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顺势蹲在床边,仰头望着她, 道:“决明带我回来的。”
“决明?!”这个回答让杨仪又惊又笑。
居然是决明!她自诩已经考虑的很周密了, 居然忘了决明。而薛放居然又能想到用决明。
“这么说决明在京内了?”她问。
“我叫十九照看着他, ”薛放又问道:“让我找到了, 你很不高兴么?”
在一片混沌漆黑中, 杨仪却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
灼灼然如烈日之光, 几乎能烫伤了她。
她转开头:“我没有不高兴,只是……不喜欢你不顾自己。”
“我该怎么顾自己?”薛放轻笑了声,道:“你无非是想用那些编造出来的信稳住我,然后……也许天长日久的我就忘了你了,对了……如你所说,再去娶个身子康健无病无灾的女子,最好还儿孙满堂,是不是?”
杨仪心酸难忍,眼中已经含了泪。
只是听着他说的,她就已经开始难过。如果上天给一点机会,她希望自己才是那个跟他白首偕老的人。
可是……
“嗯。”杨仪不能回答,便咬着唇,逼自己应了声。
下颌被捏住,薛放将她的脸转开对着他。
杨仪能感觉他慑人的双眼正瞪着自己。
她听见薛放说道:“杨仪,你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我、当然信你。”
“黎渊陪你回来,陈献去接的,连俞星臣也知道你在宫内。”薛放的声音很是平静,可细听,还有磨牙的声音:“只有我,像是个傻子,被你蒙蔽在外。”
“不是……”
“不是什么!你要真信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只想你好。”
“我好?什么才是我好?”薛放轻笑:“你真以为,你所愿会成真,真以为我是那么容易就移情别恋的人,杨仪,你未免太看轻了我,也太看轻了你自己。”
杨仪无法回答,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我不是,”她停了停,说道:“你跟我不一样,十七,我不管做什么,都绝不想伤害你分毫,都想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耳畔是松涛阵阵,风撩起帐幔悄然袭了进来。
薛放松开了她。
他站起身,淡淡道:“若没了杨仪,我要怎么‘好好的’?我竟不知。”
杨仪听到他的声音远了点。
说完后,轻微的脚步声响,这次薛放是真去了。
松涛声更大,松木的香气随之飘入。
杨仪缓缓歪倒身子,她恨现在的自己,恨所有的残缺,更恨会因为她而伤害到薛放。
她想叫他回来,让他到跟前,抱紧他或者让他抱紧自己,再也不分开,不管天崩地裂,物是人非,总归要同他在一起。
但是她怎么能那样自私。
可现在,又该怎么了局。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重又响起。
薛放来到跟前,把杨仪扶了起来,有什么东西送到她的嘴边。
杨仪本无反应,直到闻到熟悉的味道:“我不……”
那是鹿血丹,她不想再吃。
薛放没有勉强,只将她抱住,下一刻,有点凉的碗贴在唇上。
杨仪以为是水,正好也口渴了,谁知喝了入喉,才察觉不对。
她的心乱颤,咳着问:“什么、这是什么!”忙着扭开头躲避。
耳畔薛放道:“你喝了,才能好。”
“这是什么?”
“鹿血。”
“不、不是,”杨仪的眼睛徒劳地睁大了些,脸上掠过一丝惊悸,道:“鹿血不是这个味道。”
之前在宫内的时候,虽然服用鹿血丹,但每次都用黄酒送服。
那黄酒透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杨仪只当是林琅在酒里添了什么,透着腥,口感也怪,也许是新鲜鹿血,哄自己喝下。
所以最初她没有点破。
但是正如林琅怀疑的一样,杨仪也猜不透为什么这次的鹿血丹会如此有效。
她毕竟是大夫,糊弄不过。
何况,从“哑巴药侍”的身上,她屡屡嗅到血腥气,一种令她心惊肉跳的有点熟悉的气息,跟那薄荷味交织,像是真相在眼前,呼之欲出。
薛放道:“我问你,你想不想好起来。”
杨仪咬唇。薛放道:“你若想好,就快点喝了。”
“我不喝!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她的手哆哆嗦嗦,摸到了薛放的,手指在他的手腕上掠过,黏湿。
杨仪像是摸到了烙铁似的猛地缩回手:“你、你……你干了什么?”她的声音提高:“你到底干了什么!”
话音未落,嘴唇便被堵住了。
杨仪完全料不到,本能地睁圆双眼。
薛放是闯关夺隘所向披靡的少年将军,于她身上更是。
她完全来不及抵御,便已经被他长驱直入的,有什么东西被渡了过来,等杨仪察觉不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本能地咽了一口,感觉他离开自己,她才得空吸了口气,可他又贴上来,不由分说又喂了她一口。
腥甜的、那是血,他甚至不加黄酒来掩饰了。
杨仪呜咽着,不肯,他却一反常态的强势,只逼得她全部咽下才罢休。
她又惊又怒又是伤心,咳嗽着,唇边带着血渍,是他的。
“你、你……”杨仪语无伦次。
薛放个声音却温和了几分,道:“我知道你不肯,只能这样做。”
“是你的……血吗?”杨仪带着哭腔问。
薛放道:“是。”
别说是血,就算要他的命,他也愿意给。
他们两个的心意本就是一样的,为了对方,掏心掏肺,一无保留。
望着杨仪伤怒的神色,薛放重新把她揽入怀中:“别急。我问你,还记得我腿上的伤吗?”
杨仪本来正沉溺于那让她发疯的痛苦中,听了这句,注意力便转移了:“怎么了,你的伤不妥当吗?”
薛放一笑,道:“是啊,我正想让永安侯给再看看呢。”
杨仪诧异,薛放握住她的手道:“你的眼睛暂且看不到,那就劳烦用手吧。”
他解开衣带,牵着杨仪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旧伤所在之处。
杨仪忍着不适,屏住呼吸。
她亲自给他料理的伤,自然最清楚不过,他这里的肉当时已经溃烂,被她挖去好大一块,就算痊愈,此处的肌肉也不会再生,必定会留下一个颇大的深陷疤痕。
杨仪做足了准备,但当她的手摁落的时候,指腹所及,确实平整的一片。
她以为没找到地方,便试探着上下挪动,试来试去,未免不小心误打误撞地碰到了不该碰的。
偏偏她还后知后觉,正疑惑是什么物件想一探究竟,薛放握住她的手,及时地将她挪开。
他咳嗽了声:“眼睛看不到,怎么却反而大胆起来,什么也敢碰吗。”
杨仪脸上有些微热,这才明白弄错了。
但她仍疑惑不解:“你的伤呢?是不是……在另一条腿上?”
薛放笑笑:“你要让我脱光了给你全摸遍?”
毕竟快五月了,天气大暖,衣衫单薄,倒也方便。
薛放为消除她心中疑惑,索性便引了她的手去另一边,尽数查看过后,他问道:“如何?”
杨仪愕然:“伤呢?”若不是她亲手处置过的、对那个碗口大的疤痕刻骨铭心,此刻简直要以为他两条腿上皆都完好无损没受过伤。
薛放道:“你问我?我却也不知道。我还想问你,兴许你会为我解惑。”
“问我什么?”
薛放道:“俞星臣没告诉你,决明去长生南山的事?”
杨仪果真不知此事。
薛放看看碗里剩下的一点血,道:“你先喝了这点儿,我便告诉你经过。你不喝,回头我还要辛苦再给你弄一些血。”
“你胡闹!”她愤怒。
薛放叹了口气,把碗送到她唇边:“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的命就是你的命,你喝这个,就当是为了我喝的,好吗?”
杨仪直着双眼,眼中的泪滴落,打在碗中,跟赤色的血混为一体。
薛放把在长生南山取人参花的事情告诉了她,又道:“我至今不知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才一碰,就整个儿化为了灰,反而差点害死我。你不知那有多难受,就仿佛有铁火在身体里窜动,整个人都要冒烟,似被烧熟了一样……昏迷了几日才醒。”
杨仪听得入了神,到听到他受罪,又不忍:“然后呢?”手探了探去,抚上他的脸,虽不言语,但爱惜之情岂用多说。
薛放微微一笑,索性靠住她:“后来醒了……就好了很多,一天比一天更好,奇怪的是,手上的伤本来愈合的很慢,去长生南山跟那只老虎打斗还留了别的伤,但那之后,竟很快的都好了……连腿上的伤也长了新肉出来,一直就到现在几乎看不出曾伤过了。”
杨仪的眸子里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显然是替他高兴,又思忖道:“那人参花必定是有些年岁的,这种灵物,自有常人无法忖度的效力跟功用,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