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温玖有些惊讶的是,家里面除了福伯和芹婶之外,还有一个人——查理医生。
他身上穿着一身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十分的邋遢,这会儿正和福伯坐了个面对面下国际象棋。
贺兰枢帮着温玖把外套挂在了衣架上面,站在温玖后面解释道,“小时候我去m国进修过,那个时候是福伯照顾我的日常起居,和查理老师比较熟悉。”
“这样。”温玖点了点头,一想到贺兰枢之前说催眠的时间可能要挪到明年,一点追问进度的想法都没有了。
他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除了松了口气之外,最大的感觉居然还是失落——就像是一个已经备战高考了三年的考生,在高考即将来临之际,学校突然通知说高考要延期举行。
虽然这件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对于温玖而言,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层面的意思。
他凑过去看了看,国际象棋他连认都不认识,除了大概能知道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之外,根本就不会下。
福伯在家里的时候也总是会穿着西装,老人穿了一辈子的西装,身姿一直都十分的笔挺,头发也总是梳理的一丝不苟,站立的时候双手背在身后,是十分敬业的一个老管家。
在面对家里人的时候,他会分场合的严肃或是慈祥的笑,十分的能审清楚局势——比如现在。
“查理,你如果再悔棋的话,我们家的小主人大概要嘲笑你了。”福伯口中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温玖听的费劲,大概也能听懂,正好奇福伯为什么不讲中文,就想起来,这句话如果翻译过来的话……即便是福伯的声音再好听,那说出来也是十分的雷人的。
查理医生的胡子翘的老高,白人皮肤的原因让他一激动就十分容易的全身都变红,他气哼哼的把棋子一扔,不服气的道,“重来!重来!”
……这无赖的程度简直是和他外公有的一拼啊。
温玖感叹一声,看热闹不嫌弃事大,干脆搬了个飘窗上面用着的小马扎摆在了棋盘前面——看查理医生的表情变化。
简直像是看小丑变脸似的。
“阿玖少爷,你想要学一学吗?”福伯手中捏着一个圆形的棋子,温玖看着好像是‘士兵’,于是看了一眼棋局,为难的挠了挠头,“可是我不会下。”
就连认清楚哪一个是哪一个都要废好大的劲。
福伯温温和和的一笑,在他面前摆了摆手,温玖注意到他的手上好像多了一个腕表,是他以前没有见过的,颜色也并不多么的闪亮,只是看起来反而有些暗沉,夹杂着一些乌铜色,“那我试试吧。”
温玖说着和福伯换了个位置,查理医生鼻孔朝天,十分不屑的瞥了一眼温玖,率先摆好了他面前已经被吃的只剩下了‘王’的棋子,把战局恢复到了最初。
温玖笑眯眯的按照他们刚才下过的套路来,没一会儿就上手大概知道了规则,还吃掉了查理医生的两个棋子。
他玩了一会儿,觉得好像突然之间有一点困,温玖眨了几下眼睛,觉得眼睛有点干涩,大概是今天和严郎一起出去逛的时候累的,于是揉了一下眼,对着一边的福伯道,“福伯,我在旁边休息一会儿,你们继续吧。”
查理医生这一次没有再说什么,笑眯眯的摆弄着手里被吃掉的棋子,看起来心情居然还颇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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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又来来回回打了个几盘,几乎每一次都是以查理医生的失败告终。温玖笑嘻嘻的落座,心里对于查理医生留下的最后一丝敬畏都消失不见了。
最初见到查理医生的时候,他留给自己的印象,就是一个十分权威且严肃的老人家,在心理方面,不说第一,可也一定是十分资深的老医生,他干了这一行几十年,一言一行都能够安抚到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慌,使之很容易的平静下来。
可就是这样,温玖虽然潜意识觉得查理医生是最为出色的,但是担忧也就更加的沉重,所以心防也就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垒起了高墙——他是真的很担心,如果一切被他全盘托出,那么后果,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甚至有些乌龟一样的想着,要是真的能够一直拖着不说,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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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查理医生一直都在和温玖抢饭食,这个在z国并没有待过多久的老人家好像十分的钟爱糖醋排骨,每一次都要和温玖争得面红耳赤才肯罢休——一开始温玖是不打算争得,只是每一次他夹到了一块新的排骨,查理医生的筷子就总是会不依不饶的跟上来抢,即便是他最后抢赢了,可排骨也都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了。
于是温玖出离愤怒了,动作也开始变得十分的迅速,落筷简直是稳、准、狠,一点机会都不给查理医生留,塞到嘴里之后还得意洋洋地冲着他挤眉弄眼的笑。
查理医生的表情每一次都十分的奇怪,就像是在指责温玖不懂得什么叫做尊老爱幼一样,对着温玖同样做上另外一番表情之后才开始埋头吃他的,这么一顿下来,其实他吃到肚子里面的排骨还真的是没有多少。
然而温玖却只觉得今天真的很累,他和查理医生抢了没一会儿,等到肚子吃了个八分饱之后,身上暖和了,就更加的困倦了。
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一粒的往嘴巴里面送,最后也都没吃到几粒。
他又坐了一会儿,看着贺兰枢好像是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把筷子放到了一边,声音小小的,“阿枢,我困了。”
他的语气当中不自觉的就带了点恳求,以往吃完饭之后,不管有多困,贺兰枢为了他的身体着想,都会带着他去遛二胖和大黄散一会儿步才准睡觉。
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温玖除了觉得困之外,就好像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手都像是要抬不起来了一样,沉重连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撑着眨了两下眼,一个接着一放下了个哈欠的打,在他后面端着托盘的福伯轻轻的托盘走过来,扶住了温玖下滑的身体,手上的腕表不偏不倚的和温玖的双眼对了一个齐平。
温玖的眼神不自觉的就停在了那不停转动着的秒针上,眼皮渐渐越来越沉重,一直等到他的头有些无力的向一旁倒下去的时候,贺兰枢才沉默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接过了在福伯怀里的温玖,目光在他的脸上转了一圈,另外一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温玖的脸,抿了抿唇,对着那边同样像是疲累至极的查理医生说道,“老师,他入梦了。”
查理医生缓慢而又沉重的点了点头,“足足四个小时……枢,这孩子的心防太重,虽然我答应过他,在过程当中全程保密,可为了他的生命着想,我希望你可以在一边陪着他。”
即便贺兰枢只是坐在一边,温玖哪怕是入了梦,在潜意识之下被控制着的身体也都是呈现出一种完全放松的姿态的。
查理医生的目光又落到了像是睡着了一样的温玖身上,眼神之中的光线看不分明,他觉得……温玖心里藏着的东西,恐怕并不只是他在纸上写出来的那么简单。
第107章
贺兰枢抱着温玖沉默了良久,最后沉沉的点了点头。
傍晚的凉风透过打开的窗户吹进了房间,吹动了贺兰枢额前的一些碎发,他的眼神眷恋,一手放在温玖的脖颈上面,看了一会儿,把脸轻轻的贴了上去,小心的摩擦着温玖的脸,他说,“好。”
福伯递给了查理一医生一根拐杖,他伸手接过,步履有些蹒跚的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句‘足足四个小时’,却让他的体力因为精神泰国紧绷的缘故而有些透支。
上楼提前,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身姿依然笔直的福伯,“戴罗,你的身体还是那么棒。”
“是的。”福伯笑嘻嘻的,用中文回答了一下查理医生用十分快速且声音却又很低的话,“你要相信,我种花家的武学,那是历史上最神秘的一种东西。”
查理医生让过了一点道路,贺兰枢侧身横抱着温玖小心翼翼的上了楼,目的地正是他们两个的卧室。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缝之中,查理医生才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拐杖放在上一层台阶,双手伏在上面,显得很是‘懂行’,“武术,我知道,来的路上我在广场上看到了许多人在练舞,这就是你们的‘功夫?’”
福伯一顿,脸色有点纠结,但是觉得如果和眼前这个老头子纠结什么是‘功夫’,什么是‘广场舞’,可能又要很久,所以他沉吟一下,决定还是先忽悠过去,“差不多吧。”
于是查理医生十分欣慰的点点头,在楼梯上自顾自的比划了一下,自我感觉良好道,“也不是那么的难,戴罗,我有信心我可以学得很好。”
福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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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医生在楼梯上抹了一把脸,脸上的轻松收敛了一些,“这段期间内,卧室里面不能有一丁点杂音,如果在明早七点之后,温玖还没有醒来的话,我担心,枢会选择一起‘入梦’。”
福伯的脸色严肃了一些,静静的听着查理医生接下来的话,“唔,不过也不需要太担心,那孩子的思想十分的坚强,我相信,即便是不需要引导,在他‘倾诉’完了之后,他自己也会醒过来的。”
就像是一个十分有责任心的人,即便他因为一时糊涂而做出了什么错事,也因为愧疚、害怕等诸多心理隐藏了很久,但却更加的渴望一切得以重建天日,自己可以努力补偿错误,从而取得大家的谅解,让自己干干净净的‘活’在日光之下一样,温玖也同样是如此。
即便他不知道温玖是因为什么,但是他却想要努力的尝试一下。
而更加重要的一点,则是贺兰枢在小时候找到他的时候,和他说的第一个问题。
查理医生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回头冷不丁的问了一句道,“戴罗,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他还没有等到戴罗回答,就自顾自的道,“在我们m国,有天主的传说。圣子做错了事情,被天主摒弃,天女抛弃一切想让圣子活下去,向天主请求,用自己的性命给圣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天主同意了,于是死刑被改为了你们所说的‘轮回’。圣子在地狱与人间往返了九十九个轮回,最后回到了天生,最终与天女成为了眷侣。”
福伯静静的听着,一直等到查理医生说完,才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从客观事实上来说,我觉得这件事情并不存在。可就像是在路上你遇到了一个从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你却觉得和他认识了许久一样,主观上来说……我是认同的。”
查理医生感叹一样的点点头,重新迈起了显得十分沉重的步子,在踏上了最后一个阶梯的时候,他转过了身体,说道,“从我的弟子自杀了之后,我就开始拼命钻研起‘前世今生’,可现在想想,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已经忘记了最初想要研究这个课题的意义,甚至忘记了他最初开始学习心心理的初衷,最后差一点就变成了一种执念。
查理医生说话说的云里雾里的,福伯却像是听懂了一样的了然一笑,在门口脱下了鞋,穿着厚厚的棉袜走进了铺着地毯的卧室。
卧室的空间很大,在床的尽头还有一个足够两个人完全躺下去的贵妃榻,温玖此刻就躺在贵妃踏上,阳台的灯在他身上洒下了一片黄色的暖光,看上去就像是阳光一样,金灿灿的镶了一层边。
贺兰枢坐在榻边上,轻轻的握着温玖的手,拇指在他柔软的手心不停地摩擦,看到了查理医生和福伯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来,才回过头做了几个手势,“开始吧。”
查理医生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把拐杖放到了一边,从口袋里面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个发出着沉闷声响的怀表,福伯把手腕上的腕表卸下交到了查理医生手里,像是一个透明人一样,一点都不引人注意的又重新回到了门边。
查理医生走到了贵妃榻前面的一张椅子上,他的坐姿笔直,在温玖的耳边轻轻的叫着他的名字,“温玖,温玖……”
怀表被他放在了温玖的耳边,打开了表盖之后,秒针走动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清晰了起来,查理医生看着手上的腕表,足足举了两分钟之后,才轻轻的拍了拍温玖的胳膊,“温玖,时间到了,该醒过来了。”
温玖的眼睑轻轻颤动了两下,随后睫毛开始剧烈的抖动,就像是刚刚睡醒一样,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像是有些困倦,用手揉了揉眼睛,却好像完全不知道身边还有贺兰枢的存在一样,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你是谁……”
“你忘记了?”查理医生微微一笑,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温玖下意识的也跟着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意,有些愧疚,“我不太记得了。”
“没有关系。”查理医生和善一笑,把怀表重新放在了温玖眼前,随着他的话音轻轻的晃动了起来,“你看着这个,这是什么?”
“好像是……”温玖的眼皮再一次轻轻的颤动了起来,像是困极了一样,头也上下的一点一点,可随即,他好像又突然精神了一点,手有些无力的抬了一下,半路又垂了下去,“我好困……”
“那就睡吧,我会按时叫你起来的。”查理医生笑笑,声音低的像是呢喃,温玖却好像一瞬间松懈了下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查理医生看着时间过了半个小时,温玖也从睡姿慢慢的变成了坐姿,而眼睛一直紧紧地闭着的时候,才缓缓地出了口气,有些疲累的揉了揉眉心,“成功了。”
贺兰枢这才有了一些动作,他已经保持着一个动作坐了很久,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口道,“阿玖让你问的东西,是什么?”
“是一个问题。”查理医生拿出了温玖在m国的时候交给自己的纸条,或许是温玖当时表述的不清楚,又或许是他自己觉得,这一个问题涵盖了所有他想要问出口的东西,所以当时,温玖说的是,让他在被催眠的时候,问出他在纸上写下来的问题。
贺兰枢沉默着伸手接过,温玖的字体就和他本人一样,十分的清秀,而笔锋之处却又带着一些凌厉却又不过分的圆弧,看起来也是十分的漂亮整齐。
他看着这行字很久,才从书桌边上拿出了一份温玖大一刚入校的时候的字体。
字体能看出是同一个人写的,可不同的是——样子却变了。
他现在的字体看起来更加的成熟,而温玖在那一次车祸后再写字的时候,甚至还问过护士一些很简单的字要怎么写,写的时候也十分的吃力,就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大文豪,在某一天需要教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某些字的部首偏旁有什么不同一样。
他对比了一下,才又回到了榻边,把那张字条平坦在了一边,“为什么。”
为什么。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涵括了几乎贺兰枢所有能够想到的东西。
查理医生看着这三个字,突然从温玖面前的椅子上面站了起来,让开了座位,“这个问题,还是你来问吧。”
贺兰枢抬头看他。
查理医生笑了笑,“或许有些问题,他是想要亲口,单独的告诉你一个人。”
温玖潜意识之中,是希望可以亲口对贺兰枢说,可大概又觉得,有很多事情,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所以才会一开始说,让自己催眠后转述。
可他却又留下了这么一张字条。
除非是特别亲密的人,否则读这一句话,就只是一句单纯的疑问句。
可贺兰枢一开始,用的就是陈述句。
查理医生看着纸上面画成了一个圈的句号,和在句号后面写完字之后下意识的一个点,突然觉得,自己的种花文学造诣其实还能算得上是很精深的。
他说完了这一段话之后,在贺兰枢的背后轻轻的拍了两下,走到了门边,和福伯一起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了之后,室内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静。
贺兰枢把那张纸条重新拿在了手里。这张纸只是在查理医生的办公室里面随手被撕下来的一张,温玖显然也是咬牙冲动之下才做下的决定,所以字体也都显得和潦草。
“为什么。”贺兰枢又重新低低的念了一遍,抬起眼睛,目光有些疑惑,“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