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有致的山城夜景是重庆一绝,有句话叫:不览夜景,未到重庆。那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最方便也最爱用的看夜景方式就是坐轻轨。从2号线的较场口出发一直到终点新山村往返,最好七点多出发,来回大概一个半小时,基本整个重庆的夜景都尽收眼底,可惜今天只能看到半程,我得中途下车,去赴许绍航的约。
办完住院手续第二天,就收到陌生的短信。很短,只有六个字:乔然,谢谢,抱歉。我没回,当时鲁卉正拉着我在解放碑购物。她是河北人,但从毕业就待在重庆,后来又嫁了个重庆老公,如今成了说起重庆话都不会有人怀疑的那种地道本地人。
“你和班长到底是啥子事哦?”这会没别人,鲁卉一边挑衣服一边问,“昨天听到说你们俩个直接被120拉走了,真的吓我一跳!”
“没事。”我敷衍地摇摇头,伸手拿起眼前一件风衣,咖色的,很适合最近穿。
鲁卉却没停,开始怪罪道:“罗潇也是,说话也不看场合。他要不说,班长也不会喝那么多酒啊。真的是……”
“哎,不是。”我打断她的话头,罗潇会那样说,很明显是因为我找他问许绍航的联系方式被误会了,何况他早上已经给我发微信致歉了。
“那你们到底为啥分手?”
大学那会鲁卉是室长,我们相同的课最多。我跟许绍航恋爱之后,最了解我们之间的事的,她是其中一个。后来毕业的时候,她还兴致勃勃地要我保证结婚的时候必须请她当见证人。谁也没想到我们会分手,更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
但分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我拿下那件风衣,一边往身上披一边随口回答:“我创业亏了,欠了一百多万,就分了。”说出口的瞬间,好像长久停歇我肩上的飞鸟齐齐飞走了。
穿上风衣,我走到镜子前转了两圈,想回头问问鲁卉怎么样,才发现她还杵在原地,甚至微微张着嘴。
“鲁卉。”我叫她。
鲁卉这才缓过来,朝我走近两步,脸上神情犹疑:“你赔了,他就跟你分了?”
“不是,”我又摇头,“我分的,他不同意。”
“那现在……”鲁卉话未说尽,但眼神里带着关心。
我回她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已经还清了!”
鲁卉轻轻拍了几下我的肩,忽然眼睛一亮,摸了摸风衣的面料夸:“这件不错,你穿上好看!”
买了风衣,我们又逛了许久,后来去了家清吧小酌。许是太久不见,我们聊了好多大学时期的趣事,直到鲁卉手机响,才发现已经快晚上十点。
鲁卉的老公说要来接她,我顺嘴就问他俩的故事,又好奇她是怎么就决定嫁人了。
鲁卉说了一些,不多,听起来是很平常的恋爱故事。直到最后她盯着眼前酒杯忽然幽幽道:“其实我并没有很爱他,但是他对我很好,所以我决定嫁给他。”
清吧的光线不太亮,鲁卉没有发现我眼里闪过的惊讶。她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忽然握住我的手,交心般轻声劝:“你不要像以前那么折腾了。”
我其实,不太明白这句话。
我和许绍航在一起时一直很折腾。大概是太年轻了,感情总是冲动的,轰烈的。当然大部分时间许绍航都是承受方。鲁卉可能是一路看过来,想劝我以后安稳谈恋爱。
还是她想说的是现在,既然都过去了,我何必划清界限,老同学,这个称呼也不错。
我想了很久,仍未想明白,鬼使神差地又翻开了那条短信。很奇怪,明明只有几个字,但忽然就看不够似的。
许绍航就站在饭店门口抽烟。他换了一身休闲的着装,咖色的大衣里套着灰色T恤,牛仔裤搭白球鞋。头发随意搭在额前,被晚风微微拂起几缕,很是轻松随意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他吸烟时忽明忽暗的火星,时隔一周再见,他看起来有一些失意。
“乔然。”看到我之后他挥了挥手,摁掉烟蒂,快步向我走来。我这才发现他比以前还要瘦一些,下颌刀削似的,眼尾也生了淡纹,微微笑的时候就会有。
那天回了他消息,自然而然地,他提出请吃饭的邀约。只是,没想到他选的是一家火锅店。我诧异地抬眼看他,就见他了然地笑了笑,说:“待会点鸳鸯的。”
还知道惜命,还成。我从鼻腔内发出一声轻笑,跟着服务员到位置上坐下。
点完菜,自取调料的时候,许绍航刚取完就接到个工作电话,我顺手将他的料碗一起端走。放回桌上,才发现他调的是我曾经爱吃的口味,没有香油,没有醋,只有辣椒面、蒜泥、香菜和葱。再看看自己的,小半碗醋和别的调料。
刚和许绍航认识时,我是一点醋都不沾的人,甚至有一些不理解为什么别人会那么喜欢加醋。而许绍航是个嗜醋如命的人,一开始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被重庆菜辣到,还是真的是因为他祖上是山西人的原因。直到有一年,我带他回四川,请他尝老家的清汤米粉,然后他倒了半瓶醋进去,气得我差点当场揍他。
分手之后可能年龄逐渐变大,肠胃也比以前脆弱,我渐渐爱上吃什么都加醋,尤其是吃火锅。
但此时此刻,我忽然很想念曾经的口味。
许绍航回来的时候,汤已经开了,我端着料碗盛汤,见他坐下也盛了一勺给他,然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看了眼面前盛了小半碗醋的料碗没有表示,反而端起一盘毛肚全下进红汤,说:“快坐下吃吧,毛肚熟得快。”
这顿火锅吃下来,称得上某种程度的宾主皆欢。我们默契地避开曾经,偶尔聊聊假期,美食和重庆的风景。甚至都不能算老同学,更像刚认识不久的新朋友。
饭后时间尚早,正是江边夜景最美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车,许绍航便提议散步去地铁站。
沿着滨江路向前,江对面就是灯火通明的洪崖洞。我和许绍航仍时不时聊着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晚风拂在我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喝酒,人却轻飘飘的。我生出一种奇怪念头,如果我和许绍航是现在才认识,是不是就会像此刻一样?
“要不要坐缆车?”许绍航突然问。
“嗯?”我看着不远处的长江索道购票处,点了点头。
我们曾经也坐过一次长江索道。那是许绍航的朋友来重庆玩,我们一道玩到很晚,忽然提议去坐索道,结果有一个人恐高,进了缆车紧紧抓住同伴,站在缆车中间不敢往外看,所以只有我俩站在车窗边,把重庆最美的夜景收入眼底。
灯火辉煌的渝中半岛、璀璨夺目的滨江路、波光粼粼的长江水、流光溢彩的跨江大桥,交相辉映,让人挪不开眼。
“真的好美啊!”我诚心感叹,却没听见许绍航回应,于是转头去看,才发现许绍航像曾经一样,站在我身后侧,手撑着栏杆,微微帮我隔开和别人的距离。
这个举动很绅士。
但是……太近了。我看见他的眼睛里反射出流光溢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