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背上被写上字的地方霎时间爬满了蚂蚁窜行般的痒意。
黑发青年面上的歉意未有一分变化,但却抬起膝盖,毫不留情地往军装大少的重点部位一击。
军装大少脸色微微一变,放开了他。
池尤也在同时拽住了江落的手,用蛮力将江落拉出了大少的怀中,他看似温和地道:我的夫人就不牢您费心了。
江落却故意甩开他,像是迁怒一般,你也别碰我!
池尤一愣,就见江落气急一般走在了最前面。
下一瞬,池尤就注意到了这句话里的一个令他格外在意的字眼。
也?
什么叫也?
当然是有另一个人碰了他,他才会说出也这个字。
池尤再也保持不了虚伪的假面。他收起了笑,没有什么情绪地看了军装大少一眼。
军装大少发觉了他的视线,却毫不在意,而是迈着轻快的脚步追上了江落。
反倒是他身后的副官,也正是伪装后的葛无尘,被少年时期的主人这么一眼,脸色瞬间一白。
池尤的手下中,葛无尘这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佛子无疑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人,他虽然无法真正地看透池尤,但池尤的几个神色,他却知道代表着什么。
就比如此时少年池尤的眼神,他是对他们动了杀心。
但池尤很快就移开了看向这两个人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赶到了江落身边,将江落和军装大少隔开在了两旁。
极度紧绷的气氛进入到了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但片刻后,这短暂的平静就被打破了。
后院有人惊叫道:湖里捞出了具尸体!
一行人一顿,随即加快速度往湖边而去。
走到湖边后,打捞上来的尸体被放在了湖旁地上。江落一眼看过去,眼神倏地一滞。
尸体的指甲垂在青草上,艳红色的指甲油显眼无比。
整个府里的女人,会涂这样指甲油的只有一个人。
江落快步走过去蹲下,将死者蒙住脸的头发扫到了一旁,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秦云。
秦云眼睛睁着,死不瞑目。她身上的衣服被撕碎,衣服下方还有青紫的挣扎印子,她的嘴里涨大,腹部也涨得老大,江落拨开她的唇,泥沙倏地从她嘴里流了出来。
就是因为身体里被灌满了泥沙,所以秦云的尸体一直没有浮上湖面。今天还是因为有小厮不巧掉下了水,才在水下发现了如水鬼一般睁着眼睛的秦云。
江落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拿着手帕缓缓擦过手。
段子死了,杜歌死了,秦云死了。
已经死了三个人。
还都是那四个年轻学生的三个人。
真是有意思,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三个人?
要说不是故意的,江落都不相信。
发现秦云的小厮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被人扶回了房间休息。军装大少走到秦云身边,低着头将尸体看了一遍,用之前少年池尤在义庄中同情段子一样的语气道:真是可怜啊。
江落能听到围观的丫鬟小厮们又新奇又恐惧的窃窃私语。
怎么又死了一个?
下一个不会是我们吧?
恶鬼是不是真的是池家人啊?
江落突然转头看向军装大少,您怎么看?
军装大少道:嗯?
与其说是鬼魂杀的,不如说是人杀的吧,江落看着秦云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和明显被欺辱过的身体痕迹,有人强暴了她,再将她扔进了湖里。
军装大少顺其自然地道:真巧,我就是这么想的。
池尤看着他们一问一答,总觉得刺目无比。他回头看向人群,冷声问道:谁和这个丫鬟一起住的?
连雪脸色煞白,扶着快要晕厥过去的李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看着秦云的目光不忍,转过了头道:少爷,是我们两个。
她昨晚有没有出门?
连雪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们昨晚睡得很熟,不知道她有没有出门。
池尤道:管家。
管家连忙从一旁走过来道:少爷。
池尤正要吩咐什么,但却突然看向了人群中。
人群分开,一个穿金戴银、肥头大脑的少爷满脸慌张惧怕地匆匆从后方跑了过来,不热的天气下,他却流了满头的汗。汗水带着油,在脑门上黏黏腻腻得恶心。
管家稀奇道:池田少爷,您怎么过来了?
有小厮小声咬着耳朵:这位旁系少爷不是从来不睡到傍午不起身吗?
估计是听说这里有热闹看专门过来看热闹的吧。
池田笑容僵硬地上前,看到两个穿着军装的人后,他脸上害怕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便谄媚地对着军装大少不断弯腰讨好笑道:大爷,您两位是来查死人的事吧?
军装大少低头看着他,居高临下,并未开口。
副官咳咳嗓子,问道:你知道什么?
池田擦了擦头顶的汗水,眼睛左右转了一圈,突然看向了池尤,他眼中一闪,装出一副咬牙忍痛的神色,指着池尤道:就是你,杀了人的凶手就是你!大爷你快看,就是他把人杀了还把人扔到湖里的,你快把他给带走!
池尤眼神中的阴翳划过,他侧过身躲开了池田的手指,淡淡道:不是我。
我说是你就是你!池田没想到池尤竟然敢反驳,他怒火上涌地推了池尤一把,不是你还能是谁?难道是我吗?!
昨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你把她给强奸了扔进了湖里,你还让我帮你保守秘密,但都有人调查到家里了,我才不会继续帮你保守秘密,池田义愤填膺,我都劝过你主动自首了,你竟然还装作不知道。我今天就要大义灭亲一回,池家谁不知道你池尤平时龌龊至极的为人,面上装得像模像样,实则表里不一,人模狗样。你敢说不是你做的吗?我用我性命担保,就是你杀的人,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不会改口!
他往池尤身上撞去,一整套话熟稔至极,像是早就做过了无数次。
围着这里的人把目光放到了池尤的身上。
有不相信的人道:少爷怎么会做这种事?
这话一说,立刻有老人反驳:池少爷从小到大是真的做过很多坏事。
听说以前还偷过钱,害死过人,据说是小小年纪就想去给别人驱鬼,结果学艺不精把别人一家老少都给惨死了。
这也真是真是看不出来。
不止呢,要我说,旁系对嫡系也太好了。嫡系少爷干过这么多缺德的事还牢牢占据着主位,每一次池少爷做完坏事不都是旁系给善后的?听说池少爷以前还不止一次害死过这样的女人。
看起来好脾气,其实吓人得很,我们都不敢接近他。
啊,他怎么是这种人啊。
池尤低下了头。
怒火中烧。
但比起怒火,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堪。
因为江落也在看着他。
那个军装大少也在旁边看着他。
好像衣服被剥落,丑陋至极的畸形伤痕展露在他们面前。
他们会怎么想他?
他放在身体两旁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少年人站在人群中间,被旁系少爷不断扒开过去的污点。
池田咄咄逼人道:你除非把我杀了,不然这件事就是你做的!你敢杀我吗?敢吗池尤?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池尤一点儿也不敢。
池尤身上有着诅咒,除非他不想活命了,否则嫡系别想伤害旁系。
池田美滋滋地想,池尤还是这么好用啊。
从小到大,他早就习惯了把一切锅推倒池尤的身上。不止是他,旁系上到八十九岁的族老,下到五岁的小辈,都知道闯祸了不用怕,只要推倒池尤身上就好了。
做错事的是池尤,害死人的是池尤,如今杀了人的也是池尤。
池田觉得这件事已经不用他担心了,他该去想想别的了。比如说今晚晚饭吃什么,窑子里的那些小妞惦记没惦记他。
军装大少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
目光之中没有分毫波动,似乎在他视线中间,那个和他的过去有着一模一样经历的少年池尤,不是他一样。
第127章
嘈杂的议论针扎一般灌入了池尤的耳朵。
池尤没在其中听到江落的声音。
但他知道,江落这会正在看着他。
池尤从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待自己,是否相信这些谣言。
他忍耐,不是为了退让,而是毒蛇盘踞一般寻找着最好的报复时机。池尤知道人言可惧,他不能一直任由旁系泼脏水,于是池尤装出了一副温柔和善的样子,装到让每个人都不相信他会做那些坏事,装到所有人相信那是旁系的自导自演。
只有这样,他才能缓缓占据主动权。
但池尤此刻却站在人群中央,想,江落会怎么想他?
他的这位妻子,恐怕也不知道他有这样的过往吧。
江落在一旁神色莫测。
池尤是谁?
是杀戮狠绝的恶鬼,是伪善又阴沉,用尽一切手段愉悦自己的疯子。
他怎么高兴怎么来,结果少年时,就这么被旁系泼上脏水吗?
按理说,池尤被这么对待,江落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但他却眼神逐渐转冷,心里的怒意嘭地剧烈燃烧起来。
他没感觉到多少快意,反而是快要气得火冒三丈。
江落毫不避讳地承认一件事,那就是恶鬼是个完美符合他口味的仇敌。
池尤越强,他想要征服恶鬼的兴奋越加强盛。一次次你来我往之间,江落和池尤也越发熟悉了彼此的手段。
他们的交锋对抗带着销烟与血,好似是在生死刀尖上共同跳出来的华美的舞蹈。
这些了解从来没让他们对彼此心软,哪怕是下了床江落也能拿起刀凶狠地去捅池尤的肺叶子,哪怕池尤在床上也会毫不留情地掐着他的脖子。
这是他们独特的相处方式。
无论是江落还是池尤都享受着这样的方式。
可这个还没成长起来的仇敌,却被一个普普通通的、甚至令人恶心作呕的旁系少爷给欺负成了这个样子。
用这种低劣下三滥的手段,去折辱上过江落的仇敌。
江落都他妈没把池尤欺负成这个样子。
正当池田畅想着今晚该去哪里快活时,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嗤笑。
池田美好的幻想被迫打断,他不满地回头看去,就见到池尤新娶进来的男妻勾着唇,噗,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忍不住笑了。
面对美人,即便这个美人是个男的,池田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什么有意思?
黑发青年殷红的唇挑得更高,你很有意思。
池田一愣,随即就美滋滋地笑了起来。他暗藏得意地看了池尤一眼,觉得这个江家少爷还是挺聪明的,知道池尤这要栽了,特地来抱他大腿了。
江落笑得又让他心痒,池田佯装正经地咳了咳,我哪里有意思?
说谎话不打草稿这一点就很有意思,长发美人抬步走到了少年人身边,笑眯眯地握住了少年人的手,余光扫过肥头大耳的池田时,终于流露出了几分讥诮,我和池尤新婚燕尔,天天晚上都住在一起,昨晚我们也是在一起。是我这张脸不好看了,还是大冷的晚上池少爷不睡觉偏偏想跑到湖边,才能犯下这个错?
池尤一怔,侧头看着他。
池田脸上横肉一颤,你、你满口胡言!
江落懒洋洋地道:我说得都是大实话,怎么就满口胡言了?
池田道:我亲眼看着他杀了人扔到了湖里,他还让我给他保守秘密,你不是满口胡言是什么!
结果他说完,却发现江落根本没听他说话,而是温声细语地安慰着池尤。池尤看着江落半晌,终于笑了出来。
池田气得脸色铁青,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
在他快要气得崩溃时,江落才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那你怎么就不是满口胡言了?
你没看到池尤脖子上的痕迹吗?池田顺着江落的话下意识看向了池尤脖子间,江落笑道,这不就是他跟我在一起的证据,他要是真的奸杀人,那丫鬟还能在他脖子上亲回去?
池田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上前就冲到江落面前,扬起巴掌就道:你给我闭嘴!
但一巴掌没打下去,池田的手就被池尤握住了。池田刚要警告他放开手,谁知道剧痛传来,池尤直接将他的手给折断了。
池田痛叫出声,池尤你这个杂种快放开我!放开!
人呢!快来人拉开他!啊啊啊啊!
惨叫声更大,池田双膝也被池尤踢倒跪在地上,他的膝盖下方小腿扭曲,双腿竟然就这么被废了。
看到这一幕,丫鬟小厮惊声叫着散开,有机灵的人快步跑去找池家长辈。
啊啊啊疼!池田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池尤,你个杂种,你竟然敢伤了我,你
剩下的话被池田含在了嘴里唔唔唔地说不出来,他惊恐地睁大眼睛,只觉得嘴巴好像被什么东西强行黏在了一起。池田心里莫名升起了几分惊慌,下一刻,池田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牙齿,他用力地咬上了舌头,剧痛传来,舌头硬生生被池田咬断了,池田眼泪流得更猛,疼得翻着白眼浑身抽搐。但可怕的事情还没停止,他的牙齿还在不断用尽全力地咀嚼断掉的舌头,一下一下将舌头嚼成了肉沫。
惨叫叫不出来,血液混着肉沫从池田密封的嘴角流出。
池尤脸色有些苍白,他握紧着拳头,脖子上青筋绷起,好似用了全部的力气在忍耐着疼痛,声音已经保持不了平稳,江、少爷,劳烦你去给我拿个纸笔来。
江落瞧出来了这是借口,池尤是想要支开他。
他还没回答好是不好,池尤却双腿一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抓着地面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