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你在黎明号上的生活都正常得不得了,不像是穿越异世界,而是出海度假。令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是,博诺瓦居然跟你处得还不差。
你致力于把他从他的客房往外拖,大部分时间他便随你去了。你钓鱼他递鱼饵,你烤鱼他递孜然,你吃鱼他看你吃鱼,你问他要不要来一口,他也不拒绝。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恰到好处的无微不至。
以及非人感。
他像是调教得很完美的Ai,通过计算做出符合你心意的行为,像是那种符合世俗常理的最佳对象。若不是因为你事先知道他是个怎样人形稀薄的存在,恐怕现在你就要成为另一个“她们”中的一员。
不过你也不会主动去戳穿他的预谋,你甚至热衷于陪他演戏,像他那样将自己包装成一个渐渐被他所感染的女性,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爱上他似的。
黎明号的体积比一般海盗船大,又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你闲得每天都在满船乱逛,博诺瓦就陪着你一起乱逛。他乐意赔你,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做。嘉德丽雅没过多久便按耐不住孩童的天性,加入了你们的冒险小队,天天领着你和博诺瓦爬桅杆下酒窖,博诺瓦好端端一个天使,干起这些事居然也得心应手。
嘉德丽雅不在时的大部分时间里,你和博诺瓦也依然在一起。两人常常站在甲板上,一边吹海风喝下午茶,一边聊自己对各方面的事物的见解,他说他支持女权、反对死刑、厌恶当下社会畸形病态的审美;他说他同情弱者,热爱新事物,喜欢现代通俗小说。你一边靠在一旁的栏杆上说着“我也是”,一边心想他这话有真真假假都有几分。
他开始给你讲述他的过往,说他曾经在家中幸福的童年还有他在年少之后尴尬的地位,他的父亲——那位伟大的罗塞尔皇帝爱他的女儿胜过爱一切,他和他的小哥哥都休想从他那里分到更多的父爱。博诺瓦和你坐在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底层货舱里,一人占据了一方板条木箱,他用平静到极致的语气告诉你黎明号的来历:这艘船是罗塞尔大帝贝尔纳黛的成人礼,那时博诺瓦才五岁,他记得他的父亲摸出来一个小小的、装着一艘迷你帆船的透明玻璃瓶,并嘱咐贝尔纳黛一定要在海边打开它,贝尔纳黛在晚会期间耐不住好奇心,偷偷打开了瓶子,黎明号迅速涨大,撑破了宴会厅,闹出了一场乌龙。
后来到了他的成人礼,他的父亲却没有那么上心。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成了玛蒂尔达王后与罗塞尔大帝争吵的无数个话题之中的一个常驻话题,罗塞尔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复杂的情绪,他成人那一天并宣誓会永远追随蒸汽与机械之神时,罗塞尔只是盯着他,长久地没有说话,最后拍了拍他的背,叹了口气。
你一边听一边看他,他在讲这些事时,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笑。倘若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应当会被他外冷内热的表现感动、为他的经历愤愤不平,你甚至会因为本性中该死的同情心开始同情起他来,但和博诺瓦聊天时的你比什么时候都要清醒,你将自己的灵魂剥离在外,站在一旁看你和他的你一言我一语。
你张嘴,不知说了句什么。
他也不知答了句什么。
哦,你又笑了,是那种充满了青春气息的笑,学生时代你就拿这笑展现给自己有好感的男孩。
博诺瓦的唇角动了动,他在用这样的微表情回应你,他知道你会注意到他的变化。
他从板条木箱上跳下来,对你勾勾手指,要你和他一起探索偌大的黎明号。因为你的到来,贝尔纳黛似乎默许了你们过于逾矩的探索冒险,但她一直在暗中盯着你们,如芒在背。
“黎明号有我参与制作,所以我知道父亲藏的一些小机关。”博诺瓦说。
他绕离货舱,下到酒窖,在底层看你小心翼翼地爬旋梯,并伸出两只胳膊为你保驾护航。
“贝尔纳黛不知道吗?”你问。
“现在她知道了。”他斜睨后方,又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前进。
博诺瓦在酒桶之间七拐八绕,醇香的高档酒水混合着木料散发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幽香,你感觉自己已经开始醉了,晕晕乎乎地跟在他身后。他最后又用他神奇的非凡能力挪开两个酒桶,他蹲在一块木地板前,将那块木板轻轻一推,其下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隐藏暗格,暗格中静静躺着一个黑黢黢的木盒。
他打开木盒,盒内弹出两个小人,仔细看便能分辨出罗塞尔与贝尔纳黛的脸,他们随着盒内发出的欢乐颂音乐翩翩起舞。在盒盖内,嵌有一面镜子,镜中画面水波般流转,一张人脸渐渐变得清晰——是中年时期罗塞尔大帝。
罗塞尔大帝开口道:“恭喜你!我的小公主!让我猜猜你用了多久找到这个木盒?一年?还是两年?我可是把谜题都写在了……”
博诺瓦猛地将木盒合上,在你不解的目光中,他说:“这是给贝尔纳黛的。”
他又将手伸进暗格中,从里面摸出一个更小的黑色木盒,他再次打开这个木盒,盒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镜子,同样的事又发生了一遍,只是这次镜中的罗塞尔很是疲惫。
疲惫的罗塞尔大帝坐在安乐椅上,他没有看镜头,只是一边缓缓摇晃一边缓慢用中文说道:
“你来晚了。
我其实不想说些什么给你的,毕竟于你而言的未来是我的永远无法回去的过去。那时我不相信你说的所有话,以为你是一个擅闯民宅的疯女人,但是你叫出了我的名字,并且告诉我,我们会在未来相遇其实有点打动我,谁不想做日漫男主?”
罗塞尔大帝看了一眼镜头,他自嘲地对着镜子一笑:“可惜没有什么冒险故事,我们两个的生活充其量算个日常番。现在要我想起那段过往,我还觉得不够真实,我总是午夜梦回,并在梦里对自己说‘我靠!黄涛,那可是个我见犹怜的美女诶!’那时的我也不觉得自己会和你共度一生……事实上,我想对了。我其实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毕竟归根结底,你比我更可怜。”
他又在安乐椅上晃了晃,面上一阵感慨之色,半晌后又开口,转移了话题:“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女儿?她很漂亮对吧,你见到她的时候她应该是和你差不多漂亮的大姑娘了,作为长辈的,你可千万要劝她别跟来路不明的小兔崽子跑了!对了,还有我那两个儿子,你可别对他们下手,他们应该都长成了很好的小伙子,只是夏尔性格比较胆小,博诺瓦他……唉,他其实挺可爱的。但你也不能对他们下手!他们见你都得叫你声阿姨了!
……如果是你的任务需要,那可千万别告诉我。你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自由自在的回家,我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家去,咱们不是有句古话叫‘常回家看看’嘛,你也可以替我去看看。
他们不会为难你的,我把你的故事润色过,当睡前童话讲给他们听了,如果遇到我的孩子们,他们知道你是谁。”
罗塞尔从椅上站起,他靠近了镜头,弯下腰,直视过镜面,似乎在盯着你的双眼。他的表情没有了先前的轻松愉快,而是一转认真庄重,他说:“我不知道看到这一段视频的你是什么状态,在我见到你时,你似乎有很多心事。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说这番话是否可以改变你的未来,但我希望在你下一次见到我时,你是开心的,你会和我坐在一起,讨论各自的冒险,说一声‘好久不见’……”
你不想再听与自己无关又有关的告白,画面尚未放映完毕,你便屏住呼吸将木盒迅速盖住,罗塞尔的声音就此中断。博诺瓦没有问你理由,他只是将木盒递还给你,并附上一句:“你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你在一瞬有些许失神,像极了此刻听不懂他吐出口的因蒂斯语,正在费力理解这门外来语言。但下一刻你神色如常,说道:“你会有我的记忆,你可以从我的记忆中得到一切。”
“你对你的记忆很自信,但你的记忆会说谎骗人,会遗忘会模糊过往。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选择成为通识者途径非凡者,你会记住所有的一切。”
“不用了,我不会选择成为非凡者的。”
“哪怕你会因此而丧命?”
“我每一次的旅程,都有可能让我丧命。”
博诺瓦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你看着他,温柔地笑笑,好像他才是需要你去帮助的那个人。
……
博诺瓦似乎好像大概有点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你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他的表情依然古井无波;他的站姿依然挺拔,似乎被空气凝在一瞬;他的双手也总是维持着交迭的动作,像是在祷告,却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在祷告,仿佛只是一个祷告动作前一帧画面。
他那颗堪比好几台超级计算机的大脑似乎在计算过你的话语之后求不到任何一个正确答案,从而陷入死循环似的迷茫。你反而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多你一分的怜悯。
他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不选择成为非凡者,甚至在他三番五次地劝说、告诉你通识者途径绝没有那么危险之后,你也依然选择拒绝。
拥有超能力固然是一件好事,但不包括在这个世界拥有超能力——你见过地下的恶灵;也曾听克莱恩说起他因失控去世的同事;你在非凡能力的世界边缘徘徊,仅仅是徘徊就差点要了你的命。而你的世界没有非凡能力也没有神奇物品,人类的死法五花八门,但不会是因为能力的反噬失控死去。
如果你因失控死在这边的世界还好说些,如果你在那边的世界失控了呢?如果你得到非凡能力之后,再也回不去了呢?
你当然不会选择把这些告诉博诺瓦,就要他可劲猜。得说他在思考状态下很很赏心悦目,与伦纳德比起来,他的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的样貌多了许多古典油画式的厚重,使你总是一不留神就盯起他的侧颜。他知道你总是走神地盯着他猛瞧,那他便让你看个够。
过了半晌,他会略略弯腰,将头倾向你,栗色长发从他肩头滑落。长睫毛在那张石膏雕塑似的面颊上微微颤动,他会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若是以往,你会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而这一次——
“当然有。”你喃喃自语,因他的靠近屏息凝神,一边踮起脚尖,在他冰冷的面颊上印下一个温热的吻。
还真是对不起啊,罗塞尔。
“现在没有了。”你说,你也向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笑容,你知道你这样笑起来很好看。
博诺瓦的动作像丢了中间帧似的有一瞬卡顿,他顺其自然地吻了吻你的额头,栗色长发雨幕般垂在你的脸侧。他的手依附着衬衣向下滑去,牵起你的手。唇也一寸寸地吻下去,从前额一路向下描画,勾勒出鼻梁,最后在你的唇边驻足。他的唇带了股料峭春寒,燃起你那肌肤下的一抹浴火。
他的吻恰到好处,既不温柔懦弱,更不强暴蛮横。他将你圈在怀里细细地吻,身上甚至没有使太大的力气去牵制你的行为,但他用这样一个缠绵的、协调完美的吻拘住了你。
你放开了束缚任他做任何事,你本就没想挣脱,你本就期待着他的占有。
但博诺瓦只是浅尝辄止,他放弃继续吻你,他的手搭在你的心脏之上,庄重地爱抚着那颗皮肤之下激烈跳动的心脏。他澄澈碧蓝的瞳孔倒映出你单薄的身躯,他在将你的每一寸肌肤都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嗓音低沉,似乎在脑内预演过无数次本次发生的场景,似乎克制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