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又是老朱抱着小郡主哼着不着调的凤阳花鼓走进马夫人院里,夫人一听就赶紧翻了身转向床那侧装睡,老朱一进来看到她翻身也不恼,抱着小郡主晃悠悠的咂咂舌头做鬼脸。小郡主被逗笑了,没牙的小嘴咧出个弯月,一边嘻嘻傻乐,一边流着口水。马夫人听到孩子的声音,胸口已经湿了一块,母亲的本能让她思念孩子,想给孩子喂奶。于是她索性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让老朱把孩子给她。老朱怕夫人累着,本想着让乳母喂奶,一见夫人胸前的潮湿就把孩子递给她了。马夫人亲了亲孩子的小额头,也懒得和老朱废话,直接把胸脯露出来给孩子喂奶。小郡主好不容易回到娘亲的怀抱哪肯放过吃奶的机会,小嘴含住奶头吸的小肉腮帮都瘪了,马夫人不是很适应,皱起眉头本想拔出来,又心疼女儿,就拍拍她的小身板怕她喝呛了。老朱的眼睛盯直了,想到的是几个月前他也尝过这奶香,可夫人现在冷冰冰的,连话都不愿和自己说了。老朱也是心虚,尝试着找点话题,咱闺女还没取名呢,这段时间你最辛苦了,你来取这个名吧,马夫人一听也挺惊讶,毕竟老朱向来都是自己弄个木字旁的字给儿子当名,孙姨娘出的女儿和老四一样大,老朱都没给她取名。朱桐,桐树的桐。,她想着那个秋夜秦淮河边的梧桐树荫下的小船,柔声说道。好好好,这个真好,沉稳大气,真配我的嫡闺女!老朱说完还径直坐上床来,一只手绕到夫人的肩头,马夫人一时间有点恍惚,似乎又回到了朱标刚出生只有他们一家叁口其乐融融的日子 。
小半年来马夫人一直卧病在床,也没什么心性去管理府中杂务,基本都交给了贤惠淑德、让老朱赞不绝口的孙姨娘。从老朱称王以来,她终于过了一段清闲安心的日子,除了还处于女儿热的老朱时不时来骚扰有点膈应外,简直堪称完美。可惜这称心如意的日子没过多久,又出事了。出事的是朱文正,虽然名义上是老朱的义子,但其实只比马夫人小四岁,她一直把文正当弟弟看。前段时间听说文正因不满功赏分配在驻地骄奢淫虐,然后被老朱派人臭骂了一顿。她本来是不相信文正会抢人妻女的,想着他只是个急脾气刚强的少年,因为封赏不满意闹脾气弄得挺难看被文官添油加醋罢了,结果现在老朱竟然要亲自去南昌找他了。
等马夫人赶到大堂,却得知老朱气呼呼直接走了,估计已经坐上船了。好久没有下床活动,马夫人不由得气喘激烈,这番劳而无功又心急如焚的,使她瘫坐在椅子上满头思绪。她记得刚打下金陵时,老朱问文正想要什么封赏,文正却说先给亲戚封官如何服众,直接推辞了封赏。她知道文正心气很高,是觉得当时自己手上的战功不够出色,领了怕人说闲话,可当文正死守洪都,大胜陈友谅,完成一笔极其优秀的战功之后,老朱却什么封赏都没给他。她当时就知道文正肯定会极度愤怒,不服自己拼死作战结果什么都没有。她也劝过老朱别让文正委屈寒心,可老朱压根不听,说他担心文正少年气血得了封赏必定居功自傲,所以要磨磨他心性;或是说什么要平衡各方势力,若是这小子封赏独大常遇春廖永忠这样的老人定然不服,后面还是要打仗的。马夫人觉得老朱太自私了,一切都从他自己角度想,丝毫没想过文正会有多受挫。就算封赏少一点,也比没有强,这多让人寒心啊。为了这事,马夫人没少和老朱吵架,直到吵到老朱看到她就绕边走,抱上新来的兰姨娘,柔情蜜意,好不快活。马夫人虽然一直写信给文正安慰解释,但没想到事情还是这么快就变得如此严重。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发展的如此迅速,就翻了翻案几上的文书看看上奏文正的按察使是不是又说了什么。
打开奏文,读下来发现是文正因为责骂感到畏惧,然后这按察使得出结论说文正有异心。马夫人心立刻沉了下去,老朱这个人什么不多,就是猜忌多,手下一切都要按照他的计划稳定进行,有失误就会被记恨,更何况异心。虽然马夫人觉得这前后毫不相干,文正投奔以来一向敬重老朱,被责骂有畏惧是正常,可老朱看到奏文里异心,就会立即红了眼,想来老朱早就忌惮他洪都之战功高过主。写下异心这两个字,简直是想让文正去死。这个按察使敢这么大胆,看来文正确实在江西闯下的祸事不小,所以才硬逼着老朱亲自收拾他了。马夫人有些晕眩,她实在难以接受,那个阳光明朗的弟弟竟然真会变成抢人妻女,骄奢淫虐的恶霸。在秋菊的搀扶下,她缓缓回到了自己房里,躺在床上,眼睛却直直盯着帐顶,她想弄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前厅传来一阵喧闹,肯定是小四带着跟屁虫小五又来找桐桐玩了。小老四很羡慕这个小妹妹,因为她天天被老爹抱着,还可以在旁边和爹娘一起睡觉。王府的划分是朱标一间房,安静沉默的老二老叁一间,活蹦乱跳的小四和小五一间,因为小五还小,小四又太皮,所以就属他们房里照料的仆人最多。小老四一边要做个好哥哥尽心尽力照顾小五,一边还想着时不时找这个小妹妹玩。可老朱哪让呢?他都不敢拿他长胡子的黑脸贴到宝贝闺女的脸蛋上,怎么可能还会让冒冒失失的小老四抱闺女呢。这会儿可让小四瞅到机会了,立马带着小五撒着欢奔过来。桐桐本来在摇篮里睡地安生的很,可小四哪里会老实,先是伸出猪蹄子戳戳小妹妹地脸蛋,又拉起她藕节一样的小手,感叹道“女娃娃就是好看,比小五小时候俊多了。”小五踮着脚才能看到摇篮里的桐桐,撇撇嘴奶声奶气地说“四哥你只比我大一岁,哪里记得这么清楚。”然后趁小四不注意,哈了下他咯吱窝。小四立马哈哈笑起来,一个没站稳,身子偏到摇篮上,硬是把小朱桐摇醒了,哇哇大哭。小四小五两个立马不约而同地往门口奔出去,却还是被马夫人叫住了,只能低着头慢慢挪回来。不老实的小四从后面打了小五一拳,低声嘟囔“都怪你要挠我,看吧我们又要被罚抄书。”
马夫人从屏风后走出来,抱起哭的直抽的小朱桐,皱眉道“小四你今天不去念书,怎么又带弟弟来这儿皮了,你就不能学学你的叁个哥哥吗,从来就不让我烦心。”“妹妹太可爱了,我想趁父王不在的时候看看她。”小四委屈道。小朱桐像是解了气终于不哭了,闭上眼睛又想睡觉了。马夫人把她放回摇篮里,看了眼小四小五,“那你也不能不去书堂啊,放学了再来不行吗?”小五还记恨着那一拳,有点落进下石,赶紧接话“四哥说他不想读书,他要练武艺,要做个大英雄,像,像文正大哥那样!”马夫人一听,顿感头疼,“闭嘴,你们知道你们父王今天是去干什么了吗?文正犯错了,犯了很大很大的错误!”小四很惊讶,立马脱口而出“不可能,文正大哥是打败陈友谅的大英雄,他对父王那么忠心,不会犯错的!”马夫人感到极度的疲劳,不知道这些个是是非非怎么和这俩个几岁的孩子掰扯清楚,“你文正大哥打仗确实英武,可他强抢了百姓的妻女财物,就又变成了恶霸,你们要是不好好念书,学习仁义道德,难道要变成文正那样吗?现在就给我去学堂念书!小四把论语抄一遍叁天后交给我,然后再把小五教会,不懂的去问学堂的夫子!”马夫人看着小四小五灰溜溜地走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她不愿意去想,可心底的害怕还总是隐隐约约的浮现出来,她害怕她的孩子们长大后习得纨绔子弟地坏毛病犯错。现在看来,老大最为听话懂事,老二老叁也很安静,就是这小四小五以后难免头疼。希望他们多读点书学点礼仪道德受受教化吧,马夫人叹了口气。
第二天晚上,老朱终于回来了,马夫人早就守在王府门口等着了。老朱一脸铁青,文正低着头拉着小儿子铁柱。铁柱刚满四岁,和小五一样大,怯生生的抬头看向马夫人,马夫人面容一僵,只能转移话题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老朱摆摆手,让下人把文正押入偏房,然后让夫人领着铁柱一起用膳。铁柱见爸爸被人押走,害怕极了,也不敢出声,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马夫人也是心疼赶紧俯身安慰,“铁柱不怕,你爸爸犯了错,但他也立了功,将功补过,不会怎么样地。”老朱站在一边沉声道:“文正此次大坏军纪,滋扰百姓,影响太差,就算有功也还是要重罚的。” 铁柱一听,抱着马夫人直接哭出了声。老朱叹了口气,走向嚎啕大哭的朱守谦,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不要怕,是你爸爸不听话犯了错,我不会因他的过错对你怎么样的。从今天起你就住在王府里,王妃会好好照顾你的。以后你会继承你爸爸所有的荣华富贵,只要你听话。” 铁柱不敢哭了,硬生生逼了回去,只剩下小小的抽气。马夫人拍了拍铁柱的背,心疼地把他抱入怀中,“没事的,铁柱,以后我来疼你,你在这还可以跟你的几个哥哥们一起学习玩耍,没人敢欺负你的。”铁柱呜呜了两声,就给马夫人跪下来,马夫人擦了擦眼角,把守谦扶了起来,“好了好了,铁柱真懂事。你就跟小四小五住一起吧。”然后就让秋菊把铁柱带到小四那屋去了。
饭桌上老朱和夫人都无心饮食,马夫人终于忍不住了,问向老朱“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文正。”老朱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强抢民女,骄奢淫虐,依律当斩,以正军法。”,马夫人虽然知道难免如此可一时之间还是难以接受,颤声道“他可是你亲侄子啊,你大哥就只剩这一个儿子。要是杀了他,别说大哥了,我们该怎么对你爹娘交代。”老朱抚上额头,“我也不想这样,可他在江西影响太过恶劣,若是不处置,民心就散了,现在可是紧要关头啊。”“文正有错是该罚,可你当初也不该什么封赏都不给他,死守洪都八十五天,他是为你拼命啊,你明知他那么刚强的性子,非要打击他把他逼疯。”马夫人忍不住了,不管不顾直接指责老朱。朱元璋罕见的没有发怒,也不说话也不吃饭。马夫人急道,“这样吧,你把文正官职免了,就不要他性命了行吗?”老朱还是不说话,过了会才木然道“好,我等会找人把文正带到桐城,让他守在那里好好过下半辈子吧。”这顿饭吃的夫妻两人都毫无兴致,老朱草草吃完就去书房了,留下马夫人怔怔地看着满桌剩菜,半晌叹了口气,让丫鬟拣点没吃完的好菜给关押的文正送过去。
过了两天,小四带着抄好的论语过来了,还有跟在后面畏首畏脑的小五。马夫人扫了一眼老四龟爬一样的抄写,捡了几个问题问了小五。小五只是听着他四哥嗷嗷边抄边念,就只记得什么者啊也啊的,只能嘟着嘴巴可怜巴巴地看着娘亲。马夫人想他们毕竟还小,稍微跟小五解释了一下,也就没再追究了,只是问“小炜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刚有点文化的老朱嫌铁柱这名太土,给铁柱改名为朱炜了,按照自己的家谱来,也算是把他当亲孙子了。小四反应半天没想打到底是谁,还是小五机灵,答道“铁柱不识字,怕娘亲提问,就不好意思过来了。”马夫人皱了皱眉,“别铁柱铁柱的叫了,你父王已经给他改名为朱炜,你们文正大哥以前打仗太忙顾及不到他所以他才不识字,你们如果欺负取笑他,小心被我禁足。”小五听了,顿时乖了起来,可小四还是仰头问道“娘亲,小炜天天晚上都哭着想爹娘,文正大哥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啊?”马夫人眼神一暗,“小炜很难再见到他爹娘了,也是可怜,不知道什么时候文正才能被放出来啊。”这时,扒在门口偷听的铁柱,捂着嘴哭着跑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没过多久,朱文正就在桐城郁郁而终,妻子则留在桐城为其守节扫墓,小铁柱像突然哑了一样,天天除了上学只是沉默着,小四和小五嘻嘻闹闹,他却会在一旁帮小四把没写完的课业补上。马夫人这些都知道,彷佛看到了当年在郭子兴府中寄人篱下的自己,除了确保给铁柱和嫡王子一样的生活条件和资源,也没什么能做的了。铁柱自然没有她几个儿子来的勤,她也没多刻意让他过来,毕竟一看到他,就又会勾起自己那些寄人篱下的心酸。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