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江落越来越热了,热得背后都染湿了最里面一层的衣服,黏黏腻腻地难受。江落暗中提醒自己,以后可不能再多吃人参了,太补也不好。
最后两下抽条狠狠落在了江落的小臂上。
冷白的小臂肉眼可见地浮起了两道红肿的痕迹,这两道肿起中间隔着一掌的距离,红意带动了周围的一片肌肤,好像整个小臂也红肿起来了一样。
冯厉看到这样的效果,眉头不着痕迹拧了拧,他抬头看着小弟子的神情。
江落像是疼得厉害,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他嘴唇紧抿,唇和眼尾又重新烧红了起来。
手臂红着,两道微肿起的痕迹仿若有着施虐的美感,掌心之中更是可怜,比另一只手要肿了一圈。
冯厉的唇角缓缓拉直。
实则哪有什么惩罚以前弟子的规矩,那些弟子从来不敢在冯厉面前犯错,做得不够好也只是被冯厉关在禁闭室。
但他却用这个谎话,惩罚了江落五下,留下了这五道印子。
察觉到他的目光,江落疲惫地撩起眼皮看向他,先生
窗外风声呼啸,天昏地暗。冯厉身上的酒水味道弥散,浓重醇香,将空气也染上了几分昏沉沉的醉意。
屋内灯泡摇动,不明不白的灯光影影倬倬,晕染暗暗沉沉地蒙着一层灰的黯淡光线。
在这样的灯光下看人,丑人都得看出几分温柔情深,变得缱绻而缠绵。
江落这不咸不淡轻飘飘的一眼,也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照片画册一般的灯光下徒添几分晦涩扭曲的背德意味。
冯厉看着他,目光突然变得幽深,他倏地站起身扔下枯干树枝,抛下一句下不为例就快步走出了江落的房间。
这一眼看得江落莫名其妙,他看着房门在冯厉身后关闭,眉心紧皱,这是发什么病?
太古怪了。
琢磨了一会没琢磨出来,江落上前插上门锁,又关紧了窗户,确定一丝寒风也进不来房间之后。他扔下一张火符点燃了铁盆里的火柴堆,站在床边脱衣服上床。
被窝里冰凉,但还好被褥厚实松软,很快就热了起来。不过江落本来就很热,这一下更是热得掀开了被子给自己徒手扇着风,最后忍无可忍,又下床倒了半个暖壶的水拿毛巾给自己擦擦身子。
人参精可怜兮兮地站在床边,朝他的红色大花洋盆里挤着肚兜上的眼泪,巴巴地道:爸爸,我刚刚没有看清是谁掐了我的须须,你能告诉我是谁干的吗?
江落忽悠它道:冯天师干的,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果然是他,人参精抽抽鼻子,挺起圆滚滚的肚子,爸爸,我让你帮我告诉天师用眼泪代替须须,你有没有跟他说啊?
完全忘了这件事的江落一本正经道:说了,但天师不相信。
人参精不哭了,他委屈又愤怒,指责道:他怎么这样啊!
江落跟人参娃娃一人骂冯厉一句,接话似地骂了十几分钟才停下。江落用含着人参精眼泪的水擦过身体之后,仅剩的淤青印子也很快消失不见。不仅是淤青印子,还有之前受伤后留下的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没了,江落觉得自己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比洗澡后还要干净好几倍。
江落可惜地看着自己的腹部,你这眼泪都能生发,就不能让我腹肌再多两块?
人参娃娃翻了个白眼,那爸爸你还是做梦比较快。
江落干干净净地重新爬上了床,这次总算不热得难受了。但天色渐晚,他却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人参娃娃都睡得打鼻涕泡了,江落还在睁开双眼瞪着天花板。
因为补过头,他又开始失眠了。
江落索性再去想一遍今晚发生的事,想着想着,又想起了冯厉怪异十足地看着他的眼神。
这个眼神,总让他感觉很不对劲。
他想了许久,想得快要睡着了,突然脑子一顿,突然了悟。
冯厉看着他的眼神,不是一个师父看着弟子的眼神。
而是一个男人看着另一个男人的眼神。
第152章
第二天一早。
纪鹞子去餐厅吃饭的时候就看到已经坐在那吃了一半的江落,他拿了两个包子两个鸡蛋走过去坐下,打招呼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江落抬头,一夜没睡着。
一夜没睡?纪鹞子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道,因为你和池尤的事?
这么说着,纪鹞子看着江落的眼神都同情了起来。
池尤可是江落以前喜欢的情人,甚至为了池尤,江落都开始奋发向上了,他还跟池尤有了夫妻之实,想要为池尤报仇。虽然他们俩中间好像闹掰了,但江落现在却要伪装成被洗脑的样子和池尤战斗,想也知道心里是什么个复杂滋味。
纪鹞子脑补了一下,都要他们两个人唏嘘不已了。
江落一看到纪鹞子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他也不解释,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口饭吞进肚子里,老纪,我问你一件事。
纪鹞子道:什么?
你那里为什么会有元天珠。
纪鹞子愣了愣,随即若有所思,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问题。
他将茶叶蛋在桌上碾了一圈,慢悠悠地道:还有四天,你就要下山去庭审,等庭审结束,你还会回来吗?
江落:你猜?
你这小子,纪鹞子又气又笑,我不是故意转移话题,只是你要知道,知道得越多你就卷入的越深,你真的想要掺和这些麻烦事吗?
江落反而笑了,你觉得我还没有掺和进来吗?
他似笑非笑地瞥过纪鹞子,纪鹞子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蠢蠢欲动和冷静轻蔑,灵魂的火光耀眼,不屈而坚持,不管你告不告诉我,我已经掺和进来了。生活需要一些刺激的调味品才能过得波澜壮阔,我虽然不喜欢把我牵扯进来的人,但对于这件事,我一定要琢磨透了。
他好奇很多事,并且想打破砂锅问到底。池尤的秘密总感觉也和这些事有关。
既然如此,江落怎么能错过?
更何况,他还要杀了宿命人呢。
纪鹞子手下不由一个用力,茶叶蛋的蛋壳瞬间碎了一片,他回过神,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这颗元天珠,是宿命人交给我的,半晌后,他压低声音道,三十年前,宿命人为玄学界做了一次占卜,像这样为整个未来做的占卜,往往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天机不可泄露,想要窥得天机,占卜者的生命和寿命都会因此而重损,甚至是死亡。在宿命人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过占卜玄学界的未来,玄学界不比其他的圈子,虽然小,但其中每一个人都深藏不露,风水玄学更是渗透在生活之中,测算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未来都比普通人要难上数倍,我们也是在宿命人测算玄学界的未来之后,才知道他有多强。
如果是其他人做这样的占卜,哪怕是你师父冯厉,也要十几个人一起占卜,占卜后所有人做好寿命半折的准备才能成功,纪鹞子语气逐渐复杂,他的表情浮现几分恐惧与崇敬交织,但宿命人,他只白了头。
江落皱起了眉。
他占卜的结果不是很好,宿命人告诉我们,三十年后,玄学界会经历一场毁灭性的浩劫,无论是六大家还是十二所高校,都会毁灭在一个人手里,纪鹞子道,这个人是谁,我们找了他三年也没有找到。直到二十七年前,宿命人去了长白山中,池尤出生,我们才知道池尤就是预言中的那个人。
不过知道这件事的,满打满算也就是老一辈中的人而已,加起来也不到十个人。
江落觉得有趣,那你们怎么没在池尤刚出生的时候就杀了他?
纪鹞子无奈笑了笑,江落,你知道宿命吗?
江落挑眉,给了他一个继续说的眼神。
纪鹞子道:玄学界有两句广为流传的话,一句是我刚刚说过的天机不可泄露,一句是占卜者不自占。只要会占卜算命的人,就知道这东西有多么玄乎。往往就是因为我们知道了什么,因此做了什么,才会导致占卜中的结果。
江落不由想到了曾经占卜出来的无妄卦,正是因为他知道了卦象想要避免卦象,才会最终应了卦象。
所以,我们不敢轻举妄动,纪鹞子道,我,徐院长,甚至包括六大家族中的绝大部分家族,都无法确定是我们知道了占卜内容因此对池尤做些什么,才会导致之后玄学界被毁灭的结果,还是池尤天生本恶。
我们有了分歧,一部分人认为应该教导池尤向善,一部分人则想当即杀死池尤,最后还是谨慎的一派占据了上风,池尤成功活了下来。而在之后的时间,池尤果然也做得很好,他温柔善良,天赋出众却低调谦逊,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徐院长甚至和池尤成了忘年之交,他绝不相信池尤会是宿命人口中预言的毁灭玄学界的人,许多不明真相的人也都成了池尤的拥趸,他们追捧着池尤,完全无法拒绝池尤的个人魅力,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三十年之期即将到来的时候,池尤却提前死了。
徐院长悲痛万分,他和我都认为池尤的死是当年知道占卜内容的人做的事。那些人都是大人物,为了不让你也被他们害死,我和徐院长才不想让你为池尤复仇,暗中隐瞒了你和池尤的关系。
纪鹞子惆怅地道:池尤死了,我们也都认为结局被改变了,玄学界的未来不再会是占卜中的模样。宿命人知道池尤死了之后,也从长白山上下来了。
一直安静听着的江落突然道:等等,你的意思是宿命人从池尤出生到死亡,一直躲在了长白山上?
纪鹞子笑了,这个躲字用的不太对,宿命人一向是旁观者,他很少参与凡世间的事情。
江落得到了肯定答案之后,根本没理纪鹞子的这句话。
他兴致盎然地想,宿命人为什么要躲起来二十七年?
难道池尤活着,他就不敢下山?
为什么会不敢?
预言的内容是池尤会在三十年的期限时毁掉玄学界,在三十年之内,宿命人根本就没有必要躲起来啊。
难道是他怕池尤?
怕池尤对他做什么?
江落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他直觉认为这个预言还有没被探究的地方,但宿命人和你们却发现,池尤虽然死了,但是变成了更强的恶鬼,对吧?
纪鹞子耸了耸肩,苦笑了两声。
但是即便他变成了恶鬼,你也不相信他会毁灭玄学界,江落自言自语,你帮我,其实更是为了帮他。
纪鹞子浑身微不可见的一僵,江落这也太过敏锐了。还好江落没有继续揪着他不放,转而问道:既然宿命人这么强,他昨晚为什么不直接出手将池尤解决掉?
纪鹞子也不知道原因,但他有自己的推测,宿命人虽然叫宿命两个字,但并不代表他脱离了宿命,他不出手,很可能是知道自己出手了也没用,相反还会达到反效果,会顺从命运的发展。
命运不命运的,江落根本就不信这个东西。他嗤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宿命人是善良到不愿意夺走别人的生命。
纪鹞子抿抿唇,或许吧,谁知道他呢。
两个人将饭吃完,往小泉池走去。等隐隐约约在树林之中看到宿命人的身影后,江落想起什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宿命人到底有多强?
纪鹞子沉默了片刻,等脚下的土壤从凛冬迈入春草的时候,他才道:他是神。
江落脚步一停,表情愕然。
什么东西?
纪鹞子也停了下来,他看着远处的宿命人,声音轻到被风一吹就散,恐惧无知无觉,深入骨髓,他接受我们的供奉,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
他是伪神。
第153章
江落表情裂开了。
他想要杀的人是伪神?
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
过了一会,他深呼吸一口气,扭曲的脸又慢慢平静了下来。
不就是伪神?池尤那身体还是邪神呢,不照样对付过去了?大不了就弑神,反正只是个假的神,怕个屁。
他这么快就镇定下来,纪鹞子不由对他刮目相看。江落用手指拨了拨摄魂坠,这东西他能瞧出来不对吗?
纪鹞子笑了,略带几分自傲地道:我唯一能比得过宿命人的,就是炼器了。
那江落就放心了。
池边除了宿命人,还有一早上没出现的冯厉。一身唐装的天师面无表情,看起来比平常还要冷漠,他的目光瞥过江落和纪鹞子,又平淡地收了回去,一副没有波澜的样子。
纪鹞子觉得冯厉看起来有些不对,你师父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啊,脸比平时冷多了
转头一看,他发现江落的脸也比刚刚冷多了。
纪鹞子咂舌,这对师徒怎么了?
江落没看冯厉,径直走到了池子里泡着。泡到半途,为了引宿命人碰他的摄魂坠,江落装出一副重伤未愈,手脚无力、泡不下去的模样。
池边的人果然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宿命人道:天师,去看看他吧。
冯厉的眼睛穿过热雾,放在了江落的身上。他看了足足好几秒,脚步往前一步,突然又顿住,语气毫无波动,我才泡过小泉池,近日里不宜再进去。
他身上的酒气在现在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宿命人又看向了纪鹞子。冯厉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想起了纪鹞子和江落的亲密,眉头皱起,眼中沉了沉,纪鹞子也不行。
这么一看,除了宿命人,似乎也没人能下去帮助江落。宿命人不再多说,快步下了水,走到了江落的面前。
江落闭着眼睛,眉间皱起几分痛色,脸上的水珠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泉水,宿命人握住他的手臂,防止他滑入水里,轻声喊道:江落,江落?
江落睁开眼,疼痛难忍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弱,宿命人。
宿命人白得不染纤尘的头发映入了江落的眼里。宿命人的长相颇有些禅的意味,眼皮薄薄,垂着温柔,撩开时却显得无情。宿命人的冷和冯厉的冷是两种冷,或许有人并不觉得宿命人是冷,还错把这种冷看成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