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羚眨了一下眼睛。
半晌隋灿浓听到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说:但愿如此。
两人在餐厅的门口说了再见,回到家后,隋灿浓还是不忘挑选两个正能量小视频并转发给纪羚。
只不过放下手机之后,他开始有一些心神不宁。
纪羚给隋灿浓的印象,一直是内敛而沉静的。然而今天晚上,隋灿浓可以从纪羚的话语里感受到他很少见的坦荡的一面,也感受得到他对一段感情的憧憬。
隋灿浓意识到,对于纪羚的心理状态而言,如果能够和一个人发展一段舒服的恋爱关系,那么对他应该会是很有益的。
隋灿浓理应是期盼着纪羚早点遇到一个心仪的人的。
这个人可以救赎他,给他温暖,并且让他能够敞开心扉,积极乐观地活下去。这样自己每天也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想着怎么救人,不用再费尽心思地找那些小视频,不用再想着做什么事能阻止纪羚轻生的念头了。
可是隋灿浓的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感觉在内心深处,自己好像是 在下意识抗拒着这个人在未来出现的。
谈恋爱时候的纪羚,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应该会和那个人一起去吃火锅吧。隋灿浓忍不住想,可能坐在餐桌前,也会对那个人说出 香菇很可爱,像雨伞 这样的话吧,会在看电影的时候买一大桶彩色的爆米花吗,还是
隋灿浓猛地回过了神。
我到底在想什么?
隋灿浓感到荒谬无比。这是纪羚未来的爱人,是他自己的感情问题,我为什么要想这些?我只管救人就够了不是吗?
隋灿浓看着天花板,努力清空着自己的大脑,他的心里很乱,就这么度过了睡眠质量非常糟糕的一个晚上。
更糟糕的是,第二天下午给花浇水的时候,隋灿浓那些蘑菇盆栽的长势好到有些离谱。
才两天不到的时间,大部分菌包的顶部就已经冒出了小而密的白点。估计再有一周的时间,它们就可以长成一片非常漂亮的蘑菇了。
隋灿浓拎着喷壶,就这么站在盆栽旁边出了很久的神。
其实隋灿浓大可以直接顺手就给蘑菇浇上水,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相反的,他希望这些蘑菇可以长得再慢一点。
距放学铃响已经过了半个小时,纪羚却并没有出现在隋灿浓的教室门口。隋灿浓犹豫了一下,他决定去纪羚的教室看一眼。
出了教室门还没走几步,隋灿浓就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发现纪羚就站在不远处的走廊。
纪羚正在和琳进行对话。
琳是美术组的组长,隋灿浓和她其实并不是很熟。只是隋灿浓记得,上次办环保集市的时候,好像也是她和纪羚在一个摊位卖发卡。
琳是一个年轻高挑的金发女孩,她今天穿着咖色的长裙,正在注视着纪羚,脸上的笑容甜美而灿烂。
隋灿浓回想起来昨天纪羚和自己说的话,又对着琳笑眼弯弯的脸看了一会儿,他蹙起眉,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今年就不行了呢?去年咱们一起卖学生做的那些南瓜饼干,明明就卖得很好啊。 琳问纪羚,南瓜灯不也一样吗?
隋灿浓看到纪羚犹豫了一下,很委婉地说:琳,其实你可以去问问路易斯,他那天应该是空闲着的
可是我现在是在邀请你啊。 琳微笑着说,而且你明明那天也是空闲着的,不是吗?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隋灿浓都能感受到这对话里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社交的痛苦之处就在于,你可能总是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绝,可是如果不说绝的话,别人就好像永远都听不懂你话里的意思。
隋灿浓犹豫了一下,开始向两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纪羚很后悔。
他意识到自己就不应该抄这条近路去隋灿浓的教室,这样就不会遇到琳,也不会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了。
纪羚有些着急,因为自己和隋灿浓约定好了放学后去给蘑菇浇水,他不想言而无信,也不想给隋灿浓留下自己动辄会迟到的印象。
虽然并不想去撒谎,但是纪羚实在是无路可走了,他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我那天并不空闲 其实我已经答应要去帮别人的忙了。
琳继续追问道:帮谁啊?
纪羚犹豫了一下,他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编,才能将话语里露出破绽的可能性降到最小,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啊。
纪羚倏地睁大了眼睛。
因为我决定今年稍微地挑战一下自己,所以前两天 我就找纪羚商量了一下。 隋灿浓站到了纪羚的身侧,他先是对琳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非常自然地接上了话,他说,我们俩今年打算一起去鬼屋里面扮鬼。
隋灿浓其实也是为了解围,硬着头皮说出的这句话。因为万圣节扮鬼这事儿,是每个老师年年躲都来不及躲的梦魇。
每年万圣节学校都是在操场上搭几个棚子,有各种的活动游戏和摊位。棚子旁边的体育馆则是短暂地改造成一个鬼屋,会在万圣节当天晚上对学生开放。
所有的道具都是学美术的学生手工制作,或者用历年话剧演出不用的道具改造的,布景的效果也是一年比一年厉害。
学生下手没轻没重,为了安全起见,学校会选两个老师来扮鬼,只不过基本上没有人会主动报名,因为大部分人都不太希望让学生看到自己披头散发鲜血满脸,在黑暗中张牙舞爪的样子。
所以一般每年都是抽签抽出来两个倒霉鬼。
隋灿浓虽然目前没扮过,但是去年他是门口负责检票的那一个,托马斯则是抽中扮鬼的那个人。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扮鬼的托马斯是笑着进去哭着出来的,他说他差点在里面被受到惊吓的几名学生殴打致死。
琳站在一旁沉默了很久,很明显,她完全没意识到隋灿浓和纪羚竟然有这样的交情。
过了一会儿,她才若有所思地 啊 了一声,看了看纪羚,又看了看隋灿浓,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琳说:你们 真是很勇敢啊。
隋灿浓松了一口气,说:对,所以我们
不过,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琳笑眯眯地说。
隋灿浓和纪羚同时愣住了。
琳说:那看来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今年的主题定的是白夜中的婚礼,我和学生们正担心找不到两个老师来扮鬼呢。
琳的目光又在他们俩的身上来回转了一圈,她饶有兴致地问:所以你们决定好到时候谁当新郎,谁当新娘了吗?
第20章 结婚
隋灿浓感觉自己的运气多少是有点差到离谱了。
前几年的鬼屋隋灿浓去过一两次,要么是什么电锯惊魂要么是什么狼人之夜,他以为这一次应该也跑不了这些俗套的主题。
隋灿浓迟疑着不知道如何作答,他听到身旁的纪羚镇定地对琳说:我们现在还没有决定。
琳嗯了一声,并没有起疑,她看起来很高兴地说:没关系,你们慢慢想,我会先和学生们通知一声,你们在明天放学之前决定就可以。
隋灿浓:那个
而且明天放学前记得来我教室一趟,我们要给你们量一下衣服的尺寸。 琳冲他们挥了挥手,说,时间已经很紧张了,不要迟到哦。
琳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空气安静了那么一瞬。
对不起啊。 隋灿浓转头看向纪羚,苦笑着说,我其实是想帮你解围来着,结果没想到最后反而弄巧成拙了。
纪羚看着隋灿浓,摇了摇头。
偶尔挑战一下自己,也许是一件好事。 纪羚说,没关系的。
他越是这么说,隋灿浓心里头就越是有点过不去。
隋灿浓琢磨了一下,承诺道:没事,这事儿是因我而起,明天量衣服尺寸的时候你不用说话,新娘给我来当就行。
然而隋灿浓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第二天试衣环节的时候,隋灿浓非常主动地申请担任新娘一角。然而事与愿违,裙子拿到手的时候,隋灿浓光是对着镜子比画了一下,就感觉这长裙在自己身上绝对会穿出芭蕾短裙的感觉。
真正试穿的时候隋灿浓更是遭大罪了裙子刚刚勉强套到一半,就卡在肩膀处死活都下不去了。
隋灿浓这辈子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肩宽和肌肉。
隋老师有点高得太突出了。 一位学生面露难色,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你坚持要当新娘的话,那么这位新娘可能有一些过于高大了。
隋灿浓说:可鬼屋的目的就是吓到玩家,新娘高大一些的话,反差感会很大,惊悚程度不会更高吗?
学生迟疑地说:道理是这样没错 可是这样的话,我们对衣服做出的改动就会变得多很多。
隋灿浓头痛欲裂,身旁安静聆听了很久的纪羚终于开了口:我来当新娘吧。
不用不用。 隋灿浓赶紧打断了他,你可千万别和我抢,我觉得当新娘是真的挺好玩的,真的。
纪羚对着隋灿浓的脸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可是我也觉得当新娘会很有趣,我也想当新娘啊。
隋灿浓半信半疑地问: 真的假的?
纪羚说:真的。
附近的学生们面面相觑,他们是万万没想到,两位男老师竟然会对当新娘这件事产生如此热烈的争执。
纪羚的表情看起来很真诚,隋灿浓犹豫了一下,感觉这裙子自己穿可能确实会增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便妥协道:那好吧。
所谓的婚纱其实就是一条白色的薄纱裙子,是前几年学校话剧演出留下来的服装。
只不过因为刚才隋灿浓险些将裙子整条撕裂,哪怕纪羚身形稍微清瘦了一些,学生们也不敢再让他亲自上身试穿了。
几个学生量了量纪羚的尺码,准备先对裙子进行初步的改动,过两天再让纪羚去试试合不合适。
隋灿浓站在一旁搓着手,心里总还是感觉有点过意不去。
纪羚似乎也看出了隋灿浓的心理活动,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旁边桌子上摆着的道具,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属于新娘的头纱上面。
隋老师, 纪羚说,可以帮我戴一下头纱吗?我想提前试试,感觉应该会很好玩。
隋灿浓先是愣了一下。
半晌他应了一声,走上前,帮纪羚把头纱戴上。
纪羚的脸本来就生得清隽好看,他的眉眼轮廓比较柔和,头纱戴在他的头上,并没有很强的违和感。
头纱戴好之后,纪羚先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呆了一会儿,然后有些茫然地向隋灿浓看了过来。
纪羚突然笑了出来。
隋灿浓顿了一下,也跟着笑出了声。
头纱的下方有些起皱,隋灿浓凑近了一些,抬起手,一边将起皱的地方慢慢地展开,一边说:是好看的。
不过我没想到 你竟然愿意接受这样的主题。 隋灿浓说。
其实他们现在的距离是有一些暧昧的,隋灿浓的手指停留在纪羚的耳际,而纪羚则是温顺地垂下了眼。
偶尔走出舒适区,试试新鲜的东西也没什么不好的。 隋灿浓听到纪羚在自己的耳边很轻地说,毕竟明年 可能就没这个机会了。
隋灿浓整理头纱的手顿了一下,猛地抬起了头。
明年怎么就没机会了? 他问。
纪羚愣了一下,他发现隋灿浓脸上的笑意突然淡了下来。
毕竟新娘和新郎这个主题真的很难得啊。纪羚想,明年的鬼屋主题肯定会变,而且他和隋灿浓未必会再在一起扮鬼了,像是这样的巧合和机遇,真的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纪羚解释道:就是我感觉扮鬼很好玩,但是也许明年我们会有别的事,所以可能没有
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年咱们还可以一组继续扮鬼,不管是多么离谱的主题,我都可以陪着你一起。 隋灿浓说。
隋灿浓的语速越来越快,他有些着急地说:只要你想,咱们俩甚至可以继续一连结三年的婚,明年怎么就没有机会了呢?
纪羚有些错愕地看着隋灿浓的脸。
隋灿浓也是真的被纪羚刚才的那一句话吓到了,一番话噼里啪啦地输出过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头脑开始发热,耳边也开始嗡嗡作响。
不是 不是结婚,我是指 隋灿浓有些语无伦次,我,我这个嘴
好啊。 纪羚说。
隋灿浓怔住了,他看到纪羚仰起脸,弯了一下眼睛。
隋灿浓的呼吸一滞,然后他听到纪羚像是在开玩笑一般地,很轻快地说:那我们明年后年,也继续结婚好了。
隋灿浓目前处于一个喜忧参半的状态。
喜是在于自己和纪羚的关系近了不少,纪羚最近脸上的笑容多了很多,他会开一些玩笑,状态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拘谨了。
忧是在于,纪羚的言语里偶尔还是会透露出一些消极的想法,他自己可能意识不到什么,但是却能够瞬间让一旁的隋灿浓血压飙升。
隋灿浓只能一边努力地进行 话疗,一边继续约纪羚外出,尝试着改变他的悲观心态。
电影看过了,蘑菇也种上了,是时候分泌一些多巴胺了。于是晚上隋灿浓在微信上问纪羚:周末一起出去运动一下吗?
其实在一开始,隋灿浓是把这件事当作任务一样来做的,他当时满脑子想着的就是救人,想着无论如何,都得拖着纪羚让他多活一阵儿。
但是现在,隋灿浓感觉自己的心态好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救人好像不再是他唯一的目的。
他发现自己其实 也是想和纪羚多见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