寝殿,华美奢靡至极,世间绝无再有。
    陆浔坐于案后,掀眼看她,“嫂嫂来此,就是为了欣赏我这间屋子?”
    沈沅回神,先是摇摇头,静立片刻后,才莲步过去,到陆浔面前。
    她垂着眼,却能感受到陆浔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随后耳边就是他戏谑轻蔑的笑,“嫂嫂可算是想清楚了?”
    沈沅听此,面颊倏的一红,有匪云霞。她心知自己这副模样与平日的端庄稳重大不相同,知他戏谑之言,也不去回他,免得他得寸进尺。
    屋子阴冷,齐胸襦裙的胸口愈发的凉,沈沅提着衣领往上拽了拽,眼尾依旧红着,可怜兮兮的像只柔弱的小兔子。
    陆浔盯她一瞬,又收回视线,重新拾起笔,沈沅这才注意到案上放着一张大大的宣纸,她顺着陆浔的视线,目光落到画上,一瞬后,沈沅难以置信地看向陆浔,陆浔头也没抬,提笔描摹的是她的画像。
    以黑墨渲染,寥寥几笔,勾勒出她的倩影。
    “嫂嫂对这幅画像可还满意?”他问。
    这画画的是沈沅,至于画中如何,沈沅面发红,不想品评。
    画中人栩栩如生,连她眼角的小痣都画了出来。犹如点睛之笔,清纯端庄的容貌添上十分的妩.媚。
    沈沅不知是羞是愤,即便早知陆浔对她心思不纯,可他怎能这么轻描淡写地给她做这种画。
    在陆浔低头看画的时候,沈沅暗暗使劲瞪了他一眼。不易被人察觉,陆浔冷瞥她,沈沅快速敛眼,也不知他看到没有。
    陆浔画完最后一笔,用砚石压住凉干,“嫂嫂想骂我不必藏着掖着。”
    他头顶像是长了眼睛,看出沈沅的心思。沈沅抿了抿唇,“我没有。”
    陆浔轻笑没应,侧靠椅后,似是料想到她会做什么一样,双眼笔直地看着她。
    沈沅自幼受祖母教导,端的是贵女做派,即便到了市井民巷,一举一动都要规矩稳重,不可出错。但今日,她从前温柔端庄的假象一寸一寸碎了。
    她敛了敛眸子,掀起裙摆,侧坐到陆浔怀里,单手与他交握。
    陆浔低眼依旧在看她,手从她的柔荑上拿开,轻抚她仿如绸缎乌压压的长发,指腹沾了点墨水滑到她眉眼,至她的额头眉心,不轻不重点了下,白皙雪肤立即晕染出一片黑乎乎的墨迹。
    感到额头的凉意,沈沅眼睫颤了下,接着他的手指落到她脸侧,慢悠悠地写了个“死”字。
    第26章 讨好
    天渐黑了,主屋内院静谧如斯,仆从来来往往布置清扫,大气都不敢出。女主子被送进宫里,是夜必然回来不得。无人可见的角落,仆从无不在暗暗腹诽。与君共妻这等丑事都是贱民才做,在世家都是受人所耻。但也是没有法子,谁叫带走夫人的人是大魏至高无上的君主。这口气咽不下也得咽了。
    陆晋颓败地双膝蹲地,面色挣扎痛苦,双拳收紧,爆出上面青色的筋络。
    陆氏一族是长安第一世家,陆晋是陆家最受宠的嫡公子,将来要继掌家之权的人,从未有像今日的挫败。
    自幼出生祖母喜爱,父母双逝后养在老太太身边长大,他没有什么得不到的。权势,财富,地位无一不有,人见之都要恭敬叫一声大郎君。
    迎娶沈氏女是意料的必然,他的身份唯有阿沅此等才情容貌女子可配,成亲后如他所想,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她生在他心坎里,外务处理沉着得当,内里也会照顾安抚人,温柔体贴,无人可比。即便中间他有过一房外室,他也爱她如斯,一颗真心从未变过。
    得新帝圣旨之时,陆晋是愤怒的,胸口如滔滔洪水汹涌流过,掀起惊涛骇浪,双目赤红,他甚至真的想过单枪匹马去朝中对峙,联合朝臣推昏君下位。
    但愤怒过后,又细细推想,当初他有意叫画师画丑阿沅,令新帝嫌弃,却想不到到皇宫的那幅画却惊为天人,是谁在其中做了手脚?
    恍然间,陆晋握拳狠捶地,必是恨陆家入骨的陆浔。
    想到杀人如麻的陆浔,陆晋松手颓丧,仰面朝天,退缩畏惧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现在的他害怕陆浔,怕得甘愿把自己的妻子,自己一生最珍爱的女人献到外男身下,以求自保。
    阿沅必是恨他吧,恨他懦弱,恨他冷漠,恨他的视而不见,可他有什么办法?若是新帝真的做出夺臣之妻的事,那他…
    陆晋双手掩面,面目煞红,狰狞似凶兽,又忽地脊背塌陷,一瞬仿若失子丧妻的胡同鳏夫。
    主屋昏黄的灯忽地亮起,照亮一室阴暗,如往日一般,透过小窗倒映出女郎窈窕温柔的侧影。陆晋堪堪回头,双眼瞪大,怔然后蓦地一喜,猛然起身阔步向屋里走。一掌推开门,窈窕身影立于窗前,背对自己,与斯日佳人别无二致。
    “阿沅,我是在做梦对不对,你还在的,你还是我的,一辈子都是!”陆晋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又惊又喜,心如潮涌。
    白日的事都是他荒唐的梦,而今才是真实。
    女郎仿若受到惊吓,大叫一声,慌乱躲避,“大郎君,您识错人了,奴婢是菱淳,不是夫人。”
    陆晋视若罔闻,阔步向里间走,他目光灼灼坚定,似是痴傻一般,指腹抚摸着女人肖似沈沅的脸,“现在,你就是阿沅。”
    菱淳愣了下,呆呆看他,心里盘算思量。
    夫人被送到宫里供新帝宠幸的事不是秘密,满长安城都知道,并且津津乐道,当笑话来谈。此等事于不论于夫人还是陆家都是不可揭开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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