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
皇帝此次春狩只待了七日便回了朝,结束的有些意外的早。
一回到宫里,他便整日沉着脸,阴郁的模样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柔嘉公主和六皇子迷路了一日,找回来之后便被禁了足,被重兵把守在猗兰殿里。
皇帝一回宫便禁足了公主,宫里的气氛随之凝重了下来。
周明含知晓柔嘉跟皇帝的关系,忽听到被她被禁足严惩的消息,不由得心生疑惑。
辗转了一夜,她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柔嘉公主根本就不是被禁足了,她大概是根本就没被找回来,而是逃跑了吧!
皇帝这么下令恐怕只是在维护她的名誉吧……
一想到这一点,她不由得心跳砰砰,大着胆子想去太极殿试探一下。
太极殿还是像从前一样,高大肃穆,只是殿里的宫人愈发的小心,生怕冲撞了陛下。
周明含前去通禀的时候,正瞧见齐成泽灰溜溜地从习武场里出来,衣服上满是尘土,愈发心生疑惑,也顺着习武场走过去。
刚走到门边,一入眼正瞧见萧凛正穿着一身单衣叫着人前来跟他比试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在发泄呢。
“一个个都没吃饭吗?”萧凛冷声斥道。
又掀翻了一圈,侍卫们一个个满头是汗,躺在地上挣扎着快爬不起来了,目光哀求地看向张德胜。
“陛下,已经操练了一上午了,要不今天就暂且到这里吧?”张德胜给他递着擦汗的帕子,斟酌着劝道。
萧凛接过了帕子,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他们不行,那你来陪朕操练吗?”
让他来?
他满身赘肉,走几步都喘,怎么敢跟这个实打实领过兵上过战场又一身腱子肉的皇帝比试啊?
那还不一拳就被砸成了肉饼……
张德胜连忙摆手,脸上赔着笑:“不不不,奴才哪儿敢,您随意。”
萧凛冷哼了一声,收回了视线,正要继续点人的时候,忽看见了周明含不知何时站在了场边,微微皱了眉,没再继续。
“参见陛下。”周明含察觉到他的视线,连忙碎步走了过去请安。
一抬头看到他满头是汗,犹豫了一会儿,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个帕子递了过去:“陛下要擦擦吗?”
那帕子上绣着一只文竹,萧凛掠过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径直拿了张德胜递过来的帕子:“不必了,你来所为何事?”
周明含见他不接,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停顿了片刻才开口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明含领的是侍读女官的职,前些日子一直在陪永嘉公主读书,如今也该轮到柔嘉公主了,她虽被禁了足,但明含想着读书这种事想来也是应当不妨碍的,因此想问问陛下能不能放明含每日进去?”
一提到柔嘉,皇帝刚发泄完稍稍舒展一些的神色顿时又阴了下来,沉着脸随手擦了几下,而后将汗透的帕子重重丢到了托盘里:“不用了,她犯了错,谁也不许去看她!”
果然是不许人进去。
周明含的猜想印证了大半,心情一时间极度复杂,有些干涩地开口:“那敢问公主是犯了什么错,惹得您发了这么大的火呢?”
犯了什么错?
欺君之罪是不是大错?
便是砍了头也不为过。
但就算犯了错,她也是公主,是他的人,容不得他人打听和质问。
萧凛倏地冷了脸,目光不善地看着她:“你逾矩了,这不是你该问的。”
周明含从未被他当面训斥过,猛然抬头,只见他神情凝重,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连忙退后行礼:“是明含不对,明含也是担心公主,望陛下见谅。”
担心公主,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放出走失消息的时候,连永嘉都在山上找了一天,却并不见她的身影。
萧凛隐隐有些不悦,忽然厌烦了她这副滴水不漏的样子:“柔嘉既是在禁足,那你在宫中也无事,不如便暂且回去吧,等她什么时候出来了,你再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把她赶回去吗……
周明含一阵惶恐,不知是哪里触怒了他,她张口想解释,可萧凛却径直背了身。
“朕累了,所有人都下去吧!”
他的话不可辨驳,周明含无奈只好告了退。
一回到这大殿里,刚出的汗瞬间冷了下来。
往常这般时候,她应当是倚着窗子在看游记,或是坐在软榻上绣着帕子,萧凛下意识的看过去,可那窗边没人,软榻的篾箩里只有一个绣到了一半的帕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冷冷的扫过一眼,又抬步往内室里去,可一入门,便瞧见了那个特意为她梳妆添置的梨木妆台,台面上静静地摆着一支断成两截的簪子,提醒着她是如何精心谋划背叛他的。
萧凛沉沉的看了一眼,攥紧了拳,朝宫人吩咐了一句:“把她的东西都扔出去,若是再敢让朕看到一件,朕定不会轻饶了你们!”
宫女们被他的话吓得连忙应声,手脚麻利地将帕子,首饰还有衣物全都收拾了走。
原本散落的时候这些东西看着并不多,可看着她们一个个手忙脚乱的抱着东西来来回的进出,萧凛才骤然发现不知不觉她已经一点一滴渗透到了他的生活里。
东西一拿走,他原本就简约的内室更是显得有些空旷。
当宫女试图将那床边的信拿走的时候,萧凛忽然皱了眉:“这个不许动。”
宫女连忙后退,收了手回来。
那信虽只刚送来一日,却已经被磨出了毛边,不知道翻了多少遍了。
那是他派去盯着她的人传回来的回信,上面一点一滴记录了她所做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萧凛一想到她不愿做公主,却宁愿在庐州的一家小当铺里当个伙计便忍不住怒火中烧,拿起那信正准备撕掉,可一看到那信上说她因为刻章手都被磨红到起泡了,心底又控制不住地抽疼。
当初他就算用了些手段逼她,也从未想伤害她。
可她非要离开,离开他就是要去过这种出卖体力的日子吗?
简直不知好歹!
他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多久,等到她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还不是得乖乖回到他身边?
萧凛重重地拍下了信函,不再去想她的一切。
然而习惯了两个人睡,一个人再躺在这空荡荡的大床上,他忽然难以入眠。
往常她虽然睡觉很安静,也很没存在感,但总是躺在他一伸手就能抱到的位置,即使什么都不做,抱着她也格外好眠。
但现在手边空荡荡的,里侧的枕头也早就换洗了一遍,已经没有了她的气息。
萧凛一个人辗转反侧了许久,还是黑着脸起了身想找件她的衣服。
然而里间和外间都因为他那会儿的发怒,把她的所有东西都收拾的一干二净。
找寻了半晌,他只在书房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件不知是什么时候胡闹时扯下的小衣,鹅黄色一点,被一根细细的吊带悬在椅子的扶手边。
萧凛沉沉地盯了半晌,怒火几乎要冲出视线把那衣服燃烧起来。
可盯了半晌,他最后还是走了过去,鬼使神差般地将那小衣攥进了掌心,递到唇边深深埋了下去。
等萧凛再出来的时候,神色舒缓了许多,平静地向张德胜吩咐一句:“把齐成泽叫过来。”
齐成泽是负责他出行安危的,这个时候叫他来干什么?
张德胜正犯嘀咕的时候,隔着门缝忽瞧见了那桌脚下团成一团的布料,顿时便明白了过来,低着头起身出去。
第51章 掌控 只有这样,她才会彻底死心
这条街叫做青石巷,是城东的一条老街。
之所以得此名,是因为路面是用一块一块的青石铺起来的。
地上的青石已经有些年头了,人走的多了,原本锋利的边缘被磨的光滑发亮,和这街道上住的人一样,都格外温顺圆融。
柔嘉被柳二娘安排到了二楼的一间阁楼里,房间并不大,比起她从前的猗兰殿差的远了,和恢弘的太极殿更是没法比,一伸手就能摸到木质的老旧屋顶,轻轻一剥便能剥下些木屑,指头一捻,便洋洋洒洒的飘下来,落在暖色的日光里好像冬天里下了一场雪一般。
木屑飞散,钻到了鼻腔里,柔嘉忍不住捂住嘴咳了两声。
柳二娘踩着吱呀吱呀的楼梯一上来,瞧见的便是她捂住嘴轻咳的样子,再一定睛,看见了满屋子飞扬的木屑连忙伸手掸了掸,捂着鼻子拉着她坐下:“真是委屈你了,看着就是个身娇肉贵没吃过苦的小姐,我这阁楼确实是有些年头了。”
丈夫死了,一个半路接手的寡妇撑着这件当铺有多艰难柔嘉是可以想见的,何况又不嫌她麻烦,柔嘉忍住了鼻腔中的痒意,摇了摇头:“我不觉着委屈,二娘愿意收留我们姐弟已经是大恩了。”
“说什么恩不恩的,认真说起来,倒是你救了我一把呢!”柳二娘春风满面,拉着她的手眉飞色舞地开口道,“昨天试水做的两个章全都高价卖出去了,这小姑娘们都爱极了这种小巧又精致的私章,刚刚王家的小姐替着整个云杉书院给我们下了十几单,上百两的银子呢!照这个趋势,过不了多久咱们便能盘一间新的店铺,也给你换个好一点的房间。”
“真的吗?”柔嘉听着她的话也不由得有些睁圆了眼睛,她昨日也不过是试试水罢了,摸索着小姑娘的心思刻了两个,没想到真的能行。
“可不是,雪浓,你可真是二娘的财神,你放心,二娘也不会亏待了你!”
柳二娘一想到未来,仿佛已经看见了住大宅子,坐马车的好日子,正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的时候,眼神一低,落到了她磨出了血泡的指头上才突然冷静了下来,拿起她的手有些心疼:“不过这事也不急,你先好好歇一歇,那些单子慢慢做。二娘给你做些咱们庐州地道的好菜,尝尝鲜,咱们这儿的药膳可出名的很,你这小身板更应该好好补补。”
一提起药膳,柔嘉原本的热情骤然冷了下来,忽想起了临走前那一晚的荒唐,后来两日一直在路上奔波她无暇顾及,可这会儿一安定下来,回想起他的放肆她又忍不住害怕若是真的怀了,这孩子可就是皇嗣,万一被知道了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风波来。
思虑再三,眼看着二娘要下楼去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她:“二娘,敢问这附近哪里有药铺吗?”
“问药铺干嘛,你怎么了?”柳二娘思忖着,“是不是这两天累着了,若是累了,这几日便不刻也成……”
“不是,我……我是想买别的药。”柔嘉忙打断了她,可即便同为女子,她也不好意思开口。
柳二娘一瞧见她坐在榻上红着脸的样子,再想起她从前的身份,顿时便明白了她是要什么药。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在这种事上怕是没少受折腾,柳二娘不禁有些可怜:“真是造孽,让你一个小姑娘喝这种药,你这夫君真是个天杀的!”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柔嘉不想再提起往事,抿了抿唇,反倒有些释然,“反正以后也不会和他再有什么干系了。”
柳二娘摸着她的头叹了口气:“过两条街,街头的拐角处就有一家,等天黑了之后再去买吧,你一个独身的姑娘家家,若是教人看见了也不好。”
因着她年纪轻,又带着一个弟弟的缘故,柳二娘对外只称是家境中落了来投靠的远方侄女,免的惹出什么麻烦。
可近来随着柳记的生意越来越好,不少也都眼睛盯在她们这对姐弟身上,尽管她已经过分小心了,关于她是逃妾的流言还是有人在猜测,在她买了药之后不知怎的更是大肆传了开。
她虽不是逃妾,但比起逃妾来也好不到哪里,柔嘉倒是并不甚在意旁人怎么说,还是日常涂着姜粉敷面在店里掌眼。
只是这刻章的生意却是受到影响了。
因着她们做的是大家闺秀的生意,闺秀们最在意清白和名誉,一听说最近风靡的私章可能出自一个不入流的逃妾之手,不少人登时就变了脸要退单,柳二娘刚高兴了没两天,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地一个个上门解释,时不时还受到些冷脸。
即便是这般,那单子还是退了大半,更要命的是,已经做好的也卖不出了,上好的玉料砸在手里,这些天的忙活全都打了水漂了。
柔嘉每每看见她一身疲惫的回来,心里总是万分愧疚:“对不住二娘,我给你添麻烦了,要不我还是离开这里吧?”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别胡思乱想了。”柳二娘安抚地拍了拍她,指着隔壁的王记愤愤地咒骂着,“不过是小人眼红罢了,这对面的王老大早年便和我们过不去,趁着我丈夫烧死的时候更是多次想要吞并我们柳记,我一直咬牙没松口他才没得逞。眼下这流言大概也是他煽风点火罢了,不必管他,等流言过去了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