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天主教堂常见的尖顶,和伊斯兰教清真寺的圆顶,妥斯教的礼赞寺是巍峨的高塔架以穹顶,大理石、孔雀石、黄金等等装饰着整个穹顶和浮雕,阳光从高处的十四扇琉璃窗户透进来,光影流动,将整个寺内装点成美轮美奂的天国世界。
步入礼赞寺,丝玛沿路遇到了一位女子,她身边还跟着个与她有七八分像但看起来年龄却跟丝玛差不多的刚成年少女。
萨拉的财政部长奈菲雅,她真的住在了教会宫听讲经,但她旁边的是?
听经?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并非什么女人第六感,而是基本的推论。
奈菲雅和她旁边女子跟随的教宗是九大教宗中追随者很少最冷门的那位,太过克己、理性、禁欲的自我折磨是不招大群体待见的。如果说这位教宗唯一有什么特别,就是他和乌德兰的理念方向很像。
丝玛心里不由有点后悔不该按照乌德兰的安排,追随依佩做导师,应该选那个和他理念相似的,没准这样以后和他交流,才更能取悦他。
但丝玛忽略了,依佩主张仁爱,是最受民间欢迎的教宗,就连他的弟子在民众间都被爱戴。
脑海中想着这些在后悔,丝玛全程听经都走神,直到讲经结束,整座礼赞寺没人了她还在出神。
一道惊讶的声音打破她的走神:“这儿竟有女人?”
又一个妥斯教大男子主义沙文猪。丝玛心里翻了个白眼。
逆着光一个男人朝她走来,他穿着黑色教袍,却和整个礼赞寺格格不入,就像冰块掉进了可乐反应出串串泡沫,男人相当俊美,棕色卷发张扬而野性,蜜色的皮肤下肌肉鼓动如同某种肉食性狩猎动物。
他走近丝玛,带着仿佛来自沙漠的热风,夹杂着粗粝的沙般摩擦过人的皮肤,挑眉,道:“这里竟然有女人。你就是今天刚飞来的那个萨拉元首的小女儿,奈菲雅部长刚成年的妹妹吧?”
原来刚才奈菲雅旁边那个少女是她的妹妹。
丝玛不打算和他多说,绕过他就走,她不喜欢做无意义的事,包括说话。
谁知道男人下一句话成功让她停住了脚步,他带着讥讽笑道:“连夜送刚成年的你过来,萨拉元首是从哪儿觉得领袖大人会喜欢这么幼齿的女孩?让你爸爸别白费力气了,领袖大人家里上千年来都是一夫一妻,从一而终,这妻子的位置可非常珍贵。”
乌德兰家上千年都是一夫一妻、从一而终?
妥斯教是一夫多妻制。丝玛只听说过图霍维是一夫一妻,至于乌德兰家族其他家主,本着隐秘外人并不清楚。
“你怎么知道?”丝玛快速转身看向男人,难忍心下些微激动的心情。
男人笑起来眼睛弯弯,和他那张荷尔蒙十足的脸形成奇异反差,他笑眯眯道:“那当然是因为我和爸爸关系非同一般了。”
这语气,和暧昧不明的描述,让丝玛一阵恶寒。
虽然知道大阿伊拉是所有教徒的爸爸、庇护者,也听闻有些官员叫过乌德兰爸爸,但今天真的看到一个身高一米九多的威武男人这样笑眯了眼说出来,丝玛还是受不了。
几乎一瞬间,丝玛就想讥讽:你自己不恶心吗?
但想起她自己一声声叫着爸爸的样子,这句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还是没好意思吐出来。
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男人眼底藏着恶作剧的笑意,给她递上名片,道:“你好,萨拉的公主殿下,我是卡勒,唔...一个做点小生意的商人。”
丝玛垂眸看了眼名片,上面写的,军火交易公司...这是小生意?
看她没有接,卡勒也不介意,他只是问道:“公主殿下,依佩大人有个女弟子,你知道在哪儿吗?”
依佩女弟子就丝玛一个。
找她做什么?丝玛没回答,只是微微抬眼。
“我有些事情想请她帮忙。”卡勒兀自说道:“你知道的,我们这行呢有时候得用点小关系。今晚我要设宴请某位教宗大人,这次会面对我很重要,我学问不精,完全没办法和那位大人辩经,希望请依佩大人的女弟子陪同出席,来让那位大人今晚高兴。放心,没有任何不正当服务。”
国家有军火交易丝玛知道,但怎么卖谁来卖什么价,都有一定可操作空间,也是某些当权者灰色收入的来源,人都有私念,在不伤害国家利益的前提下,乌德兰一般也不追究。
毕竟不能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但丝玛对这种活动可没兴趣,天天听经研究这个已经很痛苦了,谁想下班时间还干上班的活?
丝玛转身就走。
卡勒放大了声音,道:“我给那位小姐准备很多谢礼,比如穆萨耶夫红钻...”
红钻是钻石中的极稀有品种,火彩华美、浓艳若血,更不要说穆萨耶夫红钻。
丝玛抱着经书,脚步都没停。
“F-106坦克。”卡勒又说出了件陆战大杀器的坦克,一炮黄金万两的F-106坦克。
在丝玛即将走出门时,卡勒缓缓出声:“还有一架G-72战斗机。”
丝玛的脚步生生扎在地上,几乎要扶住礼赞寺大门她才能站稳。
十年前,八月十六日,她的父亲,呼则雷烈士,驾驶着这型战机牺牲在祖国边境线上。
十年了,乌德兰上台实行军事改革后,国家军备统一升级,新型战机不断研发、生产。G-72,这架战机被淘汰了,库存也都卖给了有需要的欠发达国家。
或者说,这款战机早该被淘汰了。
十多年前,因为军队严重的腐败,前线战士只能用这款已经落伍的G-72战机执行任务。因为战机精确度不够,每每需要低空轰炸,飞到只有四百米的空中进行投弹。
四百米,毫无遮掩下,就是一发RPG-6火箭炮都能打下战机。战士的生命毫无保障,一波一波用命去推进战线。
而她的父亲,呼则雷是飞行技艺最高超的驾驶员,能够以极限的驾驶技术躲过炸弹,看着战友们批批倒下,他两班倒,将任务加至双倍。
终于,那一发命中注定的炮弹还是打中了他的战机。
只要想起这些,丝玛恨不得把那些贪官全身都扎满血窟窿。
丝玛手指紧紧扣进鎏金大门上,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保持呼吸,转身。
“在哪?”丝玛面白如纸,“G-72在哪?”
“你很喜欢G-72?唔...纯白优雅机身、六发引擎三种动力系统,确实很具有暴力美学。”卡勒赞叹,紧接着遗憾道:“可是抱歉,我的那架G-72不算真的G-72,是最后生产的那批,应该说是G-72.5,让你失望了。”
他的话在丝玛脑内炸开,泪水几乎一瞬间就要涌出,她忍下。
最后生产的那批…
她的父亲,被击中后本有机会跳舱逃走,但他不能。
因为他的那架战机是G-72仅产了几架的最新款,下一代战机的雏形,达到了2.17马赫的飞行速度。只是因为军队高层的贪污腐败、尸位素餐,没有钱去发展而停滞。如果这架战机坠落在敌国境内,国家技术机密就会暴露。
生命的最后,呼则雷被挤压在战机残骸里,血流如注,他用尽全身力气够到对讲机,每一声喘息穿过他被碎片穿透的肺都如同冬日破败的风箱,他用最后的力气说出:“总部,我是呼则雷,航向-202,已经坠机无法出舱,请求轰炸机向我开炮。”
他又重复了一遍:“请求轰炸机向我开炮。”
一切定格在这一瞬,那个往日会叫着丝玛小公主的男人,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女儿能听到的他最后的声音是向我开炮。
电视上循环播放着他壮烈的喊声,和那硝烟弥漫的轰炸场面,成了噩梦死死扼住丝玛的喉咙。她开始每天都做噩梦,梦里她坐在一片焦土的战场上哭泣,可那个男人,穿着军装的父亲转身离开,毫不回头。
“妈妈,爸爸为什么不要我们了?”小丝玛不懂父亲为什么这么无情,她痛苦中甚至哭道:“爸爸大骗子。”
说好的会保护他的小公主一辈子,说好的就连割礼也倾尽家产找关系让她不要承受。
他食言了,永远地食言了。
可那往日总变着花样诅咒里序高官、长老早点吊死的母亲,她只是蹲下抱住了她,说:“丝玛,爸爸做了正确的事。”
什么是正确小丝玛不懂,她只知道她没有爸爸了。
环境对人的改变是可怕的,即便是骄傲理性如同母亲,她也会在别人的语言里惶恐,是不是该再要个儿子?
每到这个时候,呼则雷总是温柔捏捏她的脸,说:“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物价飞涨,现在上学这么贵,我们要送丝玛去最好的学校,你身体也不好。”
说完,他会俯身将小丝玛抱起,让她坐在他腿上,说:“再说了,现在的小孩子都聪明得很,势利眼呢,我们要给丝玛穿最好看的衣服去上学,买最好的文具,让同学一看都知道我们丝玛是小公主。”
爸爸总是说到做到的。
他是退役飞行员,有军功,转业到了政府部门,偶尔用职权也有点灰色收入,家里日子过得也算中产偏上。
在她三岁入幼教园这年,爸爸买了辆非常漂亮的车子。
里序重工业发达,再加之几千年的历史底蕴,生产的车同时具有先进技术和古典美感,即便丝玛不懂车,她也能看出来这辆车开出去是多么满足人的虚荣心。
因为妈妈从来足不出门,爸爸忙时候丝玛是坐校车来回的,但只要下雨,不论多忙,呼则雷都会出现在她校门口,他可不能让雨水弄坏他小公主的羊皮鞋子。
丝玛总是在同学艳羡的目光中,蹦跳着上了这辆漂亮的车。
而呼则雷会说:“丝玛,去叫你的朋友一起坐上来,爸爸送送她们。”
丝玛就下车,微微扬起精致的小下巴,在同学发出的呼声中,叫出几个在学校和她玩的好的女孩子和她一起坐车。
孩子的开心总是一览无余毫无遮掩的,被叫到名字的小女孩都会开心跳起来跑到丝玛身边,也骄傲扬起小下巴。
大雨里爸爸笑呵呵开车送每个女同学到家,说:“以后要多和我们丝玛一起玩哦。”
那场大雨,仿佛隔着十几年光阴,在此刻落了丝玛满身。
她好冷。
“我跟你走。”丝玛看向卡勒,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压抑阴郁,却没有眼泪,她说:“别装了,有没有人说,你演技真的很拙劣?”
她要去看看上一个时代的淘汰了的G-72,是啊淘汰了的,但却是她父亲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
总有东西在被丢弃,但这东西也许曾是一些人用生命守护的珍宝。
比如G-72,比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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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修罗场。
还是想说明一下,生儿子这个可能会让误会,女主母亲是非常伟大的人,后面还会有她,不是说伟大的母亲,而是伟大的人,她并不会被母亲这个身份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