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老朱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为了迁就身子骨刚恢复好地大儿子,老朱也不骑马了,爷俩就在马车上对坐着,挺尴尬的。老朱其实还行,闭着眼睛打盹,就是觉得有点憋闷,不太习惯坐马车,真想自己颠在马上呼呼吹着风,倒是朱标紧张的要命,他可从来没这么长时间跟老爹单独在一起过,一般都是老朱先训斥完几个弟弟然后再跟他语重心长地教导起来,这个责任那个使命的,各种要求和任务,前次说的还没做到,新提的任务又来了,每次谈完话,弟弟们骂完就放松了,他一句没被骂却压力很大。虽然娘亲一直安慰他鼓励说他已经做的很好了,可老爹好像从来就没满意过。老朱读的书不多,就希望儿子满腹经纶,请遍了知名的士人作夫子讲习,还常亲自问朱标最近读了啥。儒家的读完太酸了让他读读法家,又想他思想开阔点再让他读读道家,就这样朱标有读不完的书单。这倒也没啥,读书对朱标不是啥难事,主要是老朱对朱标较弱的身子骨一直不满意。朱标自己也知道这点,所以也尽自己全力去练骑射武功,可他总是做不好,四弟刚一上马就野了一个时辰,自己练了一周在马背上颠一刻钟就气喘。娘亲安慰他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可他只要一抬眼看老朱就彷佛掉入低谷,那眼神里的失望不满,让他又委屈又自责。马车的窗帘随风飘起,朱标看着窗外,想着这些出了神。如果自己骑术好一点就不会落水了,如果自己身体壮一点落水也会自己游上岸了,至少肯定恢复的快,会自信地和父王一起骑着马回老家,而不是可怜兮兮地坐在这马车里。“标儿,在看什么呢?”老朱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朱标下的打了个激灵,立马把手从腮帮上放下来正襟危坐,“儿臣在看,在看。。。额”,坏了,他只知道发呆,沿途风景人情也不晓得观察分析,这下可得被老爹训了。”“哦,在发呆呀,那你在想什么呀。”老朱谨遵夫人的话,也放弃了往日严格的作风,笑着问道。朱标看着他老爹笑,心里却有点发毛,索性从实招来,“儿臣,儿臣想的是,自己体格太差,骑术不精,不会游泳,就连恢复身体也很慢,实在是辜负父王的期望,儿臣自责。”
老朱一愣,没想到大儿子会想这个,自己虽然是这么想的,可也从来没说出来啊,这孩子真的是太懂事了。他虽然不满朱标体格不够强壮却从不会怪他,当年夫人怀着朱标正是他们最艰难的时候,那时候粮草几乎吃尽,后方又有追兵,只能破釜沉舟渡江,说得上是生死存亡。马夫人大着肚子天天早上天不亮就开始检查军储册准备军粮,忙活到晚上还要亲自带领军队女眷缝补战衣,到了半夜叁更才马马虎虎睡上一觉。老朱每日不是练兵就是和将士们彻夜商谈对策,直到终于准备要渡江了,突然想到夫人还有俩月就要临盆了,不知道身体能不能承受这奔波,才把视线转移到夫人身上,结果发现夫人这几个月只长肚子,消瘦的身板看起来简直支撑不起来沉重的腹部。老朱又心疼又担忧,死活不给她渡江了,想着自己先渡江过去,分点精兵留下来照守夫人,让她养好身体生完孩子后再过来渡江。等老朱自己清点好粮草要出发了,才发现夫人之前定的分配,妇女的口粮比男人们少一半,而且自己竟然以身作则,老朱气的不行,特意比计划多留了点粮食,足够他们吃上叁四个月了。等老朱渡江后刚打下太平,听到元军将要赶到对岸,焦虑万分打算再分点兵渡江回去抵御,却传来江面飘来一只自家的船,老朱心想不会是夫人自己跑来了吧,别出什么闪失了,赶紧策马奔向江边,发现正是夫人带着所有女眷过来了。马夫人满脸憔悴,在船上已经断断续续阵痛了一天,老朱就算生气也不舍得向她发火了,立即把她安置到富户陈家,当夜就生下了朱标。朱标刚出生就很清瘦,马夫人营养不良没有奶水,一时又找不到奶娘,每日就只能给他喂点稀米糊。
朱标见老爹一直没回他,急忙想自己说错了啥,紧张的小脸涨的通红,“父王不要生气,儿臣知错了,儿臣以后一定更加努力学习骑射,强身健体。”老朱这才从愣神中恢复过来,“标儿啊,你太谨慎了,爹没有生气。你身子骨弱不是你的错,是爹当时没照顾好你和你娘。建功立业的事情爹做完就好,你只要做个守成之主就行了。你也不用刻意去练什么骑射了,你这么心细,是驭人的好料子,这比驭马重要多了。爹啊,就希望你身体健康,好好接管爹给你打下的功业。”朱标连连点头,心里也放松了不少,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老爹以后对他驭人的要求比驭马更难以达到,或者说压根摸不透到底是啥要求。
这边父子俩的关系刚刚缓和下来,金陵那边却有些不太平稳。马夫人听秋菊说,老二清早上就逃课了,宫里也找不到人,马场里老二的小枣红马也不见了。马夫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是老四吧,老二,怎么可能。”确实,朱家老二一直很乖,从小就有个榜样哥哥,哥哥说东他不会说西,跟着哥哥乖乖巧巧的,不给繁忙的爹妈添麻烦。有的时候吧,甚至安静到挺没有存在感的。自从老朱做了吴王,标儿封为世子单独住了,老二就和老叁一起住,以前的榜样哥哥还是榜样但是离得远了一点,倒是自己得给别人做榜样哥哥了。在马夫人印象里,老二是个中规中矩的孩子,读书不如老大刻苦,相貌不如老叁俊秀,但也没有小四那么调皮,小五那样任性。所以这样一个正正常常的孩子突然离家出走了,能不让马夫人震惊吗。同屋的老叁来了,问他老二的行踪,他却一问叁不知,这孩子向来潇洒,自己吃饱喝足就行了,哥哥爱干啥干啥呗。
马夫人正头疼的紧,家厅却报来二王子回来了,原来,老二骑着小马正准备出城,没想到身上衣服太显眼,卫兵一看就知道是朱家公子,一看才十岁,肯定是闹脾气离家出走的,忙不慌赶紧把孩子送了回来。马夫人比起生气更多是奇怪,老二低着头进来了,也不说话,就默默杵在那儿,等着娘亲责罚。马夫人让所有人退下去后,走向老二,蹲下身子,抬头看向老二,问道,“樉儿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想上学了还从家里跑出去?跟娘说说?”老二本来面无表情的,见娘亲这么温柔,有些绷不住,揉了揉眼睛,嗫喏道“我,我也想跟父王去濠州,我也满十岁了,为什么不带我呢?”马夫人一听,原来是这事,长幼有序,世子只能是朱标,带出去见父老乡亲光宗耀祖的自然也只能是朱标,可这事儿跟小老二要怎么说呢。“我,我知道大哥是世子,夫子跟我们说长幼有序,不可僭越。可我真的好羡慕他,爹爹和娘亲都好疼他,叔叔们也都夸他,弟弟妹妹也都尊重他,不像我,好像都没人看到我,我明明,明明只比他小一岁嘛。”马夫人把老二抱入怀里,自责自己天天忙东忙西,自己骨肉都顾不得照顾。老二被娘亲一抱,也忍不住了,呜呜哭了起来,“而且,我我好想大哥,大哥走了都没人跟我玩了。”小四小五两个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太幼稚,老叁又天性清高,没人管他他也不黏别人,常常背着师父看些宋词元曲风流的很,加上长得又好看特受女婢们欢迎。老二寡言少语,又没女孩子喜欢,如果在学堂就跟着大哥一起背书抄写,如果在校场,就先帮大哥驯服马匹。马夫人拿出手绢给老二擦干眼泪,“你呀,你知不知道,你大哥还很羡慕你呢。”老二泛着泪光不解的看向娘亲。马夫人叹气道,“你大哥是嫡长子又封了世子,要继承你们父王的功业,是很大的责任,你们也都怕你父王,因为他要求严格,你大哥身上这么重的责任,你父王对他的要求肯定比你们更严格。就说这次去濠州吧,相信娘,濠州不是什么好地方,遍地都是吃不饱的人,风沙还吹的到处都是,你还要跟你父王单独相处半个月,吃饭坐车睡觉都紧挨着,你想想你愿意吗?”老二赶紧摇摇头,这府里的孩子除了小朱桐没有一个不怕老朱。“这不就是了,你以后当个富贵人家吃喝不愁的公子哥不就好了,又清闲又潇洒,你大哥羡慕你还来不及呢。”老二若有所思,马夫人继续说道“你也别天天一声不吭的,你都不说话,谁能注意到你呢,给自己找些爱好让自己开心开心明白吗?”老二用力地点了点头,“娘,您别蹲着了,太累了,我扶您起来。”马夫人心里一暖,“我的樉儿最懂得心疼人了,就是嘴巴笨,不爱说话,对不对。”老二有点害羞,憨憨的笑容从他满是泪水的脸上绽开。
这边朱元璋爷俩刚到了濠州,朱标心里咯噔一下,行吧,知道老家穷,不知道这么穷啊,地上都没几根草,漫天的风沙,卷着尘土扑人眼鼻。老朱久别故里,很是激动,拉着朱标就往前大步走,不进濠州府衙,转身走了一条小道。朱标被老爹拉的满手是汗,他本身又有气喘的毛病,在这风沙里被老朱拽着快走,实在是艰难的很。终于,老朱在一堆破烂前停了下来,噙着泪指着那堆破烂向朱标说,“标儿啊,这就是爹小时候的家。”仔细一看,这破烂里满是破木头和破干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马料呢,朱标都忘了灰尘很大,只微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缓缓地跪了下来。老朱很是欣慰,摸了摸朱标的头,沉声深情道“爹娘,重八带长子朱标回来了。”
破草堆旁的土堆就是老朱当年埋下爹娘的地方。本来风沙卷的当时包着遗体的席子都漏出来,濠州府的州官得知老朱要来,赶忙派人再往上多填几铲土,但也不敢擅自主立墓碑,但老朱并不知道,还想着是自己天命所在,所以爹娘的坟头也多受老天保护,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这州官因为投降的比较顺畅,老朱直接让他守着旧官位,所以他自然跪谢老朱天恩,恭恭敬敬地在府衙等着,结果等了半天没到,才知道老朱直奔他家坟头去了,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过来了,一见到老朱就忙不迭地下跪磕头。老朱特意带来了几个文人夫子,专门讨论怎么修坟。眼下这几个人看着这小土堆,心里都在打鼓,对于地方一霸,这样的父母坟头确实太不排面了,连个牌子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孩过家家堆得土坡,没事干的人还会往上屙一泡屎。有个老头率先发言了,说要改葬,也就是说得把人挖出来搬到新建的阔气坟头里,这改葬的全程呢,大家都得换上白色的细麻衣,得等到改完了才能换回来。老朱微皱着眉头,不置可否。一个年轻一点的见此,想到吴王前几个月还把宫里马车的玉辂换成了木辂,肯定是节俭惯了,不想浪费呗,便接到,穿细麻衣礼太重了,吴王一直倡导简朴,想来也是可以。。话还没说完,就被老朱打断了,表示为了爹娘这些礼仪宁愿重不能轻。很显然,这个年轻人揣摩上意揣摩歪了。濠州府的这个州官仔细听着,想到之前堆土时露出的破席子角,心下立马明白了,连棺材都没有,太寒酸了这也,论他他也不好意思让人挖,更何况吴王这有头有面的人物呢,赶忙进言道,哎呀这改葬怕是要破坏山川灵气,还是别了吧,咱们可以多堆点土,再立个大墓碑,整的阔气点嘛。老朱满意了,终于有人想到点子上了,满口道这可是他出生宝地,哪能轻举妄动破坏风水。夫子们暗骂自己怎么不早点想到风水这点,也不怪他们,这破荒地,风沙倒是不少,风水可真难看出来。
过了一旬,爹娘的坟头终于修好,又请了二十家以前的邻居世世代代专门守墓,老朱看着气派的坟头顿觉舒畅得很,孝衣一脱就叫上各个父老乡亲带着夫子和州官,把酒话桑麻,尽情吹牛逼。之后种种酒局套路,暂此不表。
老朱办了几场流水席之后,终于要意气风发地回府了。府里的女人们都开始泡澡喷香抹粉,一时之间,吴王府的热水都不够用了,空气里尽是脂粉味,不知道的还以为吴王府开进来个秦淮画舫。马夫人司空见惯,一大早简单梳洗泡好茶就开始安排晚上的宴席,顺便再多安排几个人去烧热水,然后又让人把府里大大小小窗户全开了,散散味儿。“娘,烦死了,这些个姨娘非要抹粉擦香吗,阿嚏,我都要被熏出病来了。”马夫人从菜单上抬眼一看,竟然是乖小五。“小五怎么了?今天怎么不跟老四一起玩了?”小五气呼呼地哼唧“啊都是这些姨娘,我本来要跟四哥捉迷藏的,现在哪都是脂粉香精味,我止不住的打喷嚏,一发声四哥就发现我了。然后他嫌弃我,就找哥哥们骑马去了。也不带我,阿嚏!”马夫人倒是第一次发现小五的鼻子和其他几个孩子不一样,更敏感一点,也挺心疼“娘也没办法,已经让人把所有窗户开开了。你这样一直打喷嚏,别伤了头脑。这样吧,我让秋菊带着你和小炜一块去马场看哥哥们骑马好吗?”小五瘪瘪嘴小声“我又不能骑马。。”“哎呀,小五最乖了,晚上回来娘给你多添一碗你最喜欢的糖芋苗好吗?”“阿嚏,娘我今天好可怜,我还要再加一份梅花糕,阿嚏!”面对小五讨价还价,马夫人挺无奈就应下了。在马场不能骑马,小炜又是个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的小哑巴,小五就用了一整个白天在马场划拉草地,再无聊点就叼着根狗尾巴草躺在地上思考这枯燥富贵的人生。“哎哎哎,小炜,这草是甜的,你尝尝!”换了一根草含在嘴里,草地里的小五像是诈尸了一样,一骨碌爬起来跑向小炜。小炜有点犹豫,那根草上面还沾着小五晶莹剔透的口水可现在就直直指向自己,感觉下一秒就能滴到自己身上。“叔叔先吃吧,我再给叔叔找点这样的草。”小五很满意,把草放回自己嘴里嚼嚼继续做他的草场睡美人。等小炜恭恭敬敬地把一小捆草放在小五身边后,小五才伸了个懒腰,眼睛都没睁开,就抽出一根草含进嘴里。“呸,怎么这么苦!”小五吐出嘴巴里的草,睁大眼睛看了看。“啊?可是我就是按照叔叔刚刚给我看的那根找的呀。”小炜有点委屈,自己也抽了一根,正准备放进嘴里,小五就拦住了“这不一样,你看这两种草长得很像,可是厚度不同,你拿的这根也是苦的,来试试这根,肯定是甜的了。”小炜半信半疑试了试,嗯果然挺甜,小五真是个草界天才。从此,小五就开始了他漫长的拔草运动,直到有一次吃坏了肚子拉了叁天的稀,他娘亲发现后哭笑不得,叫夫子找了点草本的书籍,让他以后先看看书再拔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