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小姐说多出来的费用会在两天之内转到宋梓涵的银行卡里。
提着步出了医院,在一处少有人来的公园椅上坐下,一个多月前,吴倩玲刚住院的时候,宋梓涵和韩哲郗也是坐在这里。昏黄的路灯下,天气有点凉,夜很静,宋梓涵的肩靠着韩哲郗的。宋梓涵慢慢地说,韩哲郗静静地听。
宋梓涵靠着背椅,看着旁边的空位,紧紧闭上眼睛,那个人大概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
一个小时前,那个人就在这附近,他过来为吴倩玲交了手术费。他出国的飞机在今天早上,现在该是在飞机上了罢。
宋梓涵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韩哲郗的手机号码,虽然说好那晚是最后一次,以后都不会联系,但是,谢谢还是要说的。
拨了号码,贴着耳朵的听筒里传来了一个女声,“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按下了通话结束键,宋梓涵握着手机的手指节泛白,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一架飞机正好划空而过,嗡嗡的声音刺疼了耳膜。
韩哲郗,你在背后默默做了这么多,最后为什么还要这么轻易离开了呢?
吴倩玲躺在推床上,握住杜沛青的手说:“跟梓涵要好好相处,要互相包容,互相谦让,别为一点小事发生争执知道不?”
吴倩玲就像是交代遗嘱一样跟杜沛青说了许多,这些日子就算她不抱怨医院的不好,心里却还是一直觉得上了手术台就等于跨入了黄泉路。不过既然已经完成了心愿,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跟儿媳妇说了之后,吴倩玲就将视线落在宋建虎身上,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要说的也不多,吴倩玲颤着声音说:“老宋,你的债,我下辈子再来还了。”
宋建虎眼眶酸涩,面前挤出一个笑,“你这是说什么话,这辈子还长着。”
吴倩玲也只是微微笑了笑,心里则酸涩得很。宋梓涵刚从外面进来,看到已经在推床上的吴倩玲。
吴倩玲招着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让宋梓涵过去。
宋梓涵走近,吴倩玲说:“要好好照顾你老婆,知道不?”
宋梓涵和杜沛青对视一眼,看着吴倩玲点了点头,然后弯□子说:“妈,你别担心,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妈知道,妈不担心。”
在一旁的护士小姐说,手术时间快要到了,必须要进手术室了。
围在旁边的家属都让开了,让护士小姐过来推床。出了病房,再转入一条通道,最后推着床进了手术室。
随着手术室的门关上,门楣上‘手术进行中’的字样亮起,外面的家属就在那一道门外止步,静静地等待着手术结果。
经过漫长的手术,那扇紧闭的门打开之后,医生疲倦的脸上充斥着欣喜之色,出来之后对着围过来的家属说:“肿瘤已经摘除,手术非常成功。”
这时候,等在外面的家属才完全放下了心。
吴倩玲在手术后的三十小时才醒过来。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才可以出院。以后还要来医院做定期检查,以防肿瘤复发。
杜沛青做好了一个儿媳妇和□的本分,照料吴倩玲,把家里的大事小事处理地有条不紊。每天都做好吃的给住院的吴倩玲送去,学校的事不多的时候,就过去医院陪着吴倩玲聊聊天。
宋梓涵每天忙着上班,忙完了工作也会上医院看看吴倩玲。在医院停留一个小时左右,就和杜沛青一起坐车回家。
宋梓涵对杜沛青很好,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丈夫。
杜沛青咳嗽得厉害,他半夜爬起来走遍了几条街,到家附近的小医院给她买了止咳糖浆。
周末,休息。杜沛青去市场买菜或者去超市买东西,他跟在后面把所有的东西提在自己手上。
宋梓涵每个月的工资卡都是交到老婆手上的,不会克扣一分一毫。
杜沛青偶尔晚上要去学生宿舍查人数,宋梓涵在校门外等着。g大的校门外有一棵上了百年的香樟树,宋梓涵五年前曾有一段时间在树下等着韩哲郗。
在门口等杜沛青的时候,宋梓涵有意无意就避开了那棵香樟树。
等到杜沛青匆匆忙忙从校门口赶出来,然后一起走一段路回家。
小区的大妈大婶都说宋梓涵是个好丈夫,对老婆好得不得了,都快把老婆宠到了天上去了。而杜沛青作为一个刚结婚不久的少妇,也成了小区众多已婚妇女的羡慕对象。在小区和一些大妈大婶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脸上总会带着宠溺的笑。
杜沛青今天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东西就匆匆忙忙离席,跑到了洗手间就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
见到这种情况之后,吴倩玲反而很高兴,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放下了碗,就去拍宋梓涵的手,“快,去看看你老婆。”
宋梓涵也放下了碗,离开了饭桌,站在洗手间的门口看到盥洗盆呕吐的杜沛青,过去抚了抚她的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杜沛青一边开了水冲掉吐出来的秽物,一边摇头,说:“没事。”
回到了饭桌上,吴倩玲已经摆了一碟开胃的泡菜放在杜沛青面前的位置,笑眯眯地说:“多吃点泡菜,开胃的,吃了就舒服了。”
杜沛青看了一眼特意为她准备的泡菜,淡淡笑着,“谢谢妈。”
一家人,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自吴倩玲出了院之后,家里就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每天都是这样过。
宋建虎说:“人呐,要知足常乐。”
吴倩玲私下里找了杜沛青谈话,拉着杜沛青的手坐在沙发上,急切问:“上个月的例假有没有来?”
杜沛青有些难为情,点了点头。
“那这个月的呢?”
杜沛青摇了摇头,随即解释,“不过也快到了。”
吴倩玲还是一直坚信杜沛青的呕吐反应是有了孩子,小声说:“我看呀八成是有了,要去医院看看,让大夫把把脉。”
杜沛青摇了摇头,“妈,不是。”
“难道说,你已经去医院看过了?”吴倩玲问。
“没有。”
“那就对了,你还没给医生看过,怎么就知道不是。”吴倩玲笑了笑,“这样吧,等梓涵有时间了,就让他带你去医院看看,让我们也有个着落。”
杜沛青艰难开口,“妈,绝对不是。”
“怎么了?”吴倩玲看着杜沛青难为情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给妈听,妈妈帮你解决。”
杜沛青咬着下唇,抬眼看了一下吴倩玲,“我……我和……”
吴倩玲等得有些焦急,十分干脆地说,“别害羞,有什么事就直说,都是一家人不是么。”
杜沛青的双手紧紧抓住衣摆,“我和梓涵……还,还没有做那事。”
吴倩玲蓦地睁大眼睛,这结婚都快半年了,还没有发生过那事,那每天睡在同一张床就只是纯睡觉?
难怪杜沛青一口咬定绝对不是有了孩子。
宋梓涵是一个很称职的丈夫,关心尊重自己的妻子,对妻子无微不至,可以给妻子最好的爱护,但是唯一不能给的是爱。
因为,只有爱是不能随随便便就能给的。
宋梓涵欠杜沛青太多,或许,无微不至的照顾只是一种偿还方式。
杜沛青穿了一身半透明的睡袍,是吴倩玲提出的意见。看多了偶像剧和肥皂剧的吴倩玲套用了某电视剧上的一句话:男人最不能抵抗的就是性|感的女人,因为男人都是有生理上的需求的。
杜沛青换了那件半透明的睡袍,透过一层白纱,就可以看到里面若隐若现的皮肤,细腻平滑,里面什么都没穿,重要部位都可以透过那层薄纱看得清楚。
显然,穿成这样,还是处子之身的女孩有几分害羞。
宋梓涵正在电脑前打着一份策划书,是明天公司开会就要用到的。
杜沛青端了一杯咖啡放在他的旁边,宋梓涵偏头看她,说一句:“谢谢。”
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身上穿的那件半透的睡袍。
杜沛青没有走,而是问:“你累不累,我帮你捏捏肩吧。”
说着就抬手为他捏肩,宋梓涵端起了咖啡喝了一口,“不用了,你先去休息。”
杜沛青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愣在宋梓涵的身后,宋梓涵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双手在键盘上敲着。
杜沛青咬下唇,下了决心,两个人是夫妻,结婚半年还没有碰过对方确实有些荒唐了,就这么豁出去。
原本放在宋梓涵肩上的双手向前滑动,环在了他的脖子上,从后面抱住了宋梓涵。还在专注工作的宋梓涵一时怔愣,耳边传来杜沛青的声音,“梓涵,妈说……她想抱孙子。”
宋梓涵身子僵硬,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我今晚要忙策划书,你先去睡吧。”
杜沛青顿时失落,松开了双手,忍住委屈,轻声说一句,“那你别让自己太累,尽量早点休息。”
宋梓涵应了一声,嗯。
杜沛青上了床,盖了被子,闭上了眼睛。她被所有已婚女子羡慕,殊不知,她也羡慕别人。
一个女人,到底是要嫁一个对自己好却不爱自己的人好,还是嫁一个对自己一般却爱着自己的人好?
宋梓涵过了凌晨一点才完成工作,洗漱好,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在床的外侧掀开被子躺下。睡的位置与同床的女子相隔了能容下一人的距离。
同床异梦。
紫荆花开了,原来,又到了十月了。
原来,韩哲郗离开过了大半年了。
紫荆道上偶尔走过一对大学生情侣,女孩指着树上的花说:“我要那朵,帮我摘下来!”
男孩指着女孩指的地方,“是那朵吗?”
女孩点头。
男孩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摘下了那朵开得最好看的紫荆花,摘下之后戴在了女孩的头上,玩味地说:“你带上好看。”
女孩撅着嘴,“你这是在说我村姑?!”
然后,男孩又一脸笑意地解释着并不是那个意思。
宋梓涵站在开满紫色花朵的树下,愣愣地站着,微微抬头看头顶上开得灿烂的花,看蜂蝶在完全盛开的花朵上停留驻足,看风把绿叶吹得沙沙作响,看紫色花瓣脱离枝头随风飘下……
身边一辆自行车路过,自行车骑的很慢,车上是两个青涩的少年,是那两个相爱的少年。一个叫夏明轩,一个叫乔子昔。
在前面踩着自行车的夏明轩说:“子昔,我妈让你去我家吃饭。”
后面的乔子昔也微微抬头看着飘落的紫荆花,问:“什么时候?”
“就今天。”夏明轩笑着,带了几分邪气,“我妈现在天天惦记着你,老让我把你带回家。”
坐在后座的乔子昔没出声,看着紫荆树下站着的宋梓涵,正好,宋梓涵也正好看着他们,一时四目共对,乔子昔对着他微微笑了笑,浅浅的笑,就像这在空气中无形流动的风。
前面踩自行车的夏明轩说:“子昔,要不你嫁到我家去算了,省得我妈老是惦记着。”
然后,乔子昔在某人腰上做了什么,踩着自行车的夏明轩就突然发出一声哀嚎,“啊,子昔,别掐,疼!”
看到这里,宋梓涵也微微笑了笑。
年轻真好,年轻就可以谈一场无忧无虑的恋爱,和自己喜欢的人,做自己喜欢的事,走自己未走过的路。
宋梓涵坐在g大那个隐秘的角落,那里有一棵凤凰树,凤凰树下有公园椅,很久很久之前,曾经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坐在这里,或许无聊或许想逃开喧嚣。
男孩坐在这里,视线越过一道栅栏,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篮球场,篮球场上,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男生就这么撞入了他的眼帘。球场上的人很多,他的眼中只有他。
当年,当年他坐在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