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到这里就停了,老旧的小机器已经嘎吱吱响的发热,不知什么人报了警,警察赶到时也听到了后半段。
录音音质很差,记录的过程却是完整,她周围都安静了,老师们赶着同学回教室,只剩下那个男生站在他妈身后,腿已经瘫软了。
妇人发疯一样上来撕抢着录音机,被警察拦住,拿过来装进了物证袋里,带着他们三人一起往外走。
那个穿西装的律师也站在门外,看样子是刚刚赶来,看到她很兴奋的跑过来。
“我这段时间已经去你家里那边调查过了,挨家挨户的走访,问了很多老人,把你妈妈和他们家之前的恩怨都理清楚了,放心,肯定能打赢官司的。”
曲临离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他,
“挨家挨户?每一个人都问到了?”
“对……”
“每一个人都知道我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对吧?”
“你放心我是正常的取证程序……”
“滚!你滚!”
男生他家私下里来找过她很多次,价钱已经开到了百万,但她就是不同意,一定要打官司。
只不过这次她变成了原告。
她到底也没用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做律师,开庭那天她妈妈倒是来了,在法庭上声泪俱下的控诉着对面的一家人。
后来,那一家人的判决结果是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应由的赔偿也都得到了,她再也没回去厂区,可那些话却全传到她耳朵里来了。
“这小丫头可一点儿自尊心都没有,那种事都能公开放出来,真是不要脸。”
“律师?啥是律师?我跟你说那男人为了她忙前忙后的都顾不上吃饭,还穿的西装革履的,肯定是她在外面新找的男人,她和她妈一样,就能熊男人,这个肯定是大款。”
当时曲临离正坐在网吧的电脑前,她关掉已经浏览完的界面,点开自己发帖子的那个网页。
“我死了之后不知道那个人能不能念一点我的好。”
—“妹妹,为了个男人不值得啊,好好活着”
—“是我妈妈。”
—“那就肯定不会,她现在都不对你好,你死了之后她只会美美生个二胎再也不记得你。”
她现在也不记得。
不过曲临离咽下去一口面包,给自己了个幻想。
“那我等到她生不了之后再死呢。”
—“听我说一句,为了别人伤害自己,都不值得。”
—“你有你自己的未来。”
“谢谢。”
曲临离背上书包走出网吧,高一已经结束了,那年夏天是近十年中最热的一年,阳光刺眼,照着前方。
他们说得对,未来,是她自己的。
因为还有希望,就可能还会有亮光,我就相信我还能有未来。
未来很吓人的,它能没有任何条件的,把人激发出你想不到的可能。
她就是这样的人。
曲临离坚定的朝着学校走去。
“离离!”
烦人的律师又追了上来,他依旧穿着一身西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没有律师费给你。”
“不是不是,我不要钱。”
她从他的眼里读出让人恶心的东西,抬腿就走。
“你需要有人照顾你,你现在这种情况,加上你的长相,太危险了。”
“我长这样,是我错了是吧,我变成现在是我错了是吧,你想照顾我?为什么?看我长得好看,你不是律师吗,不是正义在你眼里最重要吗。”
她退了回去,从包里摸出一把美工刀,锋利的刀刃比在脸上。
“这里要是有个口子,还会有人惦记吗。”
律师被吓得镇住了,曲临离一声轻笑,
“你不会当时在警局看到我就对我起色心了吧,我这么大魅力的吗,感觉都能找个其他职业了呢。”
她和之前就像变了一个人,脸上永远贴着完美的微笑,任何事情都能开玩笑。
她抬腿又要走了,走的瞬间转身,刀子对准了律师,
“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我就杀了你。”
曲临离回忆完自己前十几年的过往,甚至笑出了声。
她就真的像是个笑话,一个人匆匆的来,又静悄悄的走,没人喜欢她,没人想看见她。
天早就黑透了,她的肚子也饿的咕咕叫,明明什么都没做,却累得好像辛苦过完了半生。
何经年一直不厌其烦的轻揉着她的背,额头,和手掌,怀里的小人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却还是一字不言,这让他有点儿担心。
“宝宝,你有什么想要发泄的,想说的,都可以倾诉出来,我都陪着你。”
曲临离很认真的摇摇头,又是坚定的拒绝。
“你没发现吗,你根本不在我的回忆里,你对我来说就是陌生人,我们可以分道扬镳了吗?”
何经年抚摸着她的手停下来了,正好压在腰上,滚烫的手掌钻进衣服里,贴上肌肤,慢慢的朝心口划去,
“可我从小就喜欢你,从小就想保护你,为了你,我才来这里上大学的。”
“你从小……”
曲临离终于有了点儿反应,她支着手臂就要起身,话刚冒个头就被何经年压住按了回去,变成他开始问她。
“你当年为什么想要到这里来上大学?”
思绪又回到了那个炎热的夏天,大街上只有她一个人还穿着长袖长裤,衣物早就被汗水打湿。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走,走到终于承受不住这毒辣的太阳,钻进了一家开空调的网吧。
她家所处的地方太过靠北了,几乎没有人家安空调,大多数人家里只有电风扇,再老一辈就是人手一把蒲扇。
她坐在空调房里等待着凉风将她的衣物吹干,突然就爱上了这种感觉。
离开这,去一个能躲在空调房里的地方。
她地理学的不错,但真的要做这种决定还是需要上网查一查。
只是她在查找之前,先在论坛上发了个帖子。
我还要活着的必要了吗。
“网上都说,这里和家里不一样,冬天不会下雪,一整年都很暖和,夏天不呆在空调房里人会窒息,其实来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十二月的冷风吹得整个人都要裂开了,屋子里比外面还要冷,冬天是不下雪,却还下雨,雨水更冷,而且也没人告诉我,空调这么费电。”
她终于发自内心的笑出来了,为了自己。
“那以后就都要好好的了。”
曲临离翘起来的嘴角慢慢平了下去,他总是这样,总是能直接戳到她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东西。
“你说错了,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的,不管是你之前认识的我,还是现在认识的,那都不是真实的我,我就是很坏,很阴暗,我的过去我自己都不想看,我也讨厌你,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和任何人在一起。”
“可是我喜欢你,不管是哪个你,我都喜欢。”
“你知道吗,我不但想过自杀,还想过杀人。”
她故意咬着牙说的特别凶狠,坐起身直视他的眼睛,可何经年没有任何的震惊和意外,放在她身上的手动都没动一下。
她突然好累,挺直的肩膀塌了下去,也不管他听不听,一味的疯狂的倾诉。
“我忘了是哪天,回家的公交车上,坐在我前排的一个男生,满心欢喜的打着电话,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他好开心啊,他要回家了。”
“这世界上怎么可以有人那么期待回家,不可能。”
“我跟在他的身后,手里攥着那把美工刀。”
“我想杀了他,少了一个他,这世界上不幸的人就多了一家,我也就没那么孤单了。”
何经年靠在她身后,把她抱得紧紧的,大手伸过来不断的给她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让她完全的依靠在他怀里。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他一直理解,也一直疑惑,她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的如今的乐观和冷漠是正常的吗,她真的不需要一个感情的出口吗,去发泄那些坏情绪,去接受正常的爱。
现在亲口听她说出这些,他反倒送了一口气。
“那你知道,我们再见面的第一晚,我就是想要自杀的吗。”
环在她身前的手臂猛地一缩,随后又更用力的抱紧,贴在她后背上的心脏毫无规律的狂跳不止,洒在耳边的呼吸也乱了。
她突然有点儿开心,终于有他没看透的事情了。
“其实这我想了好多年了,一直没敢动手,我也怂,胆子很小。”
她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笑的没心没肺,笑够了才发现颈上滴落了一摊眼泪,她开始挣脱他的怀抱,用手肘向后撞击着他的身体。
“你干嘛?你是在心疼我吗?不要,我不需要别人心疼,我自己可以面对任何苦难,不需要别人帮我。”
可无论她怎么嘴硬,怎么挣扎,何经年就是不放手,等她闹累了,再将怀里瘦小的身体翻过来脸对着脸。
说了这么多,她有点不敢看他,扭着的头却被一只大手固定成正位,他的另一只手捂上了她的嘴巴,在她瞪大眼睛的注视下,吻向了她的眼睛。
窗外毫无预兆的轰隆一下,紧接着瓢泼般的大雨砸向了地面和窗子,叮叮当当的,像是上天来给她传话。
春天到了。
从前的曲临离很讨厌下雨,因为跟着雨天来的总是爸妈的巴掌。
直到她在这个雨天听见他说,
“我爱你。”
所有故作坚硬的躯壳都被融化了,露出里面一直没长大的小孩子,抱着眼前的人哇哇大哭。
我原本觉得世界毁灭了更好,谁知那天晚上就遇到了你。
他是人间的人,是我眼前的人,他给我的爱融化了我自己铸成的铁笼,打造了一座更坚固的宫殿,将我和他一同罩在里面,即使外面狂风骤雨,我都再也不用担心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