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紫蓦然撑身而起,手掌撑着草地,曲膝半起,然而,这个明明眨眼间便可完成的起身动作,硬是僵在了半途。
周遭瞬时一静!
乐音止,人声停,山寨中心的小广场中,鸦雀无声、万籁俱静,安静的仿佛从来不曾喧哗过一般。
这种倏忽而至的安静,直让苏紫无比清晰的听到自己越来越快、越来越响的心跳,几乎快要跳出了胸膛。
灼热的炎流热气从身后袭来,伴随渐渐笼罩而来的威势,明灭的红光映照的周遭明暗不定,树影横斜。人们不约而同的转首仰望,那突然出现,凌空飘浮于树稍之巅的人。
奔流的惧骇中,有点阴有点冷的血色瞳眸缓慢掠过在场这些纷纷步屡凌乱、狼狈后退的人群,炎流掀起她的衣袍,带着猎猎风声,妖孽般极美的容颜,在浮动的火光中折射出一种勾人心魂的绝艳!
昊焱!!!
这两字在苏紫脑海中炸响,血色迅速从小脸上消失,竟然是她?!竟然会遇上昊炎!竟遇上她独自一人!
爵皇信息素辐散至整个山寨,危险,森寒,令人窒息!
肃杀的气息沉沉压来,众爵双股战战,不时有人腿软跌倒,伏地不起。
徐徐巡视一圈,视线并未在苏紫身上稍作停留,纤足踏于草地,在众人惊惧的眼神中,她提步往人群中央走去。
火红袍迤逦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苍青色的发丝从距离她肩头不足一寸处飘拂而过,苏紫浑身僵硬,被骇的魂不附体,在那股沉闷的暗香飘过后,身体顿失力气也跌坐于地。
她一身精美华饰,低开的领口肤色如玉,纤柳细腰环着镶金飞龙,血玉琉璃坠贴着额头,风一吹,那广袖便飘散而开,再配上苍青的秀发被风吹的缠上她雪白细长的颈项,整个人如盛开在月夜中的妖娆红莲,极美的同时,也极度危险。
莲足一步一步如踏在了人们骤起的心跳中,牵扯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害怕之色尚未从众人面上褪去,目眩神迷再度上演。
如此威压之下,竟有嗡嗡窃语声响起:“好美...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这是哪位大人?”
“嘘~你想死了么?大人岂可擅议。”低斥声中,一个少女爵贵抬首便对上了徐睨而来幽暗血眸,惊的浑身一震,惶恐的匆匆低头曲膝便要跪下。
“啊?”突然,一声轻呼从她口中泄出,随即嘎然而止。
昊焱随手夺过她手中的酒壶,浅阖双眸,凑到鼻端嗅了嗅。可下一刻,她便面露嫌弃,眉头微蹙,甩手弃之。“叭——”,酒壶落到地面四分五裂,浑黄的酒水流趟进沙土中。
这一点声响,却吓的众人俱是一震,匆匆低头往两侧退开,让出道来。
极度的安静中,苏紫放于身侧的手攥紧拳头,身体微微颤抖。此刻的她,害怕的脑中一片空白,久久屏住呼吸,憋的胸口快要炸开来。
昊焱出现在此,除了擒她而来,不作他想。如若落入她手,不如即刻自尽来的痛快!
一只软软的纤手覆上她的手背,暖意传递,珑儿紧抿着同样泛白的唇,眸光关切。
这时,一片黑影将两人罩住,高大的身躯挡于她俩身前。洪嗦浓眉紧锁,侧首将两人看了一眼。见二人抑不住的轻颤,思忖须臾,心思一转,竟越众而出,大步往昊焱走去。
“大人!”
提步上前,来到站在火堆前的昊焱身后,洪嗦右手往胸前重重一拍,态度恭敬的垂首说道:“小人洪嗦,不知大人到来,令吾辈十分惶恐…此番行走在外,粗食淡茶,身无长物,但随车携有琼酿数盅,若得大人允许,小人立即让人奉上。”
话落,洪嗦屏息等待。在昊焱徐徐转身睨来时,洪嗦浑身一震,竟感觉到自己动弹不得。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她的眉眼间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但仅仅是一眼,便叫洪嗦后悔起自己的自作聪明。
爵皇的威压不是闹着玩的,纵然洪嗦心志坚毅,此刻也被震撼的脑子空空,仅剩的力气不过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太过失态。即便如此,他也已是腿脚发软,面色如土。
他大气也不敢出,在心惊肉跳的等待数秒过后,终于,听到昊焱低低的“嗯”了一声。
如释重负般,洪嗦擦了擦满头满脸的汗,连忙清声吩咐道:“阿越,速去将马车上的美酒尽数取来。”
黑瘦的越哥子点点头,往山寨外跑去。不一会,便小心翼翼怀抱着数坛玉质的酒坛归来。
酒液金黄,香味熏然,昊焱浅琢一口,红艳的唇瓣慢慢牵起一抹满意的淡笑。在众人痴怔的目光中,周身气势尽敛,身姿楚楚的曼步行至竹楼梯旁,“呼——”的一声衣袂挥动,大袖一甩坐了下去。
再抬首时,血眸已然柔和了许多,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舒缓糜然的声音命令道:“不必害怕,奏乐吧。”
她这命令下的唐突,然而随着她的话语出口,让人窒息的氛围刹时缓解,众人俱感肩头一松。几位手持乐器的少年醒过神来,丝竹乐声顿扬,顺着林间吹来的夜风,远远地飘荡开去。
……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苏紫动了动僵硬的手脚,悄悄抬眼瞅去。
她所坐之地,处于人群外围,在小广场中心篝火的晃动中,此处越发阴暗僻静,极不显眼。加之她身形单薄,瑟缩成一团,又只是个小小的爵士,实是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银叶早已从怀中取出,她迟疑良久直到此时,叶片已被手心的汗水润湿,仍是不敢轻举妄动。既然昊焱没有发觉她的存在,她若妄动,极有可能打草惊蛇。在没有把握能从她眼皮子底下潜行逃离之时,双方天渊一般的实力差距摆在那儿,她的任何举动都可能是犯蠢。
火光和人头的晃动中,昊焱侧身仰靠在竹梯扶栏边,慵懒的伸直纤长的腿,单手支着颅首,一杯接一杯的豪饮,显得心事重重。在她的身边有数位君贵环绕相伺,饶是一再压抑,她们那甜蜜的信息素仍旧远远飘散开来。
带着君贵上路的车队并非只有洪嗦他们,此处足有五六个君贵。除去珑儿,全部围聚在昊焱身边。这一会儿功夫,便皆被她的强大和美丽所征服,迷的神魂颠倒,喜悦夹杂着羞涩的神色浮现,一个个望着昊焱的眼神,掩不去的痴迷和占有的渴望。
爵贵们便有些尴尬了。
先前的一番奉承,换来昊焱懒洋洋的一瞥,其淡淡的冷意和不悦将众爵齐齐骇退,此时皆沉默的坐着陪她饮闷酒。
但她对君贵的纵容,令得诸女喜不自胜,渐渐便不再惧怕,兴奋的叽叽喳喳围在身边,恣意献媚。
“大人,你好美~”一位君贵少女伏于昊焱脚边,不断送着秋波,软的没有骨头似的,其高耸的胸脯贴着她的大腿,扭着身子蹭来蹭去。
“大人不仅美丽绝伦,身上亦奇香扑鼻,好好闻呀。”另一位君贵捧着托盘凑前,双颊晕红,痴迷的仰视着她,声音娇柔:“这是我家自酿的米酒,大人请尝尝看。”
昊焱伸出指尖轻拂过脚边君贵娇嫩的脸蛋,浅笑着端起另一位君贵的献酒轻抿。
“大人,还有我呢?您尝尝这个……”
“大人……”
打望了几眼后,低垂下眼帘,苏紫蹙眉忧心仲仲。纵然世人对于情事甚为随性,可昊焱是何许人也?这些君贵被族人宠惯了,不谙世事,未知人间险恶,岂知她们下一秒便极有可能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其实昊焱的外貌特征如此明显,换成任何一个南蛮人,都能轻易猜出她的身份,避之唯恐不及。实在是昊焱的威名在外,其乖张暴戾的性情,仿佛谈论天气般言笑间便能取人性命,谁能不惧?可这世间信息实在太过闭塞,在这些中州人眼中,只觉那浅淡的青纹衬托的成熟妖娆的容颜格外的神秘,一如苏紫初见她之时。在昊焱不发威的时候,她确实比围绕在她身边那些莺莺燕燕看上去更加娇柔可口,风姿绰约,一颦一笑皆有着可怕的魅惑。
“恬不知耻。”小声的嘀咕响起,苏紫闻言诧异的转头看向珑儿,她轻哼一声,鄙夷的瞅着前方:“我以为天下大人皆如王上那般清心寡欲,高不可攀,原来还有来者不拒的。她多半便是那传言中的北海枫大人。”
她这番话说的直白,低低的声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饶是苏紫此刻紧张的无以复加,闻言仍是一愣,颇感无语。清心寡欲,你确定你说的是夜微曦?
这厢,昊焱眉稍轻挑,微微侧首,血眸越过人群睨向了二人方向,显是听到了珑儿的话。
“珑儿姐姐,呃…”苏紫自是毫无所觉,她顿了顿,好奇的压低声音问道:“你便不曾对她心动?”
苏紫的意思是,面对任何一位爵皇,天下间的子君,只怕没有谁会不心动的。毕竟他们极为推崇仰慕强大之人,何况爵皇的信息素,谁能抵御?若是昊焱有心逼迫,顷刻之间便能迫得她的身体主动回应。
偏头想了想,珑儿慢慢抬头仰望星空,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她方启唇,清悦的声微沉:“君母去世前曾对我说,纵一生悦她者众,然倾心相恋者仅一人也。心系于她,终身牵挂,至死无悔。即使那人负了她,早早便弃她而去,可君母没有一日忘记过她。”明眸如子夜般晶亮,她的双眼弯起,灿烂的笑容如一闪即逝的花火,顷刻后,转眸看着苏紫,目光专注的说道:“以前我不明白,而今,遇上了心怡之人,方知阿娘所言对极。”
苏紫微张着唇,半响说不出话来,心湖不由泛起层层的微波。怔仲了许久,方慢慢转过头,怅然若失的低垂。
——心系于她,终身牵挂,至死无悔!那是怎样浓烈的情感?
夜微曦……千旋……青幻……
她们的身影一个个地从她眼前闪过,鄱然惊觉,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已变得这般面目可憎,状似有情却无情。承了她们的情,却不敢付出自己的心,只想逃避,躲得一日是一日……
曾经逃避是因为害怕,而如今呢?既然心动,为何依旧不敢面对?饶是必须得有所取舍,反正终将有那一天,不如快刀斩乱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夜色中,昊焱身旁一位君贵笑吟吟地哼唱起来,歌声轻快的飘扬过来,丝丝而入,沉沉的压在苏紫心臆。“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蔡藜。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昊焱听了几句后,陡然把樽中的酒液一洒,颇为不耐烦的坐直身子神色阴郁的挥袖:“够了,都退下!”
她赤眸微眯,戾气咄咄而出,众人悚然色变,行礼之后战战兢兢的退去。顷刻后,便走的一干二净。
苏紫端坐在布帘深垂的马车中一动不动,警惕的竖耳仔细的聆听两百米外,昊焱的细微动静。
潺潺的酒水入杯之声偶有传来,直至夜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