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棠皱了皱眉,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能不紧张吗,这园子里指不定哪里就埋伏着胤琛的锦衣卫。
她拉着云枝赶紧走了。
***
下午应当是徐子玉来永安院教习的时辰。顾瑾棠就坐在永安院的东厢房等她。
徐子玉走到永安院时,背后却忽然被重重一击!
他微颤着唇,“砰”的一声掉入了永安院子里的池子里。而在他身后,几个穿蓝色比甲的嬷嬷露出了一丝冷笑。
徐子玉颤抖着从池子里爬出来,皮肤冷白,冰冷的水滴一滴一滴从头发上划落下来。而池子水将他的衣裳和书册全部都浸润得湿透了!
徐子玉握了握拳,神色有些隐忍。
于是当顾瑾棠见到徐子玉时,见他一身月白长袍,苍白的唇抿着,微微拧着眉头,但清隽的脸上还是冷静。水滴一滴一滴的从黑发上落下。即使添了几丝狼狈,还是难掩如玉的风姿。
顾瑾棠睁大了眼。“徐子玉,你怎么了?”
徐子玉皱了皱眉,低声道:“五小姐。方才才进永安院,我便被人推下了水。我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
无论如何,现在徐子玉身为一个私塾老师,却湿身站在她的跟前。顾瑾棠都觉得是会惹人非议的。
果不其然,这时外头传来了温初拂袅袅的声音,“棠姐儿这么得夫子喜爱,进步神速,我定要好好同棠姐儿请教一番。”
紧接着就是顾瑾沁温柔的嗓音,“温姐姐,你等等。我带你去棠姐儿书房看看。”
“她素日里定然是用功的。”
顾瑾棠心下一紧……怎么会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说不定就是温初拂故意让人做的!
……徐子玉眸间闪过一丝冷然。
顾瑾棠晓得,徐子玉到底只是一个监生。
若是被毁了名声,非但她的清誉受损,徐子玉原本就名动京城,又是本次殿试炙手可热的人选。若是真的被温初拂一个外人看见,对徐子玉的打击就是摧毁性的!
顾瑾棠脑子里急急闪过一个念头,吩咐云枝,“快带徐子玉到屏风后面去重新穿戴,随便套一个外裳,用帽子拢住他的湿发!”
云枝一惊,“可永安院里只有小姐的衣裳!”
顾瑾棠定了定神就说:“去找卫七要。”
卫七正是她院子里的小厮,云枝也顾不得这么多,赶紧带着徐子玉到紫檀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后头去。
而说时迟,那时快,温初拂已带着尚书府嫡女姜玉柔,和顾瑾沁过来了。
温初拂眼神四顾,笑道:“棠姐儿现在不是应该在和徐子玉温习吗,夫子让我们好好同你学习。我们都有些问题想和你请教。”
顾瑾棠揉了揉额心,娇气的道:“今儿不舒服,所以也没有温习功课。温姐姐不如改日来吧,下次早一点哦。”
温初拂眸光一冷,道:“我一来你就说身子不适,谁会信呢。方才我身边的人已经看见徐子玉往你书房来了。棠姐儿,有什么不能让徐子玉出来给大家瞧瞧的。”
顾瑾沁也弯了弯唇。
顾瑾棠却站起身来,缓声道:“温姐姐,你也知道,徐子玉是个人,还是国子监首席。他不是什么玩意儿。难道是温姐姐想瞧就瞧,想见就见的东西吗?”
随意将人推入水中,也是你能做的事吗!
温初拂倒是被顾瑾棠的话给愣住了,但她转念却是一想,顾瑾棠是从乡下回来的。自然对京城里的尊卑之分毫无概念,竟是微笑起来,“徐子玉不过是一个监生,也就你真的将他当成老师,我听闻——他也不过是你哥哥送你的礼物罢了。棠姐儿,你这么维护他,难怪让他做你的私塾,日日都在授课。”
而在言谈间,温初拂的一双美眸中泛着一丝奇异的光泽。骄傲而又咄咄逼人。
“你!”顾瑾棠气得不轻。好在她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徐子玉那边兴许已经弄好了。
温初拂眨眼,“你们还不快去搜!看看徐子玉在哪!”她弯唇说:“我今日就想要见见他。”
温初拂带进来的丫鬟们四处搜寻,随即在屏风后面看见了长身玉立的徐子玉。只见他一身布衣,头戴冠帽,仍旧衬的身姿如玉。丝毫不见溺水的痕迹。
温初拂一双瞳孔微微睁大了些。
……怎么会呢?
徐子玉刚刚明明被推下了水!这可是她的嬷嬷亲手做的!
徐子玉手指泛白的捏着书卷,淡淡道:“小的正在为五小姐批阅题目,不知道温大小姐闹够了吗。”
温初拂身形微微一个踉跄,紧接着狠狠的盯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一眼。
……怎么办事的?
温初拂恍然发现了什么,长舒一口气,唇边又漾起了浅浅的一丝笑,“白芸。这棠姐儿的房内如此暖和,为何徐子玉却穿这么多,还专门戴着冠帽。这样反常,你去查清楚为何。”
白芸是她的贴身丫鬟的名字。
而顾瑾棠的十指逐渐收拢在一起。有些颤抖。
温初拂就是娇纵惯了!
她板着脸问,“姐姐这是要来我这儿查吗?”
白芸仗着小姐的势力,也不理会这些,大步上前就要去扒徐子玉的外裳。
温初拂眼底隐隐放光,徐子玉被推下水,内里一定是湿透的。
这样和顾瑾棠说不清道不明的共处一室,她自然是不信徐子玉这次可以全身而退。
纵然棠姐儿是顾家少爷的掌心宠,可徐子玉到底是个无权无势的。
徐子玉忍无可忍,泛白的唇轻轻颤抖,然后一把推开了白芸。
温初拂冷笑一声,在相府权势最鼎盛的几年,她还没有看见过有人敢拦住她的丫鬟!温初拂扬起巴掌便要来打人。
“啪”的一声,红红的掌印落在了徐子玉的脸颊上。温初拂撇嘴,柔柔道:“我一个相府嫡女,你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监生,即便是我要打你,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你可知这国子监的一应费用,还都得过我父亲的审!你就敢如此不敬。”
徐子玉的手指泛白了。脸上仍旧是温润的模样,“相府的门风,今日小的算是见识了。”
顾瑾棠都快气笑了,她活了两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温初拂的下场这般凄惨。
这都只能归咎于她自己。
顾瑾棠一巴掌扇在了温初拂玉白的脸上。她垂了垂眸子,柔柔道:“姐姐,你刚刚也说了。徐子玉是妹妹的夫子。妹妹自然要维护他。”
顾瑾棠微不可查的撩起眼帘,娇娇一笑道:“我这一巴掌,就是为的我老师还的,姐姐你可理解了?”
而温初拂捂着自己的脸不可思议的瞧着顾瑾棠。
她微微睁大了眼。心尖发颤……
温初拂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一直温顺的棠姐儿也会变成这般。
她竟然敢打自己!要知道,就是她都不敢向顾瑾棠动手的。
而顾瑾沁显然也没有想到顾瑾棠这般不顾形象,为了一个监生,对相府嫡女温初拂大打出手。周身轻微一抖,悄悄的握紧了手心里的帕子。
棠姐儿的态度,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尖锐的?
而徐子玉低垂着眼睑眼睫轻颤,他就更是想不到,顾五小姐会这样维护自己。
——毕竟,他来教她的时候,也是不情愿的。
他原先一直只觉得顾五小姐名声不好,不学无术又不守规矩。所以才会让他一个监生来给她一个闺阁小姐。他们之间是隔着阶级的。
可今日他才头一次发现,顾五小姐的心底是有几分情义,只是他被蒙蔽,故而不知道。
因为动作剧烈,顾瑾棠发上的琉璃步摇掉下来,不小心撞到徐子玉手心上,徐子玉的身子也就一僵,清隽的面容刷的变得惨白。
“温姐姐。”顾瑾沁如今不敢叫事情闹大,就一笑:“别闹了!都是世家小姐。闹大了成何体统?”
她抚了抚发髻上的金簪,难得当了和事佬,“今日大家闹成这个模样,还怎么温习功课?不如我们就先回去,等大家都气消了,改日再来拜访棠姐儿。”
顾瑾棠揉了揉刚才打向温初拂的手心,一副慵懒的模样,娇笑道:“……温姐姐,大姐姐,最好还是不要来拜访我了。”
顾瑾沁脸色一变,而温初拂还沉浸在刚刚被顾瑾棠扇巴掌的震惊中,耳朵边上嗡嗡的响。连顾瑾棠在说什么她都没有意识。
“温姐姐。”顾瑾沁紧张的再唤了一声。
温初拂这才蓄了眼泪,红着眼咬牙道:“走!”
说罢带着丫鬟转身就走了。
顾瑾沁赶紧跟上去,永安院里这才又恢复了宁静。
云枝气得跺脚,“她们为何总是来冒犯小姐?”
“她们这次冒犯的不是徐子玉吗。”顾瑾棠垂下眼帘,淡淡的道:“子玉,你不必往心里去。他们轻贱你,你就更要证明给他们看。”
“往上几代,谁还不是无权无势的寒门出身了。”顾瑾棠撩起眼帘来,波光粼粼的桃花眼像是能撞进人的心上去,“你好好考。”顾瑾棠唇瓣微动,勾出了一抹明媚的笑意。
徐子玉清凌的眼眸微闪,他怎么觉得,这次顾瑾棠倒像是他的老师了。
听闻顾瑾棠是从乡下回来的,才回来国公府时也是被所有人冷待。吃不饱、穿不暖。所以她是不是也体会过,这种被人轻贱的滋味。
他抿抿唇,捏着书卷的指尖收拢,只觉得心脏一个地方像是被捅出了一个窟窿。
但是顾瑾棠把整个窟窿给填上,缝缝补补补齐了。
徐子玉就眼底浮现一抹温润的浅笑,“我自然懂。你也是。”
他同时低垂下了眼眸,嘴唇开阖道:“上回五小姐的生辰……我都没有给小姐什么东西。这回应当是要专门给小姐的。”他骨节分明的指间像是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顾瑾棠含笑冲他手指缝里面一瞧,只见是一个莹润玉白的珍珠发簪。
虽然和国公府命人打造的簪子比起来没这么贵重,但胜在造型别致。而且珍珠的颜色的确好看。
顾瑾棠这次倒是流露出几分惊喜。
拿着在阳光下一照,都是顶好看的成色。“子玉你很懂啊。”顾瑾棠冲他笑着道。
徐子玉唇边还残余着浅笑,仿佛刚才的阴霾都已然荡然无存了。
这时,外面却传来了一阵男音。像是敲打在陈年的酒杯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他轻启薄唇,道:“棠棠,好久不见了。”
顾瑾棠冲着外头一瞧,只见来人穿一身湖水蓝暗纹团花袍,俊美无俦,微微上扬的桃眼如同璞玉般温柔。但整个人又非常清冷疏离。
徐子玉身子一僵,瞳孔都睁大了。立即跪下道:“顾学士。”
徐子玉向来清高,但这一次不同,顾予白的名声本朝任何一个读书人都知道。
本朝最年轻的翰林院学士,当年惊采绝艳,连中三元。掌管着整个翰林院,教授的人包括皇嗣。三千桃李遍天下,诗稿喧传叹绝伦,谁不知道。
但顾予白原先只是一个外室子,顾家不认。而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