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走了。”郁丽套上兔裘,在更漏显示到达未时时便出去了。
紫珠留下看家,绿珠跟着去了卯日台。
卯日台在后宫正北面,离郁丽的朝露阁倒是不远,故而她可以等着几名高位嫔妃都去了才动身,这种场合,去的太早是藐视贵人,去的太晚也是不敬。
郁丽早已穿好了宇文丹赏她的衣服,昨夜下了霜,林二公子说孔莺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是这一年怕是没法好好走路了,他前几日特地来向郁丽邀功,说他把手上能拿到的好点的药都给她用上了,一年后最不济也只是与常人无异。
郁丽定了定神,低着头跟在前方莲婕妤的身后缓步前行着,莲婕妤似乎真的如同传闻中一样懦弱,走在前面还十分谨小慎微地回头看了郁丽几眼。
宴会很快开始了,饭菜为了宴上能几碟一起上,早就凉成了冰坨一样的东西,郁丽自然是一口都吃不下。
她有时间便看着宴席上的人们。
坐在宇文丹右手边的女子看上去与她同岁,大概是大了宇文丹叁四岁的样子。那是皇后王氏,同太后一样也是贵族嫡女,面上的贵气是藏不住的。
郁丽悄悄看着她,暗觉可惜,明明是个如此貌美的女子,却无法和自己的夫君行周公之礼,实在是罪过。
皇后似乎也看到了郁丽审视的眼神,一双如秋水般沉寂的凤目剜向了郁丽,郁丽自见过了太后,皇后这样的气势已经无法再吓到她了。
于是郁丽很是放肆地朝着皇后笑了一下,这一下就连平日脸冷惯了的皇后都神色一变。
皇后自然知道她得宠,却没想到这个女子如此貌美,明明平日里不出宫门,真的出来了,看上去却不是一个她想象中那般好招惹的角色。
郁丽笑完便微微颔首致礼,在席间又认出了密妃,琼昭仪和莲婕妤,再之后便是她和梁安,剩下的妃子根本没有资格来。
琼昭仪从未见过她,如今也多看了两眼,郁丽并不怕她,倒是琼昭仪,似是被她的美貌震惊了一样。郁丽也不意外,毕竟琼昭仪也是少有的美人,见到比自己漂亮的总会心有不甘。
密妃也如传闻中一样,相貌平平,穿着素净。听说她平日里素好礼佛,年纪轻轻便活得如同寺里的尼姑。
莲婕妤郁丽方才在路上见了,容貌清秀,但一看便知是胆小怕事的那种人。小鹿一样的大眼睛不停地在皇后和琼昭仪之间转,好像怕极了那两人。
片刻,便听到小荣子的声音,一名形容清秀的少女从殿门楼进来,坐在了宇文丹左手的位置。
听席间人谈,郁丽得知那是郑太妃生下的雯慧公主,自小同太妃一起养在宫外的形昭园内,如今十八岁了,这是她第一次入宫。
十八岁了这个时候突然叫进宫里,多半是为了和亲的事吧。
郁丽想着便叹了口气,想当年郑太妃为了保全自己和女儿都离了宫,如今竟然还是免不了母子分离的命运。
这雯慧公主从小便养在那种避世的地方,如今突然到了这勾心斗角的皇宫,定然是不适应的,郁丽光是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现在心下的焦虑。
同她十一岁那年一样,她母亲第一次让她穿上了舞妓跳舞的衣服,那种带着廉价金线和假宝石的衣服和只有街上贵妇人才能使用的化妆品都让她露出了和现在的雯慧公主一样的表情。
太后遣了人来说她头痛,懋婕妤要侍疾,也不来了。
宇文丹似乎是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把本来留给太后的位置给了雯慧公主。
雯慧公主显然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弟弟了,她自坐到宇文丹身边后便明显轻松了许多。
坐在郁丽对侧有礼亲王宇文昭——昭昭如旭日东升,是帝王的名字。郁丽明白为什么当初敬贵妃李氏必须死了。
那少年意识到郁丽在看他后,脸红到了耳朵根,杯中的酒差点撒出来,之后便一直歪着头不敢向她那边看。
皇后于礼不能献艺。密妃抄了经为国祈福,席间拿出来呈给了宇文丹,他哪里在乎那种东西,只是叫人把那厚厚的一本收起来,估计找些时日就在宝华殿烧了。琼昭仪是大家闺秀,舞乐之事自然不会在宴上展示,也像密妃那样呈了一卷字画。
琼昭仪还没落座,就听卯日台的大门被推开,一个郁丽都自愧弗如的美丽女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上的金银首饰比皇后更甚。
“妍儿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宇文丹笑着站起来,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臣妾前些日子受了风寒,这两日才好,赶着来给陛下庆生了。”成贵嫔浓妆艳抹,丝毫看不出一点病色,郁丽其实很好奇她偃旗息鼓的这两个月做了什么。
本来还想着怎么琼昭仪上首的位置还空着,原来是成贵嫔。先前打听到她两年前进宫,是燕云将军宠妾生下的庶女,宇文丹似乎自她入宫起就一直都很喜欢她,每当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是先送到皇后宫里,之后便是成贵嫔。
——也对,若是不借成贵嫔讨好坐镇皇都正北的陈将军,那怕是也很难再有什么人愿意拥护宇文丹了。
郁丽悄悄观察着成贵嫔和宇文丹之间的一举一动,她发觉宇文丹似乎是真的喜欢成贵嫔这样的女子。让她感觉有些不妙的就是,成贵嫔似乎和她有很多相似之处。
美艳绝伦,极善歌舞,成贵嫔还有着更高贵的出身,只是不知她在床笫之事上同自己一样娴熟?
郁丽苦笑了一下,只盼着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成贵嫔不要成为自己的敌人。
成贵嫔奏了一曲琵琶,郁丽是行家,自然听得出来她水平少说是中上,但让她微微放心的便是:比起自己,她还差得远。
梁安入乐籍时间晚,献的古筝水平尔尔不说,还和成贵嫔的曲目重了样,席上几乎没几人听也就罢了,还被成贵嫔的眼睛剜了个透心凉。
最后才是郁丽。
她在教坊呆了快十年,仅仅是开场的气势便比其他人要夺目许多。
丝竹之声方起,便飞袖起舞。绿腰舞收放自如,裙裾摆动之间五彩碧玺在华灯下反射着华丽的光芒,郁丽凹凸有致的身段和灵活娴熟的舞姿把楚女婀娜展现的淋漓尽致。
郁丽舞时从不在意台下的观众,那是她十岁那年养成的习惯,起初是因为她害怕那些男人们,再之后,便是因为那是唯一一个,她自己的身体、思维,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刻。
她的生活、生计可以全都是为了男人,围绕着男人,但在她起舞的那一刻,在所有男人们都会忘记自己的欲望,欣赏她的舞姿的时候,她的身体、心灵,都是只属于她自己的,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从她这里夺走的,只属于她的时间。
随着音乐渐渐沉寂,这种对她来说如同美梦一样瞬间也渐渐消散,好像她在这个瞬间失去了什么。
郁丽看向台上宇文丹的眼睛,微笑着施礼退回了席间。
宇文昭看傻了,手里的酒樽拿了许久没有放下,其他席间的人也大多如此。宇文丹本就期待已久,如今也给了厚赏,把郁丽晋为了丽御女。
不知为何,在看到郁丽眼神的那一瞬间,宇文丹突然没了之前的欣喜,他还从未在郁丽眼睛中看见过这种神情——他本以为像她一样美艳的女人会喜欢这种万种瞩目,出尽风头的的场景。
但他在郁丽那双微微弯起的狐狸眼中看到的只有空虚,还有一丝她一向藏的很好的落寞。
宇文丹一笑了之,继续了宴会,却再也没有看她。
现在的他,还没有余地担心郁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