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阎崇雪帝伴长皇女阎崇寰见詹南使者,这次远道而来随行的还有詹南二皇子詹南鸿。这是二人婚约敲定后的第一次见面。
今日授学,不能与皇姐一同,小满孤身前往青竹苑。
小满起的很早,走出寝殿大门时,天还只微亮。
一路小跑,她迫切的想去到那个地方。
穿过摇曳竹林,除沙沙作响的风竹之乐,整个清竹苑静谧无声空无一人。
双足不听使唤,竟无意的走向了学师的案台。
台面书册文籍规整不惹尘埃,悬挂着的毛笔随着微风轻轻摇摆。有些胆怯,却又抱着分侥幸之心,小满伸手轻轻抚过每一处。
脑海里是一人端坐在此,她手掌下的书册,他曾经也在此留有余温。她指尖中的毛笔,他曾经也将其握在手里。
这是他最常用的一只。
笔杆是玄色的,其中细细雕刻着繁复的图纹,有些像他腰间的那块玉晶。
是否,他身上的余香,会在这笔上残存寥寥?
如此想着,小满想将其捧起。
“公主殿下。”
声音从身后响起,小满大惊失色,手中笔支无意跌落在地,她慌乱俯身去拾。
与她同时俯身的,是这支笔的主人。
这个景象极为熟悉,与那日一般。第一次见到他时,也如现在一样二人弯身拾物。他的青丝垂落,轻柔抚过她的手背。如此近的距离,连他平缓的呼吸声都潺潺入耳。
小满无措起身,耳根已通红。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背过双手,搓弄着双指。
他面对她时,总是微微泛着笑意。一颦一笑,儒雅谦和。
像极了话书里所写的天外谪仙。
而她,却衬得像胆敢亵渎神明的失德者。
“这支笔,是臣常年随身之物,笔杆是玄晶所制。”师央将笔缓缓递上前去:
“若殿下喜欢,便赠予殿下。”
小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理应推辞,却十分想要。
并非中意那支笔,而是那是他的东西。
带有他气息与温度的东西。
“多谢学师大人。”
小满还做不到将情绪隐藏,她无比珍惜的将其捧在手中,欣喜由心而生袒露无遗。
徐家姐弟陆续来到了清竹苑里。
今日修性,抄写典籍。
小满将玄晶笔用丝巾包裹,仔细的收起。
望着一侧皇姐的空座,心中生了些许惦念。
再望向另一侧的空座,此处已空置有些时日了。
这时,一人掀开衣摆,坐在了那空置的位置上。
那是一个比小满年长一些的少年,他长发披肩束着玉冠,玄色衣袍一眼便能看出其中华贵。锋锐的侧脸与他冷峻的神情甚是相衬。
绝非清冷,而是带着一种隐隐的邪骨之气。
让人不敢太近。
“哟,江公子来了!”徐领贤回过头,言语轻蔑。
徐盈染提裙伸脚朝弟弟一踹“写你的吧。”
被称为江公子的少年沉眸未抬,他掀过长袖提笔蘸墨行云流水,两耳不闻其他,端姿抄写典籍。
小满对他极为好奇,时不时偷偷瞥眼过去。
虽是少年,但他身姿已与成年男子无异,只是脸上略带了寥寥稚气。看模样应该比小满年长了三岁左右。
都是世家的公子,他与那徐领贤倒是天差地别。
似是注意到了来自身侧的视线,江家公子侧首,正正与小满相视。
魅人深瞳透着锋芒,却又用淡然伪装。
小满一个寒战,立即闪躲开他的目光。
不得不承认他的长相极为英俊,可那煞寒之气过于骇人。
课毕时,小满一直偷偷目送师央离开清竹苑。
就连身前来个人也毫无察觉。
“阎崇满!”
回过神看向眼前这无礼的徐领贤,竟还胆敢唤她的姓名,小满上色生怒。虽平日里被人冷待,但自己怎么说也是帝王之后,无人可以唤出国姓,这可是重罪。
见他身畔不见徐盈染,还偷偷摸摸左顾右盼的从手中递来一个木盒,小满思量定不是什么见得人的好事。本想转身就走,却被他拉住了手臂。
“长皇女殿下今日怎没来?”
他嬉笑道。
“皇姐有事。”小满只想赶紧挣脱开来。
徐领贤递上来手中的木盒,年纪轻轻笑得满脸褶皱挤在一起,不忍入目。
“帮我把这个给长皇女殿下!”
“要给你自己去给。”小满甩开他的手便想离去。
还未踏出一步,又被徐领贤拽了回来。
她竟然敢拒绝?!自己好脸相待她倒是想骑到自己头上?
“让你给就给,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拿着!”
徐领贤语气不善,将手上的东西硬生生塞到小满怀里:“听着,原封不动送到她手上,要是有什么闪失,你等着瞧。”
徐领贤在外嚣张跋扈惯了,在他眼里,小满可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殿下,不过是一个怒不敢言任人可欺的孬种。指不定她的生父是个什么低贱的身份,故而阎崇帝才如此藏着掖着,还待她极为冷漠。如此想着,徐领贤愈加恶劣起来。
“这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凭什么要帮你?”
小满拿着木盒往他手中放。
徐领贤没料到,小满竟还敢在他面前生了反骨。想他徐家在这皇都是什么身份!谁人见了他都是点头哈腰,连当今陛下都破例将他们请来王宫习读!
他伸出手就要去抓小满的衣领。
却被一人抓住了手腕。
抓住他腕的手,力量之大让他以为自己的骨肉即要被碾碎了,徐领贤疼得龇牙咧嘴。
“我若放手,你还会碰她吗?”
他的声音就如他的气质一般,低沉而充满着一股厉气。他的眸只是一瞥,便如利剑抵喉,仿若只需一眨眼,就能血溅四周。
“不碰不碰!!姓江的你快放手!!”
被放开手腕的徐领贤因惯性踉跄的退了几步,他气喘吁吁,眼角都沁出了湿润。
自知丢人,又怒于被驳了面子,徐领贤抱着木盒甩袖离去了。
“多谢江公子为我解围。”
小满在他身后怯怯道。
他回首转身冷言说道:
“身为公主,连区区世家纨绔都压不住,竟还任其欺凌。哪儿还有一点皇家风骨。”
一字一句刺痛心间,小满恶狠狠的瞪着他,却又控制不住的泛起晶莹泪光。
少年本冷冽的模样,在看到小满流泪时竟显出了稍许无措。
的确,他说的并没有错。
母皇曾说,她丢尽了阎崇的脸面。但她也不想如此。
诺大的王宫除了皇姐,她就似孤身一人。
皇姐不在时,她就如现在这样任人摆布。
她能如何反抗?叫嚣着?癫狂着?撕咬着?以她的微不足道的力量她就只能这样反抗,但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她没有倚靠,那尊贵的帝王之血在她身上流淌显得毫无用处又极为可笑。
“以后……”少年出声,语气隐约间放软了一些:
“他若再招惹你,你便告诉我。”
小满握紧了双拳,大声怒道:
“不需要——!”
言罢,她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
两姐妹相见时已是晚上。
两人皆满面愁苦。
从知事起,两人就形影不离,随着两人慢慢长大,似乎分别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了。
阎崇寰总有很多的事情,见很多的人,去很多的地方。
而小满一直在宫中,按部就班的每天做着相同的事情。
小满抚着皇姐的手,靠在她的肩膀上,两人虽久久不语,却也未有不自在。
“那位久不见人影的江公子,今日来清竹苑了。”
小满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悠闲的宁静。
“江家的架子还真是大,可又无人能奈何得了什么。”阎崇寰淡淡而道。
“他们不怕母皇吗?”
阎崇寰正了正身,回握住小满的手严肃说道:
“那位江公子,你能躲则躲,离他远远的。”
小满转溜着眼睛:“他是坏人吗?”
“前朝的事小满不需要懂,但只要记住,姓江的,都是坏人。”
少见皇姐神凶中带着畏惧,联想到白日里那位江公子的模样,小满一阵寒战。
跳开这个让人生冷的话题,小满问道:“皇姐为何一回来就愁眉苦脸的?”
“倒也不是愁苦,大概是疲惫吧。今日,我去见了我的未婚夫婿。”
小满的眼睛瞪的像铜铃:“是皇姐喜欢的人吗?”
“与喜欢根本不沾边,是不得不成婚的人。”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阎崇寰笑得有些无奈:“就是个——人。”
皇姐曾说,身为帝王之女,婚姻并不由得自己能做主。如今皇姐难逃其困,而自己总有一天会轮到。
若能自己选择……
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儒雅之人的模样。
小满从身上掏出一物,阎崇寰好奇的伸头探去。见她万分仔细,一点一点的打开丝巾,显入眼帘的是一只精致的玄晶笔。
“这是学师大人赠予我的……”说着,小满泛起羞涩笑靥。
也只是一瞬,她的愁容便涌了上来:
“如果能与自己喜欢的人相伴一生,那该有多好。”
“或许可以。”阎崇寰笑得认真,仿若与小满保证着:
“若我成为了阎崇的王,小满只需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小满喜欢,我都将他赏赐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