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沈温阳先开口打破了尴尬:清朗,找我们来,有事?
陆朗清没有说话,因为他的果汁刚好端了上来,很小的一杯,完全不是这家店的杯子,上面还有一层芝士奶盖。
控糖控脂,但又没完全控。
沈温阳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
不但果汁显然是特调的,那个杯子也是很有来头的,如今也只能在拍卖场见,估值恐怕要破七位数。
他意识到来者不善,看了一眼坐在他们不远处,用另一款价值不菲的古董杯喝茶的唐小唐,终于开始心慌起来。
他们,真的只是想说事故的事情吗?
下定决心来狐假虎威的陆朗清,并不知道唐小唐把威做到了怎样的极致,只先把那层奶盖吃了,意犹未尽的。
唐小唐很难懂他的普通舌头与大众胃,但好在他们都不是控制欲强的人,所以能互相体谅对方的口味。
唐小唐更能让人,将一切做出他最喜欢的味道。
他回味着那香甜的味道,缓缓说:
我的外祖母很喜欢听戏。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外祖母?
孤儿院长大的陆清朗,哪儿来的外祖母?
怕不是真摔傻了?
只有在远处单独坐着的唐小唐没觉得奇怪,毕竟陆朗清和他说过那个在孤儿院时很照顾他的保育员。
陆朗清没有在意他们异样的表情,只继续说:
我从小和她听,京剧昆曲评剧梆子二人转,可惜没听出名堂来,能记住词,可不管唱戏还是唱歌,都是晃腔走板的大白嗓。
她老人家还很喜欢说道听途说的戏班子的故事,长大后发现大多数都是民国传奇都市传说,但有一句话,我特别喜欢
戏只要开锣,台下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台上也得把戏唱完。
金灿儿等人的神色越来越迷惑,唐小唐则在笑出声之前,低头掩住了嘴。
估计老人家的原话,也没这么接地气吧?
陆朗清说着,将手中一直拿着的文件放在桌上:所以我决定接的角色,没有人可以让我放弃,既然我不放弃,那么就劳驾金小姐和白先生,一起离开剧组吧。
三人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表情各异,而白皓更是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陆清朗,你tmd放屁!
声音连大堂里的人都听见了,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陆朗清揉着耳朵,不满地说:镜头,镜头,白少爷,你还真没有做艺人的自觉。
你白皓气结。
而你,陆朗清看向金灿儿,点了点文件袋,和白赟一样,做了坏事,却总能被我抓到把柄,连做坏人都不及格啊。
金灿儿的脸色顿时从红变惨白,看着那份文件,猜测着其中的内容,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在胡说什么。
就知道你不会承认,那我就直说了吧,陆朗清淡淡地,事故是你和白赟不对,应该是白赟借你搞出来的事情。而你讨厌我,是因为你曾经扔掉过一个孩子,是我。
过于直白的话,让金灿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在一旁的沈温阳和白皓在,脸色各有所异,白皓不敢相信,沈温阳的眼底则闪过一丝慌张。
或者说,你认为我就是曾经被你抛弃的,你和白玺男生的孩子。陆朗清语速和缓,说出来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只是这话问出口,沈温阳和白皓几乎同时说:
陆清朗!
你说什么?
沈温阳呼吸急促。
他说了!他竟然真的说了!
陆朗清扭头看向他二人,迎着沈温阳慌乱的眼神,笑了,向白皓说:
白少爷还不知道啊?
你闭嘴!沈温阳霍然起身,想要打断陆朗清的话。
我是白玺男的儿子
住口!陆清朗!你这个疯子!沈温阳已经顾不得外面有人在看着,只拦在陆朗清和白皓之间,想要阻止他说下去。
只是身为专业演员,无论多混乱的场景,陆朗清都能把话说得明白又字字入耳:
是你大哥,白赟,亲口告诉我的,我,是你们同母异父的弟弟。
沈温阳的身子轻晃。
白皓还是知道了。
他本想要保护他,让他远离这些上辈人的纷乱纠葛,等事情尘埃落定再慢慢告诉他的。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陆朗清竟然会这样不管不顾地,现在就把真相当面说。
他想象过今天这样的场景,但绝对不是今天,更不该是当着白皓的面
陆朗清说完,看着沈温阳扭曲得仿佛要吃人的五官,笑了。
你这么怕他知道吗?早知如此,我该在白少爷进组的第一天,就告诉他。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沈温阳身后的白皓发出了一声怪叫:
不可能!
此刻的白皓,仿佛觉得自己遭受了全世界最大的打击,他的身子摇晃着,好半天才说: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我的爸爸妈妈很恩爱的,我爸爸不可能出轨,不可能!你骗我!你,你
小皓,你不要相信他的话金灿儿看着白皓的模样,心内担心,忙要开口安慰他。
你滚开!白皓却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冲着金灿儿大吼一声。
金灿儿愣在那儿,脸色惨白。
白皓却仿佛忽然想明白了似的,推开隔在他们中间的沈温阳,指着金灿儿对陆朗清说:
我知道,这是阴谋!你们是一伙的,冒充身份,是为了我家的财产吧?一定是这样的!
陆朗清靠在沙发椅背上,看向白皓煞白,时而愤怒时而欣喜的脸,忍不住同情起沈温阳来。
至于吗?就被打击成这样了?
他这个套着受害者壳子的当事人,都没像他这样。
虽然按照书中设定,痴恋沈温阳的陆清朗是个把自尊踩进泥里的舔狗,但沈温阳深爱的这位白少爷,无论是人品还是心理素质,也太差了点儿吧?
那个黑粉作者,真不行,他在心底责声。
说温室里的花朵,都侮辱了温室,也侮辱了花。
白皓,我以为你会先心疼一下自己的母亲,他缓缓说,或者想一下为什么白赟要瞒着你来解决我,再或者
陆朗清指了指沈温阳:好奇一下为什么,连他都知道。
白皓经他提醒,不敢相信地看着沈温阳。
他终于意识到,沈温阳的反应,是因为知道真相。
他向自己,隐瞒了陆清朗的身世。
他竟然骗自己!
沈温阳看他的眼神就懂了,立刻过去拉住他,急切地说:阿皓,你不要听他的话。
你知道白皓看着沈温阳的眼神,仿佛和看陌生人似的。
他当然知道,而且知道很久了。陆朗清笑嘻嘻地说。
陆清朗,够了!沈温阳怒道,想要阻止他继续刺激白皓。
可陆朗清却丝毫不为所动,只盯着白皓,笑意越来越深邃,越来越不可捉摸。
白皓,你就不好奇高高在上的沈少爷,为什么会接近我?
沈温阳不想再听下去了,拉着白皓就要走。
可是白皓的脚却和钉在原地似的,两眼发红,死命盯着陆朗清。
你是不是觉得他在我们之间,选择了你?
陆清朗,别说了!沈温阳只能去阻拦陆朗清。
白皓却愤怒地拉住沈温阳,吼道:你闭嘴!让他说!
沈温阳不可思议地看向白皓,神色有些受伤。
陆朗清仿佛没看到似的,只看着白皓的眼睛,缓缓说:
你是不是觉得你才是胜利者?
可是白皓,如沈少爷那样的手腕,对付一个尘埃里的我,却好像没有成功哦。
我依旧在他的身边,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事业有成,众人追捧,反而是你,明明那么普通,却放弃了你擅长的,来到了我的领域。
你把这个行为称为什么?哦,对,追求梦想。哈。
他发出嘲弄的笑。
可是白少爷,从你进入顶点娱乐的第一天起,到底是追求梦想,还是在衬托我?
跳梁小丑,却不自知,白皓,你,真可怜。
言语总有力量将已经发生的事情,说成另一个样子。
尤其是陆朗清这种被称为天生演员的人,无论是经验还是实力,都能让他把这番话说得无法辩驳。
本就对陆清朗有心病的白皓,一时只觉得天地都颠倒了,从认识陆清朗那天起,从他踏进这个圈子那天起,发生的种种,都在他眼前飞速而过。
是啊,是沈温阳将本来与他们,绝对不可能有交集的陆清朗,扯进了他们的世界。
那时候,十多年之间,不管自己多么厌恶陆清朗对沈温阳的爱恋,不管沈温阳多少次对自己表达只有他的爱情,陆清朗始终纠缠在他们周围,阴魂不散
到最后,白皓甚至已经记不起,想要演戏的梦想,究竟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沈温阳了。
你闭嘴!沈温阳终于意识到陆朗清的目的,非但不是因为事故,甚至不是揭露他的身世,而是挑拨他与白皓之间,本来无法感动的感情。
最简单的挑拨,当着所有当事人面的挑拨。
可偏偏却发现自己,无法解释。
他终于慌乱了,红了眼睛对陆朗清怒吼,陆清朗!你混蛋!
这是你对我的新爱称吗?陆朗清丝毫不生气,此时终于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十分的温柔与二十分的怜惜,温阳,你对我的爱真有趣,甚至连这个剧本,都是用我的身世写成的啊。
他轻笑着,仿佛真的是一个与沈温阳坠入爱河多年,却隐忍演戏多年的少年:
十几年了,是你接近我,圈住我,不惜为了我报复白家,将白少爷拉进这个圈子里,衬托我的一切,告诉白玺男,我才是他最好的儿子。
你的身体是他的,可你的心,始终是我的。
温阳,你真是,爱惨了我呢。
最后这句话,彻底摧毁了白皓本就不多的理智和判断,他就像是遭受到了最残酷背叛的人一样,抬手一拳打在了沈温阳的脸上,怒道:
你骗我!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他已经觉得自己已经是最大的笑话了,再顾不了咖啡厅外那些粉丝吃惊的目光,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没能拦住人的服务员慌乱看向唐小唐,见他对自己微微摆手,才安心了些,继续平静地回到吧台,开始擦杯子,内心却满是想要八卦的兴奋。
太精彩了!直面豪门恩怨娱乐八卦的感觉,太好了!
贵圈果然好乱!
被打得踉跄了的沈温阳看着白皓头也不回的身影,内心有一丝苦涩。
聪明如他,却想不出与白皓之间的这条隔阂,应该怎样修复。
明明还差一点儿,就能成功了,但也正因为差的那一点儿,所以他还不能告诉白皓真相。
他不想让白皓受到更多伤害。
只是还好,陆朗清虽然在他们之间垒了座高山,可其实,他们还不知道真正的真相。
还好。
想着,沈温阳站正,整理了一下衣服回头看着陆朗清,目光冰冷:陆清朗,你好得很。
陆朗清看向他的目光里,只剩下了戏谑与嘲弄。
我只是将沈先生这么多年一直做的事情,稍微回报了一些而已。他说着,不再看他,而是将那小小一杯的果汁一饮而尽,淡淡说,但你,还真是可怜啊,呵。
十几年相处,原来连信任都没有。
沈温阳轻声哼笑,目光中只剩敌意,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陆朗清看着他的背影,内心却并没有多开心。
因为陆清朗。
他只是将陆清朗这么多年的遭遇,换了个角度说出来而已,白皓就一副信仰崩塌的模样。
那陆清朗呢?这十几年在沈温阳恶意的引导、白皓明目张胆的敌意之下,又是怎样挣扎的?
就在这时,一旁的金灿儿也从打击中清醒过来,忍无可忍地,将剩下的半杯咖啡,泼向了陆朗清。
陆朗清躲得还算快,大部分的咖啡都落在了那个文件袋上,小部分洒在他的身上。
本来还在看戏的唐小唐顿时变了脸色,起身道:
金小姐,请你自重。
你真残忍!金灿儿冷笑,你不配做我的儿子。
陆朗清不为所动地笑了。
他抽出两张纸巾,轻轻擦着文件袋上的咖啡,漠然说:
那我可真是谢天谢地,说起来说白皓是你儿子,都比说我是你儿子靠谱。
唐小唐的心中一动,好像忽然抓住了什么,又没想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金灿儿的神色更加扭曲,喘着粗气看他:没教养的杂种,我不该心软,没有摔死你。
她心软了两次,当年和今朝。
陆朗清的脸色一沉,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袋 :这么说,金小姐是承认了?你,还有白赟,造成了这次事故?
金灿儿冷笑:是我自己,和其他人没有关系。我讨厌你,看见你这张脸,我只觉得恶心。
很好,所以你的确可以从这个组滚出去了。陆朗清将文件袋一扔,冷笑说。
金灿儿一把抓过文件袋,站起身:放心,我早就不想继续看你这张脸了。
陆朗清看着她不再优雅的脸,却笑着拿出了一支录音笔。
金灿儿一愣,慌忙打开文件袋,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你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放心,我不会报警的,因为我和你一样,一点儿都不想被人揭开这层母子关系。陆朗清的声音里,多了些疲倦,你要杀我没有成功,我有证据却没有报警。所以我们的母子关系,就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