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完床架,齐声收拾工具就准备离开。
姚春娘脑子还有点恍惚,她捏着自己刚刚碰过他的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掌心,像要刮去手心里残留的触感。
齐声把地上的床帘捡起来,揉成一团递给她,他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小动作,但他什么也没说,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经过她身边,径直出了房门。
姚春娘看着齐声往外走,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打算回去,顿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像在说你让我摸完竟什么也不做,就直接这么走了吗?
姚春娘看了眼稳稳当当立在地上的床腿,跟出来叫住他:“齐声。”
齐声转过身,微微低头看着她:“什、什么事?”
他语气如常,一双漆黑的眼睛平静得如一汪井水,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姚春娘迎上他宁静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忽然一哽,转而犹豫着吐出一句:“你不帮我修房顶啦?”
她这话有些疑惑又好像夹杂着一分说不上来的闷气,仿佛齐声背信弃义不肯帮她了。
齐声扔下一句:“明、明早再、再修。”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姚春娘蹙了下眉头,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算了解他,可如今看来,她实在不知道他那木头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明明主动让她碰了,可却不打算做什么,怎么能一点都不开窍呢。
第二天,齐声果然一早又来了,姚春娘在厨房做早饭,大门虚掩着。
他也不告诉她一声,不声不响地爬上房顶,掀开瓦铺了层避水的篷布,又利落地把瓦铺好。
姚春娘吃完饭,听见声从屋里出来,齐声已经铺完瓦下了梯子。
她惊奇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说着,站在院坝里朝屋顶看了一眼,问他:“补完了吗?”
齐声摇头:“还差一点。”
姚春娘不懂这些,“哦”了一声让开路,让齐声搬着梯子进去。
她今天像是准备出门,描了眉擦了唇,穿了件桃色的衣裳,腰身掐得纤细。
她本来就长得肤白唇红,稍一打扮穿得精致些,漂亮得像是哪家刚接过门的新妇。
齐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她嫁到梨水村的那天。
她也是搽了粉,抹了唇脂,穿着一身喜庆地红嫁衣被张青山牵着进了门。
齐声当时和众人坐在席上,在客人的赞叹和贺喜声中抬起了头,不起眼的目光隐在几十道视线里一同看向了她。
他只瞧见了姚春娘的侧脸,她轻轻抿着红润的唇,像是有点紧张,将张青山的手握得很牢,指节都有点发白。
张青山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耐心地牵着她跨过火盆。
火焰燎过她红色的绣鞋底,齐声看见她舒了好长一口气。
齐声那时候没想别的,也没起任何不该有的心思,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
只是脑子里短暂地冒出过一个念头:她很漂亮,和张青山很相配。
这念头静悄悄地在他思绪里闪过,一瞬间就消失得没了影,谁也不知道。
可此时此刻,这个几乎快要被他遗忘的念头突然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抹去了后半句,只留下了“她很漂亮”半句话。
但和那时候不一样,这时候齐声看着姚春娘,姚春娘也正看着他,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什么呢不说话,怪吓人的。”
齐声回过神,立马挪开目光,道了句“没看、看什么”,便搬着木梯进了里屋。
昨夜姚春娘已经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家具也都擦洗得干干净净。齐声将梯子架稳在房梁上,慢慢爬了上去。
姚春娘端着油灯站在底下看着他,她问道:“齐声,你要灯吗?”
齐声看着她被灯光照得明亮透彻的眼睛,摇了摇头。
房顶暗得像夜,瓦已经补上,如今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姚春娘眯着眼也什么也看不清。
齐声倒像能看见,他站在梯子上,三两下清理干净房顶嵌在缝隙里的碎瓦、铺平凌乱的茅草,就开始往下爬。
姚春娘单手掐着腰,抬头看着黑漆漆的房顶,嘴里拖长了调不解地“嗯——”了一声。
齐声听见她哼声像只蜂,下意识低头朝她看了一眼。
黑漆漆的眼珠子不经意落在她被衣裳裹着的柔软细腰上,他又立马把视线往上抬了抬,看向了姚春娘的脸。
她微微仰起下颌,灯光洒落在眉眼间,泛出一圈柔和的暖意。姚春娘问他:“这就好了?”
她问得简短,齐声答得更简短:“嗯。”
她今天话少,昨天他修床时她一直在不停地问这问那,但今早一共就和他说了几句话,倒叫齐声有点不习惯。
他没话找话似的问了一句:“你待、待会儿要出、出门?”
他主动和她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姚春娘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齐声把衣兜里的碎瓦捡出来放进墙边的簸箕里,抬手轻轻指了下她的唇,道:“你出、出门会抹、抹嘴唇。”
姚春娘恍然大悟地“啊”了声:“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齐声一愣,随后又不吭声了,默默拍了拍袖口沾上的灰。
姚春娘今天格外大度,并不在意他的闷葫芦性子,反而眯眼冲着他笑:“多亏你这么早就帮我补完房顶,待会儿我出门回来,或许还能赶上做午饭。”
齐声见她这么开心,想了想又问了句:“去集、集市吗?”
他难得这么多问题,姚春娘道:“不是啊,今天不赶集,去集市做什么。我只是待会儿要去见个人。”
姚春娘回答得很是含糊,见什么人,为什么要见人,她一个字都没透露。
齐声听她这么说,反而轻轻皱了下眉头。
姚春娘在梨水村认识的人不多,打扮得漂漂亮亮要去见的人,齐声心里没半点头绪。
他抿了下唇,又看了眼姚春娘描得漂亮的眉,安静好片刻,委婉问道:“你、你的朋友?”
姚春娘眨巴眨巴眼睛:“不是,我才去看过逢春呢,今天只是去见个男人。”
只是见个男人。
什么男人?
齐声听见这话,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他看她一眼,还想问些什么,可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资格多问。
最后如昨天一样,他没再多说,垂着眼,沉默地搬着梯子离开了。
他前脚离开,姚春娘后脚就拎着东西出了门,不知道去了哪里,下午才回来。
农忙时分,齐声难得没出门,一个人在院坝里做工。姚春娘心情似乎很好,同他打了声招呼:“在忙呀,齐声,吃饭了吗?”
然后也不等他回答,高高兴兴哼着调子进了门。
齐声从来没见她这么开心过,走路一蹦一跳,像只兔子。
他看着姚春娘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低下头拿着刨刀打算继续,可思绪不受却控制地游离四散,把村里他认识的男人挨个想了一遍,也没想出姚春娘究竟去见了谁。
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姚春娘和他说过的话。她说她不要做寡妇。
他盯着手里做了一半的柜子,实在静不下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进门和唐英说了一声,换身衣服去了地里。
离开时,还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姚春娘的家门。
他不知道,屋里的姚春娘手里拿着针线绣帕,一直趴在窗户前,掀起窗角悠哉悠哉地看着他。
她看见他心不在焉地发了半天的呆,也看见他离开时扭头盯着她的门窗看。
姚春娘靠坐在床头,把帕子举起来,仔仔细细看帕子上活灵活现去咬钩的鱼,笑得分外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