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一刻钟,再往前一些,到地势较高的地方才行。
疲倦令人烦躁,摩擦的声音开始滋生人暗处的情绪,队伍里有人开始吵闹,陈延看地图位置已经差不多了,就命人在这个山坡上扎营。
九台的人真的很多,前面的人清山,后面的临时队长按照陈延的指派,带着自己组的人走到对应的位置。
有雨,暂起不了火,不过陈延令后缀的后勤队带了一些粉糖和干粮,现下刚好可以分发下去。
得到粮食,安营扎寨,暂令九台的百姓平静了些……
有个位置坐着,大家吃着干粮,把手里的糖给了孩子们,远远望去,就看见县内极有脸面的杨家和冯家狂奔而来。
大家好奇抬眼去看,只见远远望去,一股水流自远处万昌的方向奔袭而来。
离得远的时候,那水像是浅浅的波涛,微风下的浪花,等水逐渐推进,大家才发觉,那是万昌的洪水。
疲惫奔命了一整个清晨,拿着干饼子的众人这才好像反应过来,洪水之家,自己的家园好像要消失了。
陈延知道,此刻是一个重要的时机,他立刻又拉起了章县令,敲起了大锣。
走出来了,先前那张冷漠的外皮才慢慢卸下,陈延介绍起了自己,他说,外间的队长们通传,一个接一个。
因为传话,所以说话的速度很慢,但陈延的话掷地有声。
他贴出了自己的标签,主持过人肥耕种、主持过书塾推学,九台县的百姓们尚且迷糊着,他告诉众人,他们做了一件高尚的事情。
为西江府,留了一脉火种。
他令大家不要担心吃喝,“乡亲们,万昌那儿有京城运来的粮草!待这波水浪过去,雨渐小!人人都会有粮食分!”
“本官是工部尚书!九台县重建之时,本官亦会好好规划,不令大家蒙损!”
提起官员的名字,大家是不清楚的,但提起人肥耕种、书塾退学,许许多多的黎民们议论了起来。
这是切实改善过他们人生的东西,“能提出这个的……不是坏人。”
“信,我信。”
在这样的环境下,所有人还是选择相信陈延,一是这两个民生之策带来的光环,二是逆境之中,略有希望,人民就不愿意放弃这希望中的光芒。
辰时已过,天还在下雨,但已经小了许多,上游的水放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乃至一个下午,水波终于缓慢减小。
陈延见状,派了两队侍卫骑着马去万昌报信。
-
方潮平在万昌也等得很焦急。
没有联系,没有讯息,仅靠出发前约定的只言片语,他也怕——
怕陈延没有来得及撤退,无数百姓就这样淹没在他所放出的洪水之中。
方潮平几乎坐在堤坝边的小木屋里骂人,他都五十了,这官是一点都当不下去了,此番回京,就要跟陛下告老还乡。
再来几次这样的事,他都不敢下令了。
舍小命,换大命啊。
就在他感慨万千的时候,师爷通传陈延那边的侍卫到了,方潮平立刻起身,眼睛亮起,“快带进来!”
那侍卫骑马也骑得快,脸被水冲得煞白,但说话还是利索的,面对方潮平的盘问,他口齿清晰说出了九台那边的情况。
“陈大人迁移走了绝大部分人,路上伤亡很少。”但还是有的。
毕竟是那么多人一起走,总有人不幸被踩到,或者因伤亡寻衅,这个陈延给过命令,若在队伍中影响了军心与前行,那便——
得知陈延避开了洪水,带着人在山边等,方潮平立刻安排人去丰宜那边清点粮食和柴火,又拨了几个大夫一同随行去了九台。
至此,得到消息,雨势变小,方潮平的心才放下来,支棱起来开始接管丰宜、万昌的事物,定期为陈延运动物资。
……
这样居无定所,点火困恼,喝口热汤都是奢望的日子起初一定是艰难的。
陈延知道九台的山边每人都有人崩溃,他觉得就这样无所事事每日等吃会影响民心,便问章县令本地有没有什么民谣。
章县令一开始还有点发懵,“这,有的,大人想听民谣?”
不是吧,这样的天气还等着听人唱歌,他腹诽完,陈延道:“民心不振,不若你起头,叫山边的人唱唱本地民谣吧。”
不懂的人认为饭都没吃饱搞一些这个显然是‘脑进水’,但处于其内的人跟着前调张开了口,熟悉的乡音在耳畔,明明也没有什么,但莫名的,在悠扬婉转的曲调之中,烦躁的内心逐渐平静了些。
……
就这样,艰苦的日子过了三日,许多人病了,同时,整个西江也迎来了自五月雨季以来最大的好消息。
雨停了,天晴了。
不是半阴,是晴,太阳来得这么猝不及防,金黄金黄的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仿佛能驱散无尽阴霾。
趁着天晴,陈延回了一次万昌县与方潮平会和。
看天气老手方潮平十分激动:“这应该不是短晴,我看明日还会是一个晴天!”
一语成真,旦日,天依旧大晴。
无雨落下,天气晴朗,水位便退得很快,众人终于可以下山坡了,众人现在宿在山脚下,每日有人去九台县那边看城里的水消没消。
终于,一连又等了四日,去探城的衙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城内的水已经退至膝下了!
虽然水还没有全退,但已经部位及安全了,所有人都想家了,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陈延——
-
回去的路有些难走,但已与来路的心情完全不同。
九台县内环境很差,大家各回各家,陈延和章县令则去了县衙,在安全之后,文明和秩序恢复的速度比想象的更快。
大家开始着手清扫自己的屋子、清理屋内的积水、扔掉水泡之后没用了的家什,陈延也派遣队伍,在城内巡视,叫人拆除了泡水已经梁有隐患的木屋,组织了许多人去城外伐木,去万昌协调物资。
因为忙,他和方潮平甚至没有时间碰面,二人纸面交流一下,陈延决定留在九台重建县城。
方潮平则领人去了丰宜,得边修丰宜县,再修丰宜和万昌的堤坝,因为工程量大,方潮平留信让陈延在九台的事告一段落后去丰宜一趟。
方潮平:附言,若再有七日不下大雨,你也要来丰宜走一趟,事告一段落,我们得上表入京了。
人都忙昏了头,看见上表入京,陈延有些恍惚,在约定的日子里跑了一趟丰宜。
因为泡水太久,丰宜那边的情况比九台还差些。
城外到处都是淹死的家禽尸体、乱七八糟的腐烂物,陈延看着,叮嘱方潮平要警惕:“大灾之后易有大疫,方大人,切勿放松警惕。”
“小陈大人放心,城外的东西都是要烧掉的……你也注意,对了,奏表入京后不久,陛下可能就会召我们回去了,你对九台那边有什么交代,可以跟县令和知州说一说。”
陈延边点头边写表,他和方潮平二人的奏表并不是合写的,根据来时成宇帝的分配,他二人一人汇报洪水水灾情况,一人汇报灾民情况。
陈延对天子的表一直都是事无巨细,毫无遮掩的,在写到要迁移九台百姓时,他顿笔片刻,没有修饰,把自己以‘威吓’众人非走即死的手段也写入了表中。
又在递给陛下的密信中自嘲自己道:马走在路上想出了这个昏招,没想到效果还挺好。
诚实牌打了,感情牌也打了。
陈延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投入到了对于九台县的建设之中。
此刻的他与方潮平并不知道,一场赈灾,改变两个钦差命运。
以及叶问一张铁嘴,在朝堂上替他舌战群儒,搅弄风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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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明贬暗升
◎留京不出◎
京内。
自上次陈延和方潮平出发赈灾之后, 陛下的心情不太好,敢于在这个时候捋虎须的人不多,所以早朝一向平静, 而今日的早朝,是久违的热闹。
盖因前几日, 京中收到方大人发来的西江水患已平, 正在重铸堤坝, 西江府整体受损可控……陛下龙心大悦。
朝中议论纷纷, 都在羡慕跟着方潮平一起走的陈延。
看呐, 跟个老臣就是好,白白捡到这么大一个功劳,回来怕是又要被陛下赞上一笔, 等以后加官进爵了。
朝中的酸味还没过去,不久,廷内, 三皇子母家忽然发力, 在朝堂上参了陈延一本, 言他在本次赈灾过程中‘行为不端’、‘罔顾百姓性命’、‘视人如草芥’,只管功劳, 贪功冒进!
并且还拿出了一所处西江府泄洪之地、曾经的官员冯如亲笔的书信。
言他夜半泄洪, 不通知百姓、不告当地氏族,带人开城门, 敲锣打鼓, 避者生, 强不避者也不劝告, 反而大锁城门, 要令其死在城内。此信一出, 众人皆惊!
什么!好好一个工部尚书,好好一个国之肱骨,竟然干这种事!
于是,许多站在局内,喝着美酒佳肴、穿着绫罗绸缎的官员们,未经风雨,义正严词在朝堂之上,批判起了陈延!
“陛下,此风不正!”
“陈大人乃朝廷命官,怎,怎能说出这种话?”
“若九台百姓听了,心中何想?此行一出,岂非带头蔑视百姓?”
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抛出,陈延本人不在场,这些人就想伸着手,把这帽子狠狠按下——
那怎么行!叶问立刻行礼出列,朗声,“依臣看诸位大人此言太过偏颇,怎可只看过程不看结果!?先前方大人的奏表诸位已经看过,短短五个时辰,要疏散一县百姓,若是同诸位大人说的一样,还得理服众人,那水早就淹到头上去了!”
叶问言辞犀利,举例尖锐,早不复当年仪态。
“此言差矣,难道除了这威胁之法,便没有其他办法?”
“那这位大人说一说,陈大人该用什么办法?”
“治水治水,治到泄洪本就不对……”不在旋涡中的人,总能列举出牵绊可能,“到泄洪还如此!那冯如手书上说,有百姓在奔逃中被踏成肉泥!”
“难道那些百姓的性命不值一提?!”
“荒谬。”叶问斥声,“避洪水如行军,夜行数十里,万人之众,若有所人毫发无伤,才是天方夜谭!”
二人在朝堂上针尖对麦芒,叶问理论攻击之余,还要掺入两句魔法攻击,“看来王大人对治水一事破有心得,当初王大人怎不自动请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