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楼下传来剧烈的敲门声,一声一声击打世怜的耳膜,破旧的门就快不堪重负。
“世怜,在房间里待着,离窗户远一点,千万不要开门。”蕾拉嘱咐道。
世怜缩到床上,点点头,目送蕾拉出去。
蕾拉走到门口时,甚至做好了开门就被攻击的准备。她事先拿了锅盖挡在身前,另一手拿菜刀背在身后。
她声嘶力竭地向外喊着:“你们滚!我家孩子昨晚根本就没有出过门,那个死人和她没有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手还未碰到门把,敲门声突然停止了。
那一瞬间,仿佛空气都停滞,门外悄无声息,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没有。
门外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了?
嘎吱——
寂静中,门把旋转的声音都是这样刺耳。蕾拉眼睁睁看着自己上了好几道门锁的门,就这样轻易地被打开,连一记敲打声都没有。
门开后,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出现在蕾拉面前。
对于螂人来说太过奢侈的好身材,看起来相当精致舒适的衣服紧绷着胸部。裤子上显露着明显的大腿肌肉线条。日常劳作,统一伙食的螂人可穿不了这样的衣服,也不会有这样的身材。
是半神。
他那一头铁锈色的头发和赤瞳是最好的证据。
还有——
他的身后伸出的触手,顶端紧缩变得十分细长,“哧溜”一声从门的锁孔滑出来,几缕粘液黏连后断开。
蕾拉屏住了呼吸,仰头看着这位男半神。
半神游刃有余地笑着,缩回触手。蕾拉这才发现他高大的身躯后站着一位纳西瑟斯。
中枢的人果然还是来了,来得可真是时候。
纳西瑟斯不论什么季节都穿着标志性的绿色长袍,戴着巨大的兜帽。蕾拉小时候上课时,会恶作剧地偷摸纳西瑟斯帽子上的球球。有一次不小心把帽子拉掉了,纳西瑟斯嫩绿色的长发倾泻而出,蕾拉看见他回眸时仍是那副处变不惊的表情,不禁感叹纳西瑟斯不愧是侍奉在地母神和支配者身边的存在。
但现在蕾拉变了,为了世怜,她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了。
“纳西瑟斯不过是连名字都没有的存在。没有性格,没有自我,从你们漂亮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所有的纳西瑟斯都长得千篇一律,就像量产的劳作工具一样。你们有什么资格来安排我女儿的命运!”
刚刚还在喧闹的人群,此时远远地站在一边。好奇、冷漠、嘲讽、厌恶的视线像聚光灯照在蕾拉身上。
蕾拉感到振奋,她坚信的使命,就是让世怜成为比纳西瑟斯和半神更为特别的存在。
“你们都滚开,我的女儿只能我来抚养!”
纳西瑟斯面不改色,默默地将手里的外套披在半神的肩上。半神穿上外套,理了理衣领,看起来越发气宇轩昂。旁观的人群漏出几声羡慕和嘲讽。蕾拉看出这是书上写的世界覆灭前西洋贵族会穿的衣服。
他在向我示威,蕾拉坚信着,他甚至连触手都不愿伸出来。
“你先冷静一下,我并不是来抢走你的孩子的。”半神将手附在胸前微微低头,“我是流恩,是来保护你家孩子的。”
蕾拉一步也不退让:“你带着纳西瑟斯来,目的还不明显吗?纳西瑟斯就是来带走世怜的吧?”
流恩指了指身后的纳西瑟斯:“神出鬼没是他们的强项,和我没关系。”
纳西瑟斯一脸的事不关己。
流恩接着说道:“虽说规定是那样,但是我们也不会强逼孩子和我们走。只不过……”
流恩俯下身,在蕾拉耳边轻声说话,蕾拉捏紧了手中的菜刀。
“孩子昨晚没有出门。被勒死的尸体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放在你家附近。明显就是这附近的人一起作案,嫁祸给孩子的。毕竟这么多螂人因为半神衣食无忧的待遇而嫉妒痛恨半神呢。”
温热的气息扑在蕾拉的耳朵上,蕾拉却浑身汗毛竖起。
“你是说他们是找借口杀了世怜?”
“一命抵一命。你看,他们现在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杀了我,扒下我身上华丽的衣服。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过苦日子,世怜却轻轻松松就得手了。”流恩的嗓音低沉而具有魅惑,蕾拉克制住自己不去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但围观螂人们的反应是最无法反驳的证明。
“我知道你很努力了。你就像书中所写的过去的那些伟大母亲那样。我很敬佩你。但是,这样轻易就能打开的门锁和那一把钝刀可挡不住那么多人啊。”流恩保持着耳边私语的姿势,手摸了摸蕾拉的后脑勺,顺着毛糙的头发滑下,抚摸她的后颈。他戴着皮质手套,蕾拉察觉不到他的温度,察觉不到他的任何情感。
“你爱世怜,我也会爱她。我们的家族成员都会爱她。我们有神的力量足够保护她,而且她能和我一样吃最好的食物,穿最好的衣服。我们的领地离这里不远,我们会时不时让她回来看你的,你才是她的母亲。你一定也看过我们家主英勇善战的身姿不是吗?尽管放心吧。”
的确,大家都见过其他家族来抢夺食物时,那位家主奋勇保护螂人的身姿。更让蕾拉动摇的,是流恩温柔宽慰的话语。从来没有人夸过她,理解她。她奉献,她牺牲,但在别人眼中她是疯女人。只有这个半神称她为“母亲”。还有比这更令她欣喜的赞美吗?蕾拉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这股暖流也让她羞愤不已。
蕾拉坚信这只是他的花言巧语,可是,这样的夸奖,她想听太久了。
“闭嘴!”蕾拉逃避地闭上眼睛,把菜刀向流恩捅去。
流恩仍然微笑着,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蕾拉,细长的触手缠紧蕾拉的手腕,毫不留情地收紧。
血流不通的手顿时脱力,刀落下。触手抓住了刀柄,刀并没有落在地上。
围观的人群顿时后退了几步,小声地议论着。
触手灵巧地转刀,抵在蕾拉的腹部。蕾拉紧张到不敢呼吸,一滴冷汗从太阳穴流下。
“啪——!!”
头顶传来一声巨响,二楼的窗户从内部被打碎,无数碎片如雨落下,阳光下碎片折射着刺眼的光。一个被黑色触手包裹的娇小身影跳了出来,粉白的发丝飘摇在空中。猩红的眼中,竖瞳闪露凶恶,是猛兽猎杀时的眼神。
流恩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世怜跃出的身影。
她留了两根触手绑在房间内部,高高抬起右腿,脚后跟瞄准了流恩的后脑。
流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粗壮的触手打飞了世怜用来当绳子的两根触手。世怜在空中失去平衡,被流恩以公主抱的姿势接住。
“咿!!”世怜像炸毛小猫一样浑身用力且僵硬。
一直站桩的纳西瑟斯终于有了反应,他走近,从头到脚观察世怜。世怜发现他连眨眼的频率都如钟表指针一样稳定,瞳孔放大缩小,像是要把世怜的样子印在脑子里。
“触手才刚长出来,细细软软的好可爱。所以才用脚踢吗?不过瞄准后脑有点狠心啊,从哪里学来的?”
流恩让世怜坐在自己的臂弯上,单手将她抱起,用手摸着她的触手。皮质手套覆盖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环套住触手上下来回抚摸,温柔地揉捏。世怜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就连蕾拉都没摸过她的触手。
世怜偷瞄流恩刚刚打飞自己的触手,大概有自己的四倍粗,表面有着狰狞的突起。自己的触手在他面前就是雨后从土里爬出来的小蚯蚓。
世怜抬头看向流恩的脸,他鼻梁和眼角的锐利线条让她紧张。
“不准伤害我妈妈。”她的声音微颤。
流恩爽快地松开刀,哄孩子般颠了颠世怜,似乎是在安慰她。
“刚见面就是命令的语气吗?算了。你妈妈把你关在家里,你一定很无聊吧。明明一直被监禁在家里,却被人诬陷是凶手,真是太可怜了。你妈妈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也保护不了你。但是,你和我走的话,一切都能解决。放心,你永远都是她的女儿。我们只是为了你们好,把你接去住而已。”
流恩抱着世怜,让她的视线和自己齐平。面对流恩诚恳的视线,世怜逃避般看向了蕾拉。
“世怜,世怜,不要走,不要丢下妈妈……”
蕾拉瘦如白骨的双手抓扯自己的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世怜。泪水宣泄她的苦恨,咒骂的嘴边喷出的口水让她显得更加狼狈。她扑跪在地上,向世怜爬去,用那双抚育又监禁她的双手去挽留她。
世怜下意识地缩起了脚。蕾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比骷髅空洞的双眼还要不具生气。
流恩偏头,炫耀似的蹭了蹭世怜的脑袋,他的触手包裹在世怜身前,如一道铁壁挡在母女之间。
“我在妈妈身边,只会让妈妈更不正常。妈妈为我操劳太多,只要我离开,从今往后妈妈就可以为自己而活,那样妈妈才会更幸福。”世怜颤抖着说道。
这不是谎话,她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是这话对于她的私心来说,实在太过冠冕堂皇。
想逃离。
不再做一个被监禁在妈妈视线中的替代品。
“啊啊啊啊啊——!!!!!!!!”
蕾拉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惨叫声凄厉到附近家养的动物们惊恐地叫了起来。
“你能保证我妈妈以后不会被那些人欺负吗?”世怜的手揪住流恩的衣领。
“当然。”流恩点点头,左脚向后一步,如同跳舞一般优雅地转身向后。
双脚腾空的世怜不得不双手环住流恩的脖子保持平衡。她看见流恩的嘴角抽搐了一样,但很快恢复成游刃有余的笑容。
流恩的身后,黑色触手如莲花绽开,每一根都逐渐变得粗壮狰狞,在地面投下巨大而凶恶的影子。围观的螂人们都没笼罩在阴影之下,他们之中甚至有人吓得摔倒在地。
“这位母亲说她的女儿昨晚一直在房间里。你们,谁有异议?”
流恩的声音平和带着笑意,但螂人们却吓得不敢吱声。
“那么就不要再打扰她了,好吗?”
阴影下,流恩的笑容让人脊背发凉。螂人们纷纷点头,不敢直视。
流恩对身边的纳西瑟斯使了个眼色,纳西瑟斯挥动起手臂,萤火虫般的绿光点从斗篷里飞舞出来。
世怜终究是担心蕾拉,她探身想再看蕾拉一眼,却被流恩按住了脑袋。
“乖,传送的时候不要乱动。”
“妈妈,再见。”
无法实现的约定,是世怜留给蕾拉最后的记忆。
世怜再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在一座石堡的大厅之中,且保持着紧紧抱住流恩脖子的姿势坐在他的臂弯上。
“好轻,你妈妈明明那么宠爱你,怎么还那么瘦?”流恩又单手颠了颠世怜。
“螂人能获得的食物总归也就那些。你在这里住太久,都忘记了吗?”
一个高挑纤细的半神从楼梯走下,他过腰的长发近乎黑色,只有光照到的地方泛着红光。世怜稀奇地张望,这头发一定比高级的绸缎都漂亮。虽然自己并未见过绸缎,甚至连除长发的男螂人也是第一次见。这头发,干活一定很麻烦。
话说他怎么上厕所啊……
流恩摇晃世怜:“嘿!怎么,看呆了?”
世怜这才反应过来,羞红了脸,从流恩的怀里跳下来。
“快打招呼!你怎么没礼貌?快叫人!”
蕾拉的声音突然在世怜的脑海中响起。脐带未断,妈妈的视线仍然紧紧束缚自己。
“你好,我叫世怜。”世怜赶紧抬头打招呼。
刚刚对那个半神见面就是一脚,再装好孩子也来不及了。但世怜还是会按照蕾拉所灌输的那样行动。
就像八音盒只会按音筒的突起演奏,盒中跳舞的蜡人女孩永远只会跳同一支舞。
长发的半神弯下身平视世怜,笑靥温柔,春日泉水一般柔和地说:“你好,我是沧弥。”
柔美似女性,甚至比世怜见过所有的女螂人都美。下垂的眉眼却很哀伤,眼下的两颗并排的两颗痣恍惚间会被错看成眼泪。
突然有什么重物压在世怜的头顶,原来是流恩把手臂搁在了她的头上。
高度正好吗……世怜希望自己还能再长高,虽然再过不久自己就要成年了。
“我是流恩,以后叫我哥哥好不好?”流恩笑眯了眼睛,揉乱世怜的头发,又帮她一点一点理顺。
感觉这个人把自己当成了小猫小狗,世怜在心里吐槽。
哥哥,对于螂人只是对稍微年长的男性的称呼,也不怎么用。但如果是“家族”的话,就不一样了。世怜觉得有些新奇,就点了点头。
“那来叫一声,来。叫了待会儿有惊喜。”流恩兴奋地指着自己的脸。
这不就是,对着小狗训练握手,成功了就给吃块肉的操作吗?
世怜困惑地看着流恩,犹豫不决。
这时,沧弥轻轻地牵起了世怜的手:“先去换件舒服的衣服,还得见家主呢。”
和总是一把抓紧世怜的手强行拖来拽去的蕾拉不同,沧弥的手只是轻轻勾着世怜的手指,引导她向内走去。
好像,住在这里也挺好的。
世怜的心中有了一丝振奋和期待,她天真地以为,她终于要走出牢笼了。
“等等。”
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老旧的木门开关时都能发出更加有抑扬顿挫的声音。
“今后,世怜不会去中枢统一上课。家族的成员都由纳西瑟斯前往领地授课。”
世怜点点头,她知道这件事。
“那么,现在开始第一堂课。”
纳西瑟斯突然开始松开长袍,面无表情地将厚重的长袍敞开,。
“啊?嗯?啊?”世怜不知所措地用手捂住眼睛。
不论季节一直穿着长袍,用大兜帽遮住脸的纳西瑟斯,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掀开了衣服。
流恩拉开了世怜遮住眼睛的手,给她一个意义深远的微笑。而沧弥刚刚还很轻柔的手此时紧紧握住了世怜。
是在安抚吗?还是……
世怜看向纳西瑟斯,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锁骨之下,没有皮肉,只有骨架,骨头光滑如白瓷。透明的树藤缠绕在上面,其中流淌着白日星辰般流光溢彩的乳色液体,经历各个器官,一直通往中心的“心脏”。那大概是器官的东西,模样类似钟表,由许多精妙的银色和金色齿轮组成,内部可以看见乳色的液体在旋转摇晃。心脏之下,是一个来回摆动的钟摆,每一次摆渡都牵扯树藤,让人担心一晃就会扯断了。
世怜倒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熟烂水果的香气,带着些许醉意,让世怜眩晕。钟摆上刻着支配者的图腾和不明的文字,吸引世怜的目光,视线左右转动。世怜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满足,仿佛在一个湿润的巢穴中,被温暖的液体包裹着。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胎儿在母亲子宫中一样惬意。
“这片大陆的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因此,被原来的神明诅咒剥夺了生育的能力,沦为螂人。地母神和支配者大人,作为凌驾于生命之上的神,怜悯螂人,将自己的孩子赠与螂人。”
世怜双眼无神,随着纳西瑟斯钟表打点般的诵读,不明的咒文刻入她的眼中。
“你是神的宠儿。你被赋予天职。你将获得创造生命的能力和权力。前一位神明诅咒剥夺了这片大陆上的男女生育的能力,支配者大人为了将这个能力重新赋予给人,只能用与原来相反的方式——由男性受孕。创造生命即行神之事。男性半神的身体都将为你所有,为你所用。当你完成使命,支配者身旁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沧弥的手越抓越紧,世怜的手已经发红,但她仍旧没有反应,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不明的咒文一圈又一圈地刻进她赤红的眼中。
“怀孕这份殊荣本属于女性。因此男性受孕将更加艰辛,他们绝大部分会在生产时经历巨大痛苦。但是为种族繁衍后代,是无上殊荣,他们勇猛无畏,在生产后,纳西瑟斯便会将他们带到地母神身旁。”
世怜的眼睛挣扎地离开钟摆,嘴唇微微张开,牙齿打颤,说道:“孩子不是地母神生的吗?”
纳西瑟斯的眉毛微微向上抬了一下,这是世怜第一次看见他有反应。沧弥下意识把世怜往后拉了一下。
“现在出生的孩子,全部是半神的功劳。为此而感到光荣吧。”
纳西瑟斯说完,便用长袍再次遮盖了自己的身体。
奶白色的微光退去,世怜僵硬的身体瘫软下来,被沧弥和流恩扶住。
“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能在第一次授课时说话的人。”沧弥抚着世怜的背帮她顺气。
流恩有些戏谑地说道:“因为你头一次见女半神经历授课吧。虽然我也是。这可是除了家主以外唯一一个女半神。”
“啊?”世怜不禁疑惑出声。
就两个?
“对啊,所以家主特意让我一起去。男孩可都是纳西瑟斯单独去的。她现在肯定等不及了,来,去换衣服!”流恩故意皱着眉头装可怜,拉起世怜就快步走起来。
沧弥跟在后面叹气:“你走慢点,她跟不上。”
世怜小跑着跟在流恩后面,脑子里浮现出奶狗被主人拉着跑的画面。
该死,一定要长高,世怜咬牙切齿地定下目标。
沧弥给世怜换上了全白的丝绸裙子,非常朴素但柔软,还有一股香香的味道。尽管蕾拉竭尽全力让世怜穿得好,但也顶多是干净整洁而已。
“有蝴蝶。”世怜拎起裙摆,看见上面精细的刺绣。两只小粉蝶翩翩飞舞,十分可爱。谈不上喜欢,但是这高级程度已经足以让世怜兴奋了。
沧弥梳着世怜的头发,粉白渐变的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但是留了几搓前发在额前。
蕾拉总是爱把头发梳成很紧的马尾,额头都梳得光光的,世怜很讨厌那样。她总是被别的螂人孩子嘲笑秃头。
“如果沧弥是我妈妈就好了。”世怜不小心说漏了嘴。
沧弥愣了一下:“但是我是男性。”
但是按照纳西瑟斯的说法,生孩子的是你啊,世怜偷偷想着。
“那哥哥做妈妈吧?”流恩也换好了衣服,同样是一身白色,舒适的衬衫和裤子,但他的身体线条还是惹人注目。
世怜坚信他如果去劳作的话,胸前扣子或裆总得开一个,或者同时爆开,一定很壮观。
“你自己先决定要当哪一个,别把世怜搞糊涂了。”沧弥无奈地说道。
“世怜觉得哪个好?世怜好像很听妈妈话,那我就做妈妈好不好?”流恩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问道。
世怜上下打量流恩。啊,妈妈说过不能上下打量人。但是……
世怜决定实话实说:“流恩的胸和屁股比我家那边的女螂人的都大,腰也很细。但就因为这样,做我妈妈,感觉有些奇怪。”
沧弥和流恩一时语塞,然后两人都大笑起来。
沧弥用手遮住嘴笑得浑身发抖,流恩则是笑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是家主会喜欢的类型。但是别人就不一定了。总之先带去给她看看吧。”流恩平复了下呼吸起身。
世怜顿时紧张起来:“可是刚刚纳西瑟斯讲的话,我大部分没听懂,怎么办?”
“没关系,她不在意,这世上大部分事情她都不在意。只不过……”沧弥的语气变得严肃,“刚刚你说‘我家那边’,这是不对的。你的家在这里。”
无法理解,不能赞同。
但是蕾拉一直以来的教育让世怜在被指责时第一反应是认错,任何理由都是借口。
“对不起。”世怜沮丧地低头。
流恩的大手摸了摸世怜的脑袋:“好孩子,万幸,你是个好孩子。”
温暖而踏实的抚摸,让世怜有了一点安全感。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流恩一直戴着手套,而且刚才也换了衣服和手套。如果又说错话就不好了,世怜决定以后再问。
世怜被沧弥和流恩领着,穿过长长的走廊和回转石阶楼梯。
明明是向前走,窗外的风景却也在向前。明明在上楼梯,却离天空越来越远。
这座石堡究竟是什么构造?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而沉闷的气息,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
直到一个房间门口,两人停下脚步,世怜从他们身后探头看。
房间门口,一个粉色头发的少年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他把脸埋在膝盖上,看起来和世怜差不多大。等他们走近后,这孩子抬起糊满了涕泪的脸,抽抽搭搭地说道:“他,他们把我,赶出来了。呜呜哇啊啊!!”
“哦哦,好可怜,不哭不哭。”沧弥敷衍地扶起那少年,结果他嘴一撇哭得更委屈了。
只见他浑身颤抖,手指用力成鸟爪状,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
男孩留着女孩子似的妹妹头,如果是在微笑和撒娇的话,会比世怜更像个可爱的女孩吧。但他现在已经哭到呼吸不畅,剧烈地咳嗽,讨人怜的娃娃脸痛苦得皱了起来。
“没关系吧?”世怜担心地问道。
流恩抓住世怜的肩膀,力气之大,让世怜无法靠近少年。
“你不用管鸣海,他就是这样的。既然鸣海被关在外面,这就说明……”流恩的手捂住世怜的耳朵,“对世怜来说可能过于刺激,先不要听哦。”
沧弥无奈地对流恩苦笑,鸣海紧抱他的腰,眼泪鼻涕都擦在他胸前的衣服上。
世怜的耳朵被紧紧捂住,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声音。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房内的是什么样的人,会是比蕾拉更加疯狂的女性吗?
世怜看见沧弥敲了敲门。
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似乎这世上一切都在旁观任人摆布的自己。
流恩的手很大,包裹世怜的耳朵,手指轻轻揉按世怜还未退去婴儿肥的脸颊。世怜抬头仰视着他,流恩给予她一个让人安心的温暖笑容。
打开门的瞬间,鸣海一个健步冲了进去,沧弥的手拦了个空。
世怜看见房间内布置着典雅的家具,床头柜上甚至摆放着鲜花。巨大到可以玩蹦床的床上,厚重的床幔遮掩得严严实实。房间里不见人影。
鸣海一把拉开床幔,往床上蹦了上去。
“惠漓—!”鸣海大喊着扑向躺在床上的人,却被床上另一人一脚踢了出来。
鸣海在地上滚了一圈,一脸懵地看着床上的两人,然后肩膀开始颤抖,眼泪涌上眼眶,红润的嘴唇张开。
完蛋,又要开始了。
踢人的那位从床上下来,单手捂住了鸣海的嘴,手法粗暴到把鸣海按倒,头“咚”地撞在地板。
世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个女半神,她全身一丝不挂,却仿佛理所当然一般毫无羞耻之意。她半跪在地,一手捂住鸣海的嘴,一手随意地将自己的头发缕到耳后。
阳光透过窗户射入房间,女半神的赤红乱发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令人畏惧,却忍不住靠近,飞蛾扑火一般,希望那红发落在自己脸边。凌冽如刀刃的眼睛,眼眸比太阳更炙热。她轻蔑地笑着,看鸣海不断地挺腰,蹬腿挣扎。
眼泪从鸣海的眼中无声落下。女半神终于松开了手,抚摸鸣海的脸颊,顺便把手心的口水擦在他脸上。鸣海抿嘴,默默地一路爬到床上。
床上的男半神伸出双手迎接鸣海,抱紧他,在他耳边轻声安慰。面色憔悴也掩盖不了的他的美,反而多了一分特殊的气质,就像一座烈日下快要融尽的冰雕。长发披散在枕头,和枯萎腐烂的红玫瑰同样颜色的头发,蛛丝一般布满了床。他瘦到让人担心鸣海的拥抱会不会夹碎他的骨头。
人一旦知道某样事物的存在是短暂的,就会更加渴望,更加长久地凝视它。世怜忍不住好奇盯着床幔内的男半神,如同直视日环食。
沧弥头疼似的扶额,挥挥手让流恩松开捂住世怜耳朵的手。
各种各样的声音涌入世怜的耳朵,她的脑袋一时还不能处理完。
“请把衣服穿上,新来的一进来就看见你这样……你看她都呆住了。”沧弥艰难地说。
流恩甩甩手,嬉笑:“这就是顾此失彼吗?本来想着捂住耳朵不让她听见的,谁知道您会直接走出来。”
这人就是家主吧,世怜想着。两手无意识捏住了裙子。
“你好,我叫世怜。”世怜向房间里的人们打招呼。
女半神看向世怜,从头到脚打量,咧开嘴笑了。
对于女性来说过于粗野的笑容,锐利的犬齿格外醒目。蕾拉一定会嫌弃这个女半神,但是,世怜却对她心生憧憬。
自由,是世怜从这个女半神身上看到的一切。
“我们家族对女半神可是精英教育。反正这孩子以后总会变成我这样,现在看看又怎么了?你还没长成熟的‘那根’触手过不了多久就会长得和我一样。你看,我的体液和惠漓的体液融化在一起……”女半神毫不顾忌地讲着,伸出了一只形状诡异的触手。
沧弥打断了她:“请先不要跟她讲这些!!”
流恩的手按在世怜的肩膀上,施压轻微的重量:“是啊,她要是现在就懂这些,对我们来说也太痛苦了。请让我们这些年少的再过几天不必提心吊胆的日子吧。”
女半神瞥了流恩一眼:“你还把自己算在年少的里啊。”
流恩保持礼貌而优雅的微笑,世怜感到肩上的力道变强了。
女半神堂堂地站在她面前。她失去了半边胸部,一道巨大的伤疤从左胸直到小腹,但她丝毫没有为此感到羞耻。火红的头发像是被刀削断的,散乱在颈肩。精练有力的肌肉,让人望而生畏。劳作的女螂人多少也有肌肉,但她的肌肉,就是为作战而存在的。
“我是江燐,床上的是惠漓,他现在怀孕了,注意点别让他受伤,比如像鸣海刚才那样。我见一个打一个。”江燐指了指床上虚弱的惠漓。
鸣海蜷缩在惠漓身边,小宝宝一样吮吸着惠漓的手指。惠漓惨白的脸上泛起些微的红潮,安安静静地低头,不知是否是累到快睡着。
“既然这样家主就不要再向惠漓求欢了,不是同样很危险吗?而且鸣海对惠漓异常依赖,一看不见惠漓就哭个不停。”沧弥小声向江燐抱怨。
江燐皱眉露出嘲讽的笑容:“嫉妒?”她走到沧弥身前,修长的手指划过他绸缎似的头发,沧弥的耳朵瞬间变红。
“不……不是……”沧弥局促地回答,别开了视线。
江燐有些沙哑的声音低沉下来,她挑起沧弥的一捋头发贴在唇边:“最近冷落你了呢,照顾这群疯子很辛苦吧?但是……”江燐突然发力,狠狠向下猛拽那捋头发。
沧弥疼得一下失去平衡,向前趔趄一步,脸几乎撞向江燐。
“啊……”世怜被吓到出声,流恩依旧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动。
“你现在是在教我做事?”
江燐远远矮于沧弥,硬是将沧弥的视线拉到自己之下,逼沧弥仰视自己,眼神凶恶。
沧弥仰视着江燐,眼中流露出动摇。世怜却发现有一股红潮出现在他眼下。
“不敢……”
“那就对了。”江燐的声音像砂糖一般粗糙而甜腻,她摸摸沧弥的头,睁着眼睛向沧弥靠近,双唇微启。
沧弥紧张地紧闭双眼,满脸通红,身体都僵硬起来。
在江燐的舌头撬开沧弥的唇前,流恩遮住世怜的眼睛。
“哎呀哎呀。”黑暗中,世怜听见流恩毫无笑意的声音。
“作为家主我需要教你许多事,首先,不要让男半神踩到你的头上,”江燐的声音响起。
眼前突然恢复光明,世怜发现江燐扳开了流恩遮住自己眼睛的手,顺便随意地抹了抹自己濡湿的嘴角。沧弥多少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床上的两人则一直无视着这边的闹剧。
……流恩呢?
顺着江燐的触手往上看,流恩面朝下被触手压在天花板上。触手将他的手脚捆成大字,绞紧他的胸间和腰部,强调他的身材,显得更加羞耻。触手的粘液弄湿他的衣服,透出了他的皮肤,尤其是胸前清晰可见,
世怜惊到和沧弥并排捂脸。
“你要虐待也好,洗脑也好,别让他们太得意了就行。流恩有严重的洁癖,如果他惹你不爽了,就弄脏他。身体,心,随你高兴去搞。”江燐用湿漉漉的触手摩擦流恩湿透的胸前。
流恩厌恶地龇牙咧嘴,怒瞪江燐。随着棘状触手上的凸起划过,流恩的身体颤抖,口水从来不及闭上的唇间滴漏。
世怜手捂双眼,好奇地从指缝中偷看。
“第二件事,算是给你的作业。”江燐松开触手,流恩狼狈地摔倒在地。“鸣海一旦和惠漓分开就会精神不安定。可是惠漓现在怀孕了,也就代表距离他被纳西瑟斯带走也没多久了。惠漓生产前,如果不让鸣海变得正常,事情就会越来越麻烦。”江燐无视从房间仓皇离开的流恩,凑到世怜耳边小声说道:“纳西瑟斯已经告诉你了吧?”
世怜不知道江燐指的是什么。
“已经上过第一课了,但是听了还是一知半解的。”世怜明白不懂装懂是最让大人讨厌的事。她察觉到江燐不想这些话被别人听到,同样小声讲着。沧弥自觉地站到角落,惠漓和鸣海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江燐深呼吸了一下,微弱的声音,如悲恸入骨的蛇钻入世怜的脑中:“那帮木桩子讲的话只能信一半。从我到这里以来,包括前任家主身边的半神,除了沧弥因为早产捡回一条命,男半神们都在生产时承受不了痛苦惨死了。前往地母神大人的身边什么的,不过是为了让他们不害怕生产,自愿赴死的安慰罢了。当然,大部分半神不到死到临头是不会信这一套的。所以纳西瑟斯才不断地授课,不断地洗脑。”
世怜的视线飘向床上的惠漓。他低垂眼眸,似笑非笑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原本温馨的画面突然变得恐怖而诡异。四散的黑发织成的蛛网中,一只兰花螳螂在垂死挣扎。床幔阴影下,他的赤色眼眸已是风中飘摇的烛火。
“那,不生的话呢?大家就不会死了。”世怜仅是将这句话讲出口,眼球就如被灼烧般疼痛。她尖叫着,身后的触手猛然炸裂,但很快被江燐制止住了。
江燐抬起世怜的脑袋,温柔而悲悯:“你是神的宠儿。你被赋予天职。你将获得创造生命的能力和权力。创造生命即行神之事。当你完成使命,支配者身旁会有你的一席之地。纳西瑟斯说了,当你完成使命。”
世怜意会地点点头。就像不能直接告诉男半神一样,自己也不能直接听到自己的结局,因为那太过残酷了。
“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是终将杀死他们的人。所以,在学会如何驯服他们之前,你要先活下去。我不会帮你,否则在我死后,他们就不会服从,只会想方设法杀死你。”
世怜被江燐抱进了怀中,脸贴在江燐赤裸的胸前。来自女性的怀抱让她此刻不禁怀念起了妈妈。江燐的体温和心跳通过紧贴的皮肤直接传达了世怜。
两人此刻都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紧密联结。世怜将这份感觉当作救命稻草,刻在了心里。
出了房间,世怜仍是恍恍惚惚的。沧弥关门,脸色阴沉地看着房中,但当他看向世怜,又变回了初见时温柔如水的样子。
“接下来,去见别的半神吧。都和你年纪相仿,不用那么紧张了。”沧弥牵起世怜的手。世怜整个人哆嗦了一下,低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脚尖。
“不要怪家主跟你说可怕的事哦,她是为了让你早点适应这里的生活。这里的孩子,多少都有点奇怪呢。如果世怜永远都是现在这样乖乖的就好了。”沧弥弯下腰和世怜讲话。
世怜看向沧弥,眼眶泛红,怀疑地说:“如果我乖乖的,听男半神的话,就等于你们在我之上。我岂不是很危险?”
“为什么?”沧弥偏头问,柔软的发丝划过肩膀。
世怜直视沧弥:“你们不想死,所以会恨我,会杀了我。而我现在还远远做不到像江燐那样压制你们。”
“我深爱着江燐,我也愿意为她死去。惠漓也是这样想的。为这片土地繁衍后代,完成使命,在江燐的注视下死去,永远印刻在她的记忆中,直到她离去,这是我可望不可即的梦。”沧弥的眼波流转充满爱意,“你不必害怕我,因为我的身体已经没有用了。”
沧弥掀起衣服,雪白的皮肤凹凸不平。累累伤痕就像被冬湖冰面被石子砸裂时的裂痕,布满了腹部。
“因为是早产,孩子又小,很快就死了不动了。所以伤口没有那么大。家主日夜照顾我,我才活下来的。不过,已经不可能再怀孕了。对你也好,对江燐也好,我都没有用了。所以我不怕你,你也不必怕我。”沧弥笑着放下衣服,眉头却紧紧皱着。
他看起来很悲伤,明明是多年来唯一的幸存者,他却像在自责,或是失望。
世怜发现了,沧弥和惠漓看起来比流恩大了很多。按照他们之前的对话,流恩应该也只是即将成年的年纪。鸣海似乎比自己小。如果剩下的孩子和自己年纪相仿。那么在他们之间的半神们呢?
……都去地母神的身旁了吗?
“你也不要怕家主,她是温柔的人,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沧弥接着说道。
世怜决定相信沧弥,问:“家主说,要我让鸣海离开惠漓,不然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是什么意思?”
“鸣海只有依存于谁才能活下去。惠漓生产后,鸣海肯定会发疯的。可能会自杀,也可能伤害别人。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我们只能把他绑住手脚强行授卵关禁闭。男半神未经生产就死去,会引来支配者大人和地母神的怒火。”沧弥严肃地说。
在这石堡不必识路,只要你心里想着去哪里,自然能走到哪里。显然这石堡和纳西瑟斯的特殊能力有关系,也说不定是支配者或者地母神的能力。
世怜寻思,也就是说,如果神想要阻止我去哪里,我就永远也走不到目的地。
石堡中任何房间都有,甚至有供玩乐的房间。
沧弥不敲门就领着世怜进去,温馨的家具布置,桌角等位置用布包住防止磕碰,像是儿童房。
但房内的气氛怎么都看不出温馨,窗户上贴的剪纸形状诡异,在地上投下鬼影。各种书本棋子摊在地上,布偶娃娃个个开膛破肚,墙上有红色颜料泼洒泼溅的痕迹。
总不至于是颜料以外的液体吧……世怜环顾房间,抱枕上还有更加可疑的黄白色污渍。
房内有三个男半神。红色短发的半神,头顶像巨大的红毛丹。看起来是个会在海边奔跑的受欢迎的运动型。此刻却拿着棋盘锐利的尖角砸另一个半神的额头,暴虐的笑声响彻房间。
被砸的半神发色全白,被砸伤的额头流下鲜血,染红了长到盖住眼睛的刘海。世怜只能看见他痴笑的嘴角。被砸了却满怀欣喜般笑着,让人不寒而栗。他惨白的手脚瘦得像轻易就能掐断的白树枝,在地上扭动着,隐约会被错看成蛇。
角落坐着的半神,红发前短后长,像是留了个尾巴,但是剪得很毛糙,很难不让人怀疑是被人故意剪坏的。他一个人独自下棋,完全无视身边单方面施暴的场景,哪怕血滴飞到他脸上,他也只是抹了一把,继续玩。
啊,果然那不是红颜料。
沧弥双手叉腰:“很好,今天还算像样。”
世怜震惊地转头看向沧弥,满脸写着“你刚才那句是玩笑吗”。
房间里的半神们注意到世怜,短发半神和长刘海半神直直盯着她看,狼尾发的半神只是瞟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
沧弥把世怜往前推了推:“这是新来的女半神。”
“我叫世怜。”世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之先打了招呼。
半神们都不出声,房间里只有狼尾发的半神将棋子放在棋盘上的声音。
空气静止了几秒。
沧弥叹了口气:“打人的叫澄辉,被打的叫星泱,那边下棋的叫凌冴。”
世怜努力地记着人名,今天一天太多人脸和名字需要记进脑子。
“女的?”澄辉阴森着脸问道,窜到了她的身后,露出恶作剧的贼笑。
世怜突然感到身下一阵凉飕飕的风,原来是澄辉掀起了她的裙子,看她尾椎骨上的缩起来的触手团。
“这不就是兔子尾巴嘛!好弱!”澄辉挑起眉毛嘲笑道,不知轻重的手捏住世怜的触手。
一阵鸡皮疙瘩从尾椎骨爬向脊背,恼羞成怒的世怜一把推向澄辉。但澄辉丝毫未动,他比世怜要高,一手便抓住了世怜双手的手腕,他身后伸起的触手耀武扬威地挥动着。
因为已经见过赤裸而坦然的江燐,世怜知道就算被掀起裙子,该羞耻的也不是自己,而是这个混蛋。
要被杀掉了,他讨厌我。
就这种人?
世怜也伸出触手,和澄辉的触手相比,实在太细软了。
澄辉看到世怜的触手,再一次发出耻笑声,向世怜勾了勾手指。
“好了好了,别打架。”沧弥走到中间,却被世怜用眼神警告了。
充满杀气的眼神,和刚才的乖乖女判若两人。
“沧弥,让一下。”世怜说道,然后后退了几步。
沧弥听后,苦笑着离远了一些,饶有兴趣地观察世怜。澄辉环抱双臂站在原地,完全没有把世怜放在眼里。
“喝呀!”世怜微微扭身,然后猛地一转,几根细长的触手在风中发出呼啸,鞭打在澄辉的脸,脖子和手臂上。
澄辉顿时被打倒在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白皙的皮肤上很快出现几道红痕,接着浮肿起来。
世怜轻轻喘气,紧张后的胜利让她飘飘然。半神的皮肤之白让伤痕更加明显,微微肿起的部分引诱着人再次去抚摸。如果用手指顺着鞭打的痕迹划过去,他会是什么反应呢?世怜沉浸在扳回一局的喜悦中。
被鞭打的位置滚烫而疼痛,澄辉用手轻轻一摸,嘶的倒吸一口凉气。他咬紧了牙关,不争气的眼泪从眼眶里噗噜噗噜地掉下,落在裤子上,打湿了一片。尽管他咬紧牙关,用拳头攥紧了裤腿,眼泪依旧像断线珍珠一般。
世怜甚至做好了再打几十回合玉石俱碎的打算,看到澄辉的眼泪,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啊,我没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不我是故意的,但我没想到会打哭你。我没想让你哭的,就是,那个,我没想到那么不耐打……”
“……噗嗤!”沧弥终究是没憋住笑,他从澄辉被鞭打的那一刻就在掐大腿忍耐了。
“呜……咯——咳——”澄辉为了不让眼泪继续落下,瞪圆了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紧咬的牙关间漏出奇怪的呜咽。
突然,世怜的下身又是一阵凉风,她低头一看,是星泱用双手掀起了她的裙子。
大概是星泱看起来最为年幼且弱小的缘故,世怜毫不生气,只是好奇他的行为,或许他只是觉得好玩。显然半神脑子多少都不大正常。长长的刘海下,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表达他兔子般的无害。世怜更担心他额头不断流血的伤口。
“我也掀你裙子了,可以打我吗?”星泱用撒娇讨糖一样甜甜的声音求道。
世怜脑内一瞬间产生的问号多到可以从眼睛里掉出来。她想先把星泱的手拿开,不知道这个弟弟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怎么都撒不开。难道说他其实比澄辉能打?
沧弥正在劝气哭的澄辉。她救助地看向房内的另一个半神凌冴。凌冴像是野兽一样很快察觉到视线,他的眼睛狭长,眼尾上吊,看向世怜时脸上不带任何情感。他的视线仅仅停留了一瞬便迅速回到棋盘,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木头啊啊啊啊啊啊!!世怜在内心嚎叫着。
沧弥终于放弃劝说倔脾气的澄辉,帮世怜拉开了星泱的手:“不要打他。不然你天天都会被他掀裙子的。无视他就好。”
沧弥顺势牵起星泱的手:“走,去把你的伤口包一下。世怜你在这里自己玩吧。”
不要啊——!世怜内心十分拒绝,但是世怜是被蕾拉这样强控制欲的人养大的。
“好。”世怜回答。
“好孩子。”沧弥颇为感动地摸摸世怜的头,带走了星泱。
澄辉终于忍住了眼泪,怒视着世怜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装乖的暴力女,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喂!你看到她刚才做了什么了吗?她以后也会这样对你!她会把我们都打得半死,然后再逼我们生孩子到死!”
凌冴并没有理会澄辉。世怜发现他其实并不会下棋,只是用棋子摆动物图案而已。
澄辉自讨了没趣,于是继续骂骂咧咧:“我杀了你!我要在所有人之前杀了你!”然后一拳打向世怜。
触手鞭子的招胜在对方轻敌,用了一次就不管用了。在那之后世怜被澄辉的力量压制,身上被打得一块青一块紫。
澄辉将世怜面朝下按在地板,坐在她的大腿上,摁住她的后颈。胸前的隆起被紧压在地上,疼痛和羞耻让世怜全然不顾蕾拉的教诲,发狠地大喊大叫,手脚不停拍打地面。澄辉则用指甲抓挠她的触手团,企图将其剥离。
“咚”地一声巨响,澄辉被踢飞在地。
世怜艰难地仰起头,脖子生疼。看见流恩已经换掉了被弄脏的衣服,双手插在口袋,收回了修长的腿。
“不要欺负世怜,她可是你的小主人。”流恩轻笑。
滴答滴答,血珠滴落在地板上。澄辉捏住自己的鼻子,血从指缝间溢出来。世怜以为他又要哭,但这次是怒火更胜一筹。他喘着粗气,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还想被踢一脚?”流恩抬腿吓唬澄辉,澄辉害怕得向后退了几步。
流恩抱起躺在地上的世怜,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中。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如果他再欺负你就告诉哥哥。”
让人安心的话音,让世怜顿时失去了力气。浑身酸痛的世怜仍由流恩用大手把她的脑袋按在他的颈窝。
“不怕不怕,以后遇到什么事就找哥哥。”流恩用唱摇篮曲的音调说道。
单手抱起的姿势,既像安慰,又像是在对世怜夸耀自己的力量。
凌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他们一眼。
世怜感到体内怒火在熊熊燃烧,裙子内的触手团蠢蠢欲动,迅速成长。她把脸埋进流恩的胸口,没人发现她眼中铭刻的不明咒文正在浮现旋转。
晚饭的时候,众人围坐在长桌边,气氛低沉到谷底。
惠漓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鸣海理所当然地也在那里。
餐厅内,沧弥和流恩优雅地进餐。星泱额头包着纱布,一脸恍惚,将叉子高高举起,对准自己的手心。流恩头也不抬,熟练地用触手缠住星泱的手腕,强行让他插向食物,喂到了嘴里。凌冴依旧一脸的事不关己。
只有坐在主位的江燐处在低气压之外。她终于穿了衣服,但也仅仅是套了一件有精致刺绣的长袍,腰间用带子随意打了个结。刺绣的图案,世怜曾在书上看过,似乎是古代东方的龙。她坐姿放浪不羁,右脚踩在椅子上,长袍滑落两旁,露出白皙且肌肉紧实的腿。
江燐手指着澄辉的脸大肆嘲笑。
“刚见面就被疼爱了啊。”
澄辉气得泪眼汪汪,遮住脸上红肿的鞭痕,在餐桌之下踢了世怜一脚。
“……咿!”世怜咬牙忍住不叫出声。她趁澄辉不注意,将细长的触手缠绕在他的椅子腿上,向后一扯。
椅子翻倒,澄辉向前摔去,脸砸在自己还未吃完的食物上。澄辉为了保持平衡而胡乱挥舞的手,打翻了一旁凌冴的食物,全撒在他的膝盖上。凌冴手中的叉子也撞掉在地上。
凌冴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
“对不起!”世怜站起来道歉,她没想到会误伤凌冴。她把自己的餐盘递过去:“我的份给你。”
“世怜!”江燐突然厉声说道。
世怜心想自己做过火了,低头等挨骂,没想到江燐却说:“你不可以向他们道歉。”
空气越发凝固了。澄辉气到浑身发抖,用袖子擦脸,衣袖染上殷红,刚刚被踢伤的鼻子,又流了些血。沧弥低垂眼睛,并没有为自己做的食物被浪费而发火,似乎这已经是常态。流恩用审视的目光等待世怜的反应,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星泱被心不在焉的流恩强逼着进食,嘴中来不及嚼碎的食物掉了出来。
世怜点点头,说好的,但仍然把自己的份放在凌冴的面前。
“世怜这么温柔真是太好了。”流恩转头向沧弥阴阳怪气地说道。
沧弥显然没料到流恩会向自己搭话,他看看流恩,又看看江燐。江燐只是扬了扬眉毛。
“以后让星泱拿勺子吧。你还得照顾他吃饭,麻烦死了。”江燐岔开话题。
流恩摊摊手:“那他拿勺子挖眼珠怎么办?”
“筷子呢?圆头的那种。”
“用力戳的话,尖头圆头都差不多。”
江燐翻了个白眼:“别给他餐具了,让他抓着吃。”
世怜这才意识到,凌冴的叉子刚刚也掉地上了,但他沉默寡言,没人注意到。她转头想给他自己的叉子,发现凌冴跪坐在椅子上,俯身趴在桌面,像野兽一样啃咬肉骨,唇间若隐若现的红舌舔舐汤汁。
世怜愣住了。凌冴的眼珠一转,一边看着世怜,一边啃食世怜吃剩的食物,上吊的眼角格外勾人。
“就让他这么吃吧。这样更可爱。”江燐的触手盘上凌冴的后脑勺,让他无法抬头。
凌冴毫不抵抗,只是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看着世怜。世怜被盯到尴尬,避开目光坐了回去。
等大家都吃完,世怜觉得终于可以解放的时候,江燐漫不经心地说:“世怜?你想好改叫什么名字没有?”
世怜疑惑:“改名字?”
“没人和你说?来这里,你就和我们是家人了。以前人还能生育的时候,有亲缘的家族似乎都有姓氏一类的东西,我们没有。总之为了区分不同家,每家随便定了些规矩。”江燐让沧弥把所有人的名字按长幼列出来。
江燐、沧弥、惠漓、流恩、凌冴、澄辉、鸣海、星泱。
“选个带水的字吧。你可以慢慢想。话说回来,鸣海和世怜看起来差不多大,谁更大一些?”江燐随口问道。
沧弥回答:“是鸣海,鸣海长得太慢了。”
“啧。”江燐烦躁地咂了咂舌。沧弥愧疚地低下头。
“我不想改名字,这是妈妈给我起的名字。”世怜抓紧裙摆,胆怯但坚持。
江燐再次咂了咂舌,换了个更加狂放的姿势坐着。
沧弥小声提醒世怜:“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现在这里是你家。”
这和流恩说的不一样。流恩说过,蕾拉永远都是她的妈妈。世怜这才发现,一直紧缠在自己身上的“母亲的视线”,不知不觉间渐渐散去了。她做了曾经不敢做也不被允许做的事,并且丝毫不感到抱歉,甚至体会到些许欢愉。那些男半神痛苦、扭曲而羞耻的脸,浮现在世怜的脑海。尾椎骨传来的酥麻让世怜恐慌。身后的触手团蠢蠢欲动,粘稠的液体从触手滴落在地,黏连的长丝断开,寂静中发出让人麻痹的声音。
咔嚓。
如同剪刀切断了脐带,世怜彻底脱离了母亲蕾拉的束缚。
“男性半神的身体都将为你所有,为你所用。”
纳西瑟斯的声音盘旋在头顶,就像狡猾蛊惑的蛇。世怜赤红的瞳孔中,浮现不明文字的咒文,不停地旋转。
一旁的澄辉警惕地挪远了一些:“这家伙变得好奇怪!”
不能改名字。这是坚守世间道德和常识的蕾拉给世怜的镣铐,她从未想过这个镣铐会成为她理智的救命稻草。
眼睛在灼烧,血在沸腾。
仿佛自己就要变成一个连自己都陌生的人。
“我不想,改名字。”世怜又说了一遍,眼中流露出求救。
江燐没有回答,旁若无人地把腿架到餐桌上,桌上的餐具都震得发出巨响。所有男半神都赶紧站了起来,低垂着头。星泱双手捧脸,遮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世怜吓得抖了一抖。
“不改也没关系。”流恩温柔地说道。
江燐利刃般的眼神向他劈了过去。
“换成相同读音的涟怎么样?反正我们需要写名字的机会少得可怜,叫起来都一样。”流恩提议。
世怜赶紧点头。
江燐厌烦极了,摆摆手,一甩红发离开餐厅。沧弥紧紧跟了上去。
原来如此,所以来这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问我的名字啊,世怜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谁,根本就不重要。来到这里,谁都会变成另一人,和过去切割。
世怜还沉浸在刚才恐惧的余韵中,突然被惊得合不拢嘴的澄辉推搡了一下。
“你丫是真的勇啊。你不会比她还狠吧?”
星泱刘海下的双眼闪闪发光,他双手捧着潮红的脸发出奇怪的感叹:“哈啊……差点,就能被家主狠狠打了……”
“世怜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家主才不会舍得惩罚她。”流恩凑过来,指头刮了刮世怜的鼻尖,“从今以后你就是世涟了,我宝贵的妹妹。我好高兴,你的新名字是我起的。”
流恩的笑容洋溢出幸福,他摸摸世涟的头,低头将嘴唇贴在她的额上。
“放开。”
世涟听到了陌生的沙哑声音,而流恩众人也同样惊讶,他们同时看向一个方向。
一直沉默的凌冴突然出声,对流恩说道:“不要随便碰她。”
流恩斜睨着凌冴野狗野猫般的龇牙威吓。
“呕,你们这是闹哪出啊,好恶,呕,恶心死我了。”
澄辉一边干呕,一边发痒似的抓耳挠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