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身酒气,埋在秋露胸口蹭来蹭去,直至找到了个舒服的位置,才心满意足的安分下来,嘟囔了两声姐姐。
有人急速接近自己时,系统会有播报提醒,在车夫惊呼三少爷之前,秋露就知道秋乐过来了。
她垂头看向秋乐,他埋得严实,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柔软如缎将要倾泻的乌发和一段露在衣外的白皙脖颈。
“不是给你备了车吗?”
秋乐哼哼唧唧,“姐姐去看苏小月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去坐你自己的车,冷玉和初蕊都没地方坐了。”秋露心平气和的和他鸡同鸭讲。
秋乐个子高身量大。
宽敞的马车容量三个姑娘绰绰有余,再挤进个男人就逼仄了,冷玉初蕊为了不挤着自家三少爷,四肢都快贴进角落了。
秋乐不抬头,声音有点闷又有点急,“我都追上你了,你还赶我?嫌挤让她们去坐那辆马车。”
秋露有些无奈,但还是应了他的话冲两个小丫头扬了扬下巴。
这趴在身上的人竖着耳朵听动静,等冷玉初蕊的脚步声没了,他抬起一只眼,偷偷瞧着秋露。
那只用作窥探的眸子,盈盈水润,泛着狡黠的光,却不让人反感。秋家三少爷的确生了一副得天独厚的相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又大又圆还上挑,很是勾人。
秋露瞧着,蓦地想到了那个梦境。
星垂黑谷群,秋乐被摁在地上,粗粝的砂石磨破了他的脸,漂亮的眼睛血红血红。
他喊姐姐,姐姐。
一瞬间,她似乎已经闻到黑谷群空气的味道,风卷着眼泪,咸而湿。
秋露的心感觉像是被扎了一下,有些酸痛。
这酸痛又仿佛碎成几瓣,融进她的血液,软和了她的态度,秋露抬起手,十分轻柔的触碰了一下男人眼周的皮肤,“闹什么?”
被回应了,秋乐立刻嚷嚷起来。
“你想看苏小月,怎么不约我一起看?我早就说要看苏小月了,可是你说你不感兴趣…你现在,又跟别人来,秋露你…”本在肆无忌惮小发脾气的秋乐突然一顿,他从秋露怀中完全扬起脸,看着这个回来两年的姐姐,心里有些发堵,瓮声瓮气,“姐姐什么意思?”
说来奇怪,如今的秋露其实是个外来者,但接受原身记忆时却不像是阅读另一个人的故事,而是切身体会,转瞬即逝的彩色幼年和青灯古佛的枯燥生活好像真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般,与此同样蹊跷的是,这个世界的秋露和自己的行事风格很像,就连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冷玉也并未觉得这个月的她有任何不妥。
按理说,真正的自己和秋乐不过相识了一个月,她理当很排斥同他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何况他还在抱怨自己,质问自己。
可是没有。
或许是因为那个梦境衍生出了无厘头的愧疚?
但在这个世界,崩坏的剧情不会重演,这些莫名的情绪她不应该有。
不排斥秋乐的认知让秋露感到奇怪,她推开秋乐,试图用拉开距离的方式使一切重回正轨。
“就是陪朋友去看看。”她说。
秋露用的劲不算大,却足以把毫无防备的秋乐推倒,他本就岌岌可危的束发因动作挣开,落了满肩。
他双手撑在身后,一脸毫不掩饰的受伤,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回答,还是她推开的动作,抑或是她不动声色转变的态度。
他不明白刚才还温声的姐姐怎么一下子就变得有些疏远自己?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如泣如诉,如瀑的青丝又增添几分哀婉。
秋露看着他的这样,心绪飘忽。
今晚,已经有个男人以这样的姿势,酥胸半露地出现在她面前……
不知是不是因为灯下看美人,相比目光森然的冰美人梁回铮,嘟着个嘴的委屈小娇花秋乐俨然可爱多了。
她的心思千回百转,但最后不知道从哪根神经里生出一条任务为主的端正态度,迫使她压下弯弯绕绕,十分认真的问出一句,
“你今天可有在城东大道纵马?”
“什么?”秋乐还沉浸在说不清的失落里,听到她的问题还有一瞬间的怔然,“哦,是,我和陈二比赛了,看谁先到鹤鸣楼。”
“撞倒了人家的摊位?”
“撞?摊位?”秋乐迷茫一瞬,端坐起来摇摇头,“没有…是出了什么事吗?”
秋露看了他一会,确保了他眼里没有肇事逃逸的心虚,又笃信秋家不可能教出撞了人就扬长而去的孩子,就简略的把今天遇到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肯定是那个马术不精的陈二!我明天就找他去一齐去那人家赔礼道歉!百金补偿!”秋乐义愤填膺,当即表明了态度,转而又小心的看了一眼秋露,“姐姐是因为这事而生我气的吗?我日后定当远离陈二这等无赖之流……”
秋露不语,目光在他胸口小转一圈就懒懒闭上眼睛,今天的事,她会让冷玉如实告诉秋父秋母,他的决心还需要在祠堂挨板子之后再说一遍。
马车行得稳稳当当,秋乐那匹枣红良驹乖顺的跟在车侧。
他主子的眼此刻也黏在秋露身上。
今天他在酒桌上听到一些事。
他们这个年纪血气方刚,推杯换盏之际总会提到心仪的女子,有一个王姓公子便红着脸来给他敬酒问能不能帮他约下自家姐姐论画泛舟。
他本以为是个仰慕姐姐丹青之技的公子罢了,直到陈二也啧啧道他们秋家一个赛一个的好相貌,不知秋露花落谁家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家姐姐含苞待放,被人觑上了。
更有人说太后赏识秋露,她若有心,嫁入皇家也未尝不可,那么秋家就又上一层楼。
这些话乱糟糟的,初始他还笑着应付,可越听越心乱如麻,便一杯接着一杯喝酒,苏小月在台下咿咿呀呀的扰得神烦,曲子没结束他就起身先走了。
谁承想一到门口,竟看到了自家的马车,还说是刚离开不久的二小姐备的,一问才知道秋露她今天竟也来看戏了,当即他就骑上马追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大反应,就像他现在偷看着一个赛一个好相貌的秋家二姑娘,心想这两年她不知不觉竟出落得那么漂亮。
比那什么京城第一千金好看,也比那些王妃太子妃好看。
是不是找媳妇就应该找这样的?那什么人又配得上秋露呢?她会因为什么人笑得灿烂呢?好像从青云观里回来就不太爱笑了,不对,她好像没去青云观之前就不爱笑,她不笑,是她生性就不爱笑……
就当秋乐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停下来了,秋露率先起身下车,一露个头,站在秋府门口的小丫头就噔噔噔跑过来,喜气洋洋的让秋露去夫人那儿一趟。
“什么事这么开心?”跟在秋露后面的秋乐多问一句。
小丫头回头,笑眯眯的,“回少爷,刚才宫里来了人,说太后娘娘邀咱们二小姐参加宫里的赏花宴呢!特别正式,还下了帖!”
——
正值秋日,菊花渐开。
赏花宴定在三日后,秋母既欢喜又担忧的给她挑着衣裳首饰。
先是挑了一身北紫皎玉绣着怒放芍药的广袖裙,搭配金钗六行,穿上后,一众丫头两眼放光的鼓掌称赞,秋母却觉得太过出众惹眼,又挑了身素了两倍的兰苕纱裙。
不似广袖裙重重迭迭复杂累赘尽显精致华美,兰苕纱裙别具一格,是区别于京中浮华之气的脱俗雅致。
兰苕纱裙缀着许多荷叶边,像一团氤氲开的绿墨,本该是模糊而软趴趴地挂在人身上。但秋露身形修长笔直,如同一棵刚长成的兰草,软而韧,年轻却不稚嫩,再搭上她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庞,竟撑起了衣服,将这条颜色并不鲜亮的裙子穿出了意想不到的风华。
“这身竟比北紫那套好看,更衬小姐气质,夫人好眼光!”初蕊分外真诚地拍马屁。
“露露肖我,穿什么都好看,”秋母爱怜的抚了抚她的发髻,眼里慢慢浮上担忧,“露露如今可有心仪的男子?若是有,大可直接告诉爹娘,终身大事,还需得是自己喜欢!”
这次的赏花宴其实就是相亲大会了,太后几乎给京里家世好品貌好的姑娘都下了帖,这架势是希望通过这次宴会解决她单身孙子的婚姻问题。
秋母自是希望女儿嫁得开心又嫁得好。
秋露摇头,“娘,我才回来两年,还不想嫁人。”
若是嫁了人她的行动必将受尽桎梏。
她也明白秋母的意思,便上前轻轻拉了拉秋母的衣袖,表明了态度,“露露不愿入皇家,露露还想多陪陪爹娘。”
“好孩子。”秋母眼眶一热,径直将她搂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