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钺是窦琮在四十五岁那年生下的孩子。
明帝征战半生,金戈铁马,四十多岁正当年,才终于琢磨起生个继承人的事儿。
头一个问题就是,这供精的男人,要找谁呢?
窦琮想了叁天,唰唰唰写下十页纸的要求,差人送到司道君府上,要他和喜怒哀乐四大心腹一道按照这个标准选出几个年轻的郎君来。
“阿丛,好狠的心。”
王喜儿劝慰道:“道君应该明白,未来太女的父亲,必定是个死人。”
赵乐儿紧接着说:“可不?圣人这是心疼您,想叫您多陪她几年。”
刘哀儿叹了口气,说:“想来圣人还是与您最亲近,否则怎的不叫其他郎君来?”
张怒儿点点头,满口“是啊”、“没错”,听得司道君是直摆手。
也罢,他向来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九九八十一关后,还真就挑出了叁个完全符合窦琮标准的郎君。
年纪在二十岁以下、身高八尺以上、皮肤白皙无有瑕疵、出身官宦世家书香门第、性器要长于五寸半、从没被女人碰过……
“都和他们说清楚了?”
司道君挑完人就气得跑回终南山了,也不知是被年轻的肉体给气到了,还是想回去看一看继任云中观观主多年的南华了。
“回圣人,微臣说得明明白白,这几位郎君都是自愿的。”
自愿在窦琮怀孕之后被她赐死。
毕竟,她的女儿并不需要一个可能会对她的皇位存在威胁的父亲。
窦琮懒懒地向下看去,她是不再年轻,可她的眉宇之间比之从前更多一丝风霜般的凌厉,还有无法掩饰的属于上位者的贵气。
殿内叁人望向那坐在龙椅上的赤袍女子,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眼中燃烧着的狂热。
看,那就是大唐的君主,是带领整个国家走向繁盛的明君,也是全天下最尊贵、最威严、最有魅力的娘子。
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哪怕要以生命为代价。
窦琮随手点了站在中间的那一个,说:“就你吧。”
叁个月后,窦琮成功怀孕。
那和她日日颠鸾倒凤的郎君,轻轻地吻了下她眼角的细纹,如愿以偿地饮下鸩酒,死于龙榻之上。
窦琮没有伤心,她叫人来安葬好这具尸体,随后就开始了她一生中最痛苦、最艰辛、最九死一生的旅程。
“母亲!母亲!”
窦缈已于叁年前驾鹤西去,玉鸾嬷嬷还去为她守了陵。
可她在痛到绝望的时候,窦琮第一个想起的还是她的阿娘。
窦琮的腹部现出古怪的隆起,本来紧实且肌肉明显的小腹不自然地突出着,若只是肚子变大也就算了,那层肚皮上还长出一条一条断纹,像是被人用刀砍过一样纵横其间。
更可怕的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窦琮肚子上的那层皮变成了可怕的褐色,如风干已久的橘皮一般,与她原本健美的身材极不和谐。
哪像是在孕育新生命,简直是被什么给寄生了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过她?
怀孕会一天到晚吐个不停,恨不得把胃都给吐出来?睡觉的时候连翻身都费劲,稍微动一下五脏六腑就像是变形一样难受?
甚至,就连像个正常人一样如厕也做不到,走几步都有可能漏出尿来。
如此屈辱。
窦琮双眼通红,泪水盈睫,她从不知生孩子是件这么难的事,哪怕是差点儿被阿史那秦从背后劈成两半儿的那次,都没有这次这么难受。
是错觉吗?还是,她已经死了?
隐约间,她好像看到了女师……
“丛丛儿,不要怕,不要怕。为师来了,为师来了……”
一缕白雾,从乌有子的指尖溢出,跐溜一下钻进窦琮体内不出来了。
“师尊,你来了,你真的来了?”
距离她登基已过去二十余年,乌有子再也没有出现过。有时候,窦琮会想,被人砍掉头颅的妹妹,日夜跟随女师学习的旧日时光,还有已经消散的叁个锦囊,是不是她作为昭阳公主的一场梦呢?
会不会有一天大梦初醒,她又回到突厥的战场呢?
乌有子感慨地说:“丛丛儿,怎么不叫师弟帮帮你?他虽不是什么妇科圣手,可为你止止疼也是好的。”
没看错的话,这满宫中只有她的心腹,没有一个生过孩子的,顶多有一个叫刘婵娟的,曾经在军中当过几年大夫。
窦琮别过脸,呻吟着说:“信不过。”
纵是痴情半生,她还是无法相信所谓的,来自一个男人的爱情。
毕竟,这是生死攸关的事。
“女师,告诉我,我是不是要死了?所以,您才来接我?我不怕死,可我害怕大唐落在那些人手里……”
国子监第一批毕业的女学生刚成长起来,她和上官把那些小娘子安插在朝堂里,每一个都是用心栽培,悉心教导。
这个时候,她怎么能死呢?
何况,还有这个女儿,这个她必须生下来继承她的皇位的女儿。
“说什么傻话?”
窦琮笑了一声,有气无力的。
她这几日的状态实在不好,没办法了,叫喜儿易容成她的样子上朝,奏折文书一律送来榻前,她趴在床边强打着精神来看。
那些老情人倒是一个不落地想着来探望她,就连和她闹了十来年别扭的那位,也摇着轮椅,巴巴地守在太极殿前,一天一天地等着,还有几次直接被太阳给晒晕过去。
“丛丛儿,你还信不信为师?”
“当然。”
“我呀,算出来你不仅能平安生下这个女儿,还能活到八十一岁,寿终正寝。”
乌有子是想叫窦琮心情好点儿,可没想到她还是紧皱眉头,便问:“怎么还担心呢?难道我的话,丛丛儿也不信了吗?你的身体好,孕期反应到这个地步已算幸运,民间多少女子,因为生孩子一命呜呼的都有呢。”
窦琮摇头,叫人传唤上官过。
“宰相,我求你一件事。”
“圣人,您有吩咐直说就是,作甚用上求这个字?”
窦琮大口喘着气,压抑着痛苦,说道:“因为寡人这些年来一直疏忽了一件事……上官,你用什么办法都好,是重金去求也好,还是慢慢推广也好。十年之内,给寡人找出消解怀孕之苦的办法!”
她苦这一次也就算了,她不想她的子民再苦了。
“……倘若实在没有办法,至少要让她们知道。”
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伟大,又多么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