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雨和常远拖着疲惫的身子从拥挤嘈杂的县车站挤出来,方思雨拖着两个小行李箱,背上一左一右挎着两个书包,尽管有如此累赘的行李包裹,他走得依然云淡风轻、从容镇定。
常远吃着棒棒糖,亦步亦趋地跟在方思雨的后面,他的行李箱和书包全在小雨神老师那儿,且是小雨神老师半威胁着抢过去的,他回家路途中的一身轻松、好吃懒做都是被迫的。
至于小雨神老师为什么这么做,常远以为是小雨神老师心疼他,于是将心中的猜测厚颜无耻地告诉老师。
没想到,小雨神老师一本正经地说:“你想多了,本来你就腿短跑不快,挨了打,又被行李书包压着更跑不快,浪费时间。”
常远:“……”
他明明净身高一米九……
虽然……但是……嗯……
出了车站,便看见爷爷奶奶在车站门口朝他挥手,常远开心地扑倒爷爷奶奶怀里撒娇道:“爷爷奶奶,我好想你们!”
老两口子看到孙子,同样笑得乐呵呵的。
常远准备把最爱、最尊敬、最害怕的小雨神老师兼哥哥正式介绍给爷爷奶奶,正在准备措辞中,方思雨已经礼貌地向二老打了招呼。
他外表淡雅出众,性子温润如玉,气质皎皎如明月星辰,言行举止彬彬有礼又不失幽默,让二老不由自主地心生欢喜。
爷爷是开着叁轮车来县城里的,一家人整整齐齐坐上叁轮,奶奶拿出提前买好的两根糖葫芦,一人手里塞了一根,边笑边说:“两个娃赶紧吃糖葫芦喽!”
方思雨和常远未经商量,仿佛心有灵犀般默契地开口说“奶奶真好!”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微微一怔,又相视而笑。
奶奶看着常远笑说:“你在火车上打电话来,说是要带个人回家,我和你爷爷以为是你的小女朋友,没想到,是个俏小伙,阿远,你眼光真不赖。”
“奶奶!您在说什么?”常远心里有鬼,听到这句话,脸上如朝云般红通通的。
“奶奶说这个思雨这个小伙真不赖啊。”
常远这才知道是自己有鬼,理解错了奶奶的意思,一阵羞涩尴尬中,便听见小雨神老师说:“奶奶,能够认识阿远,我亦很幸运。”
爷爷开着叁轮车,将一家人从插满鲜艳五星红旗的城里带到安静祥和的乡村,从宽阔的柏油马路带到崎岖纵横的羊肠小道,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愉快。
十月已至,金风袭来,麦子八九月份已经收割,此时乡间田野里大多种着玉米,还有许多家种着散发着清新果香的苹果园。
此时天色稍暗,田中蛙声一片,青山绿水,一点飞鸿影下,树树皆秋色。
奶奶往前探着头,在和爷爷说话,常远坐在凳子上,因为屁股痛,只能微微斜侧着身子,半靠在小雨神老师身上。
方思雨凝视着常远被微风吹起的乱发,凝视着他干净明亮含有星辰大海的眼睛,忽然微微低下身子。
常远心跳如滚滚春雷乍起,二人彼此呼吸可闻,无声无息的柔情暧昧悄悄散开,常远睫毛像蝴蝶一样剧烈地颤动,他看着小雨神老师离他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阿远,你踩着我的书包了。”
方思雨神色淡然地捡起常远脚边的书包,拍了拍上面常远留下的脚印。
呵,竟是他多心了,常远闷闷不乐。
在出门接常远前,奶奶已经在家焖了米饭,回到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孙儿带着小伙伴来家里玩,奶奶忙里忙外准备炒四个菜,家里虽不富裕,但礼数却是不能丢的。
常远跟爷爷去地里摘玉米,方思雨则留在家里帮忙。
奶奶刚系上围裙,一看方思雨要来帮忙,忙把方思雨推出去,边推边说:“小雨娃,奶奶不用你帮忙,去屋里坐着看会电视吃点水果,奶奶这身子硬朗着呢!”
“奶奶,没事儿的,您做饭,我打打下手洗洗菜,正好我也喜欢做饭,关于做饭方面的问题还想向您请教请教。”方思雨自觉地系上围裙,开始剥蒜。
听到小雨娃喜欢做饭,还想要请教她,这般不卑不亢的话说得奶奶心花怒放。
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便不再客套推让。
家人之间是无需客套的,只有陌生人之间才会讲究虚虚的表面客套。
奶奶原以为,城里人摆弄一会手机,刷刷点点,一盒香喷喷的饭菜就会被亲自送来,自以为城里人是不大会做饭的,但看小雨娃洗菜剥蒜切菜手法相当熟练,便问:“小雨娃,在家里经常做饭吧。”
“是啊,有时候不管工作学习有多忙碌,总是喜欢自己在家吃。”
“外面的饭虽然好,但还是家里的饭暖心实在。”
吃了饭,方思雨在卧室里打开笔记本看资料文献。
常远坐在方思雨对面看书,说是看书,可书中的内容一点也没有看进去,他将视线定格在“周代礼乐制度”这章的标题上,眼前如萤火一般散开无数的小红心,脑海里想起下午那尴尬而又充满浪漫气息的一幕。
完了,心又开始急急跳动。
常远努力将那暧昧的画面从脑子里点击剪切,然而剪切键本就是为复制粘贴准备的,于是清明冷静不过两秒,脑子自动选择了粘贴,将那令人动心的画面再次印在心尖上。
他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小雨神老师,像被闪电滋中一样迅速低下头,幸好,小雨神老师神情专注,眼中只有工作学习,并未发觉他的异常。
常远闭上眼,脑海里是小雨神老师眉目如画、含笑未笑的模样,睁开眼,脑海里又是下午小雨神老师微微俯身的惊鸿一瞥。
常远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其中有一首春秋越国的歌谣《越人歌》,古代越语的汉字注音为:“滥兮抃草滥予昌枑泽予昌州州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逾渗惿随河湖”,后人翻译为现代汉语,是这样的: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将最后一句话写到纸上,“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一笔一划地写完,写得格外认真,每写一笔,脸便红一分,同时又伴有淡淡的忧愁。
他如今的心情,何尝不是“心悦君兮君不知”呢,春秋越人敢于放喉一歌,表达内心的爱意,他却不敢,谁知道表达爱意的一霎那,不是二人分道扬镳的时候?
正在期望纠结难过愣神中,他听见小雨神老师说:“常远,你的书看得如何?我来检查一下。”
“啊?什么书?”幻象的泡沫被戳破,常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抬头,却见小雨神老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有时候,“凶神恶煞”的表情不一定多可怕,因为“凶神恶煞”像火山喷发一般,已经把自己所有的情绪爆发出来,过分喜形于色。
而“面无表情”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对方掩盖了所有内心的波动和想法,如大海一般容纳所有的喜怒哀乐,或许表面风平浪静,但深处已是天翻地覆。
小雨神老师一旦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小雨神老师生气了,一生气,常远就要乖乖挨打了。
“老师……我、我把第叁章内容看完了。”常远硬着头皮说。
“合上书,综述西周礼乐制度的成与衰,至少叁千字,做成word文档发我邮箱,注意格式。”方思雨看了看表,不近人情道:“给你两个小时,十一点半睡觉之前给我。”
“老师……”常远指指外面,意思是天已经很晚了,叁千字,明早上也憋不出来……
“一分钟已经过去。”方思雨用食指敲敲桌子,语气淡如静水。
常远抖了抖,立马合上书,打开笔记本,慢吞吞敲了个题目,改成宋体44号字体,加粗,居中,调整行距。
就像高中做物理题一样,写个“解”,再没有然后了。
常远越是紧张,就越想发呆。小雨神老师在生活上并不对他过分要求,甚至可以说……很宠溺。
在公寓住了几天,发现小雨神老师就是典型的家庭煮夫,每到饭点,总是琢磨着如何将饭菜做得更加美味,如何将饭菜做得更加吸引人。
他做饭不求完美无缺,但求一烹一饪皆用心。
做饭前,也要问问常远想吃什么,只要是常远能说出的,他就会尽最大可能做出来,很宠着常远提出的要求,当之无愧,他是一个好哥哥。
在学习和做人方面,宠溺阿远的哥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厉而略有温情的方思雨老师,只要偷懒犯懒搞花样,带有戒律的棍棒就会毫不留情地打上去。
想到这儿,常远猛地一抖,赶紧收回飞到十万八千里的思路。
盯着word文档居中加粗的题目,绞尽脑汁地从脑壳里挤出一个个不成文的字,拼凑起来便是一句不成文的话。
写文章,干瞪着眼,望着一行生无可恋的字,实在痛苦。
明知道写得狗屁不通,还要忍受着恶心不适继续编,实在是难上加难,极度考验人的意志力和厚脸皮。
时间似水年华,悄无声息从身边流逝,且永不逆流。
一个小时过去了,常远挖空脑袋,写得生不如死。扫了眼下面的字数,竟然才五百二十个字!
这么长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才写了五百二十个字?电脑绝逼出故障了!
可是……他真的憋不出一个字了!于是,他开始投机取巧,大量运用“虽然”、“但是”、“尽管”、“如果”一类的字眼凑字数。
还是不够?没关系,将西周的背景仔仔细细说一遍,包括商纣酒池肉林、通宵达旦,妲己色媚勾引商纣,武王姬发寻得丞相姜子牙,操戈举盾号令天下!
寻到了写作方向,常远越写越欢快,越写越激动,将武王伐纣的战争描述得绘声绘色。
终于,在晚上十一点半前五分钟,将文档传送到邮箱内,点击发送给头像为可爱西瓜红的小雨神。
方思雨仍在看文献做笔记,邮箱来信显示的页面突地弹出来,接收时间是晚十一点二十五分,距离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五分钟。
方思雨的脸色缓和下来,将接受的文件下载并保存至桌面,欣慰而笑:“倒还挺准时。”
常远无所适从,只能心虚地笑笑。
“去洗漱睡觉吧。”
常远却不愿意走,如此良辰美景、大好时光怎么可以一走了之呢?
此时小雨神老师正忙,估计没时间看他那糟糕透顶的文章,明天若是看了,估计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趁着今夜气氛还甚融洽,陪在小雨神老师身边也好。
暗恋是苦涩的,却也是甜蜜的,就让他坐在小雨神老师身边,看着他认真工作的侧颜,感受着他身上含有兰草的清爽,这简直是一件太过于幸福的事。
不求轰轰烈烈,但求默默陪伴。
思及如此,常远抬着凳子坐到方思雨身边,说:“哥,你还不睡吗?”
“哥还要看文件,阿远你先去睡,明日有空再和你谈作业的问题。”
“哥,我陪你吧,正好我也不困。”常远刚刚说完,一声哈欠就像同他作对似的冒了出来。
方思雨笑着摇摇头,暂且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宠溺地轻轻捏了一下常远的脸颊,柔声道:“瞧瞧,撒谎了吧,这还不困?听话,快去睡觉。”
常远固执地摇摇头,奶凶奶凶地拒绝道:“我不要,我要陪着哥哥。”
“不听话是不?”方思雨威胁他。
常远的表情有点小怂,却还是坚决地摇摇头:“我不走,我要陪着哥哥,如果哥哥生气要打,便打吧,反正昨天的伤还没好,屁股还肿着。明日逛庙会,如果哥哥不嫌我腿瘸走得慢,尽管打吧。”
方思雨听闻,突然挥起高高的巴掌,常远心头一滞,紧张地闭上眼睛,虽然害怕,却还是固执得不肯离开,浓密的眼睫毛微微颤抖。
方思雨的巴掌抬起时用了足足十分的力气,落下去的时候,卸去了十一成力量,看似威猛的巴掌最终如柳絮般轻轻落到常远毛茸茸的脑袋上。
常远睁开眼睛,眸中带着笑,乖乖地坐着,任凭小雨神哥哥将他的头发揉成惨不忍睹的鸡窝状。
“疼得厉害吗?”方思雨话虽这样问,但仍自我安慰地心想,应该不太疼了,昨晚打得并不是很重,况且还是唯一一次用巴掌打人,算是他有史以来打得最轻的一次。
没想到,常远委屈地说:“疼!”
“站起来。”
常远站起来,却见小雨神老师抓住他的胳膊,往前拉了拉,又往下拽了拽,常远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像麻袋一样,趴到了小雨神老师的双腿上。
据传言,这种亲密接触的姿势十分适合挨打。
常远自然而然地双手抓住小雨神老师的腿,脸色滚烫,却并不紧张,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好吧,是他想入非非,贪恋小雨神老师整个人,贪恋和小雨神老师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后身一凉,裤子被扒拉下来,常远等待着疼痛的到来。
岂料,小雨神老师又将裤子给提上,轻描淡写道:“于肿已经消了,哪里像你说得那么疼,起来。”
“……噢。”有多期望,就有多失望,常远慢吞吞起身,非常不舍的离开小雨神老师的双腿。
常远坚持要陪他,方思雨万般无奈下同意了,结果没过五分钟,常远困得脑袋连连种豆子,最后竟抱住方思雨的双腿甜甜得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