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淮有些心不在焉。
她手上虽是有一搭没一搭顺着自己长发,但其实,她全副心思都留在那边正窸窸窣窣收拾床榻的嬷嬷和婢子身上。
也不知她们有没有发现……发现她和沉或刚做的那些荒唐事儿。
“嘶——”突地,少女皱眉低低抽气。
方才在床榻间被沉或压在身前戏弄了那一番,她原本柔顺的黑发也被扭出结,缠做一团。这不,银篦子又一次卡在发间,怎么梳也梳不动。
都怨这恼人的沉或!
李明淮低头,压着心中邪火,揪住那缕头发,发泄般忿忿狠扯几下篦子,生生梳断了好几根黑发,才终于捋顺了它们。
抬眼,又正对上沉或一双笑眼。
黄铜打磨的镜面上,映着少女晕红含怒的芙蓉粉面。她身后,那男人不知何时已穿戴齐整,悠悠晃进镜中,又缓步靠近。
看到他那副温温煦煦的含笑模样,李明淮就觉着头突突地疼,气不打一处来。
“啪!”她一把把手上篦子拍在梳妆案上,透过黄铜圆镜瞪着自己身后一步远处的男人。
这声响惊到了屋内所有侍候的奴仆,年龄大的嬷嬷婆子俱停下手上差事,低首哈腰候在远处等她差遣;离郡主近的几个小婢甚至露了些怯意,而那立她身边侍奉她梳洗的婢女,甚至被吓得跪俯在地。
唯有沉或,仍用带着浅笑的温柔眼眸静静回望她。
郡主通过铜镜同沉或默默对视片刻,突然缓了面上愠色,扬声对房中众人道“都杵在这儿看我做甚?该忙什么就去吧!”
接着,她高挑着细细黛眉,目露微微挑衅地看向镜中男人,“成亲前我便听闻了公子或的鼎鼎大名,人人都赞你天纵奇才,无一不会,无一不善……”吹捧一番后,她话音一转,“既如此,我也想领略一番新婚夫婿的才情……”
说着,郡主转过身将自己手上银篦递了过去。
男人一时没悟得少女用意,顺从接过,却也只是呆呆望望篦子,再望望少女。
李明淮看出他心中疑惑,也不待他问,便自行回过身去,在镜前坐好,“别愣着了,替我挽发吧。”
“这……”男人脸上显出真真切切的难色,拿着篦子的手抬起又放下,就是没落在少女发间。
郡主一见到他这犯难的样子,心下就是一阵舒畅,郁闷的气儿通了,嘴角上狡黠的偷笑明晃晃招摇。
此番情形,她自是有所预料——哪怕他沉或再怎么全知全能,这替女子挽发的活计,想必原先也是没做过的。头一遭做,难免疏漏,而她正是要借机好好惩戒他一番!
见他迟迟不动手,李明淮一壁抿嘴笑着,一壁拿话激他“快些吧夫君!这头发挽好了,还得描眉呢。你也不忍心我饿着肚子,在这里等着吧……”
“好。”沉或无奈摇头苦笑,托起她长发,悉心清理掉上面细小的结团,还不忘对她讲“沉某从未挽过女子发髻,如若有什么纰漏,还请夫人海涵,莫要嫌弃才好。”
“怎会呢……”李明淮摆足了看好戏的架势,口里却要假惺惺奉承他“夫君可是我爹爹常挂在嘴边的奇才!想必挽出的发髻定然不同寻常,超凡脱俗。”
沉或没再说话,开始专注于手上活计。
可哪怕他千般顾及,万分小心,也逃不过被郡主反复挑剔的下场。
少女不仅不时摆摆头抻抻脖子,不肯安静配合他;还一会儿故作夸张悲斥他下手重、弄疼了她,一会儿又惊呼这里散了那里不对。
男人望着女人堆着浓密乌发的头顶,头一次感受到了深沉的无力与无奈。
这边,李明淮正捉弄沉或,玩儿得不亦乐乎;那头,收拾床铺的嬷嬷却一脸凝重地走过来跪在她身侧。
“何事?”郡主心情正好,没注意嬷嬷脸上的异样,语气轻快问她。
“郡主……”她躬着的身子几乎贴上地面,手却托着一方白绢,颤巍巍举过头顶“这白绢……老奴……”
李明淮心中刚冒头的欢快一下子被摁灭了。她瞅着拿白绢,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因为,白绢上没有落红。
郡主手心出了些细汗。
虽然李铮等这些她身边亲近的人都已经知道她在那伽寺里的遭遇了,虽然结亲前她也亲口告诉过沉或她佛堂失身的事情了。
但,这无暇的白绢突然被正大光明摆在众人面前,还是让她措手不及。况且,现如今跟随她嫁过来的这些奴仆,他们并不知道真相,他们也并不都是真正忠心于她的人。
没有人出声,所有人都停下来了手上的动作,屋内屋外所有人,十数双耳朵竖向她,等她的答复。
李明淮身上有些发冷,她低着头不言不语,心中慌乱得好像回到了受辱的那个雨夜。
她揪着衣袖,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手被一只大掌牵住。
“是我过错……”男人说了话,声音润且轻和,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微赧“昨日喜事……迎娶嘉颐实是令我高兴得昏了头脑,酒便多饮了几杯。未全之礼,让嬷嬷见笑了……”
李明淮仰头瞄了他一眼,看到他利落秀颀的下颌流线。她没去管嬷嬷和众奴仆的反应,只又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因为男人松开握住的头发,而去拉自己的手,少女一头乌丝重新落下。
将成的发髻,功亏一篑。
像她心中高筑的围墙。
郡主回握一下他手掌,游离的心神在模模糊糊中捕捉到他又一句话。
他说:“今日晚间,定将所有该行礼数补全。劳烦嬷嬷明日清晨再来拾这白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