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猫有着一双很好看的蓝色眼睛,如蔚蓝的天空,充满懵懂与好奇。瞧见孟若昭,它小声喵喵叫了两声。孟若昭被困在绣楼许久,乍一瞧见小猫,心头烦闷顿时消减了不少。
她朝小猫伸出了手,逗了逗它。只是那猫或许野性难驯,见她伸出手,顿时目露凶相,拱起脊背,浑身皮毛炸起。孟若昭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小猫像是突然受激,猛地朝她跳了过来。等到孟若昭反应过来之时,那小猫早已逃之夭夭,只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几道长长的血痕。
随后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惊动了整个齐国公府。
好不容易得空午睡一会儿的皎皎也立即被惊醒,听闻了此事。
本来只是被野猫挠到,并不算什么大事,但孟若昭是未来的皇后,婚期将近,而她被挠到的地方,还恰恰是最重要的面容。
大婚当日,皇帝与皇后需要站在承天台上,接受万民朝拜。而皇后面容有损,即便是过段时间便能消去,但在大婚当日,接受万民朝拜之时,面容有损,是为德行有失。
而司天监也上奏表明,大婚之前惊见血光,必为不详。
一时间,朝野上下数十位官员上书参奏孟氏女德行有失,请小皇帝慎重考虑皇后人选。
小皇帝本就不喜孟氏女,看到这些奏章顿时喜不自胜,拿着便冲到了皎皎面前。瞧着小皇帝亮晶晶的眼眸,尽管不忍,皎皎却还是硬着心肠道:“孟氏女是太皇太后指定的皇后人选,不能更改。”
小皇帝眼眸之中的光亮瞬间暗淡了下来,仿佛太阳落下山头,余晖散去,天际染上黑暗。他抿了抿嘴,满脸落寞失意,“可朝臣们那边怎么说?”
上奏的这些朝臣并非玩弄权术之人,他们或许古板,或许庸碌,但他们对大庆的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可以说,他们才是大庆稳定朝局的基石。面对这样一群朝臣,权术计谋与威逼利诱全都失去了作用,就连皎皎都不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她连夜将齐国公与其子孟清奕宣召进宫商议此事。
如今小皇帝与齐国公府成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立后之事不能平安化解,不但齐国公府难逃天下人苛责,就连小皇帝的威信都将有损。
二人在皎皎与小皇帝面前都愁眉不展,许久都未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啪的一声,烛花爆了个轻响。小皇帝突然道:“既然朝臣们反对孟若昭为后,最好的方法便是朕另择他人为后。”
他仍是对另立皇后不死心,皎皎下意识就要摇头,却不想齐国公猛地抬起头,面带惊喜,语气还显沉静:“陛下说得对,既然若昭不行,那么就另换他人!”
小皇帝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顿时满面惊喜。可他还未开口,就听到孟清奕用同样惊喜的语气道:“若水与若昭年纪相仿,又是姐妹,岂不是最佳人选?”
小皇帝满腔的欢喜僵住,下意识抬眼去看皎皎。而皎皎眉目微敛,眉心微拧着,似乎在思索着。小皇帝心跳加快,等待着她嘴里说出一个“不”字。
然而等到皎皎抬头,问:“可圣旨已下,陛下要册封的皇后是若昭小姐。”小皇帝满眼的喜悦散尽,仿佛满室沉香只余灰烬。他无声冷笑一下,却无任何人在意。
齐国公却摇了摇头,道:“太皇太后的遗命只说要立孟氏女为后,却并未指定是谁。既然若昭若水是至亲姐妹,那么不管是立姐姐为后,还是立妹妹为后,总归都是孟氏女。”
他未曾说出口的话还有,孟若水与孟若昭比起来,更为端庄温婉,年纪虽然不大,但在长安城已颇有才名。先前册封皇后的圣旨下到齐国公府时,很多人都觉得奇怪,为何不是册立孟若水为后?
皎皎之所以挑选孟若昭而非孟若水,不过是觉得孟若水虽然颇有才名,又端庄雅致,但行事举止似乎颇有心思。她不欲将小皇帝的后宫弄成什么龙潭虎穴,自然还是想挑选一个没那么多心思的姑娘。只是如今看来,似乎是天意如此。
很快旨意便下到了齐国公府,改册立孟若水为后。朝臣们虽仍是不满齐国公府的小姐被册立为后,却也知晓相比孟若昭,孟若水更得人心。
果然,旨意传到民间,惹来长安城百姓的拍手叫好。
两姐妹相差一岁,但身形相仿,从前为孟若昭准备的种种东西,孟若水依旧能用。但孟夫人担心她心怀芥蒂,特意将她唤来,与她细说了一番。然而孟若水豁达大度,并不计较使用妹妹先前的东西。
无论是齐国公,还是孟夫人,对若水的宽容大度都给予了高度赞扬,一时间齐国公府一扫先前的沉闷,充满了欢声笑语。
而先前负责教导孟若昭的嬷嬷也继续留在齐国公府,教导孟若水。与孟若昭的懒散顽劣相比,孟若水更有国母风范,一举一动,雍容华贵,大方得体,一向苛刻的教导嬷嬷都对她赞不绝口。
就在着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唯有孟若昭饱尝冷待与忽视,从前围着她的众人如今纷纷围到了姐姐身边,就连祖父为她选定了侍女都送到了孟若水的身边。她只能在所有人的忽视下,盯着脸上久久未痊愈的伤疤,黯然度日。
很快就要了大婚当日。身着凤冠霞帔的孟若水从绣楼出嫁,满身荣耀繁华。而面容有损的孟若昭躲在暗处,偷偷看着姐姐坐上凤辇,满心苦涩无处诉说。
她确实贪玩懒散,却也不傻。那小猫不会无缘无故跑进绣楼,更不会莫名其妙对她目露凶相。这背后不是有人故意唆使,便是有人故意诱导。
可她年纪尚小,家中长辈又都担忧她皇后之位不保,无人肯去细查。即便是后来她无意间发现,姐姐先前居住的院里时常有猫出入,可大婚在即,家中长辈都围着姐姐转,更无一人细听她的言语。
她悲苦绝望之下,只能扑到母亲的怀里哭诉。可一向疼爱她的母亲却冷冷推开她,还交代她不许声张此事,否则阖府上下都将难保。
她被母亲满眼的冷意吓到,满腔的委屈再也说不出,只能浑身僵硬地点头。
可母亲还是不满,让她指天发誓,再也不多言此事,否则肠穿肚烂而亡。
她从前有多喜欢姐姐、亲近姐姐,这件事之后便对姐姐有多失望。自她受伤之后,姐姐从未来看过她,后来更是直接取代了她原先的位置。她从未想过要与姐姐争抢什么,倘若姐姐一开始便告诉她,她想要什么,那么她绝对不会去与姐姐争抢。
她生性天真散漫,从来不喜欢宫中那种拘束的生活。尤其是在绣楼的那段时日,她要注意言行举止,还要学种种规矩,她每天都觉得自己像是被困锁在孤牢,不得自由,无法解脱。
倘若姐姐那时能站出来,告诉她,她想要做皇后,那么她绝对毫无怨言便将皇后的位置让给她。可如今被迫放弃,她看着满心欢喜出嫁的姐姐,漫天的红色彰显喜气与荣华,心底种种不满便随之而生。
——穿着凤袍出嫁的人差一点就是她,凭什么如今却换了人?
可前往府中恭贺的人却没有一个在意她的心情,所有人都为姐姐的出嫁而欢喜,他们脸上的笑容喜气在此刻的孟若昭看来,竟是别样的讽刺。
第96章 摄政王阵亡了
皇帝大婚, 举国欢庆。整个长安城都好似变换了模样,家家户户门前挂上红绸,一片喜庆祥和的景象。道路两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 观礼的百姓络绎不绝,比肩接踵,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这盛大的婚礼。
迎接皇后的仪仗队浩浩荡荡穿过永安大街,在无数百姓的目送之下, 从皇城正门而入。
一道宫墙将里外各城两个世界,外面繁花似锦、热闹非凡, 里面却是庄严肃穆、蔚为大观。
崇安大殿之前, 皇帝赵垣珩身穿吉服,正站在云龙阶石之上,俯视着迎接皇后的凤辇缓缓而来。
皎皎站在他身后左侧位置,抬眼便能瞧见他平静的神色。从前那个不知世事无常的小皇帝在这一刻彻底长大,威严肃穆,帝王气质显露无疑。
鼓乐声中, 汉白玉的台阶上, 头戴金凤衔珠凤冠、身着金凤红袍的孟若水正缓步上前。宽大的火红裙幅逶迤身后,以金线绣制而成的凤凰欲展翅而飞。这一刻,皇后的雍容华贵、端庄大气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左右两侧, 百官纷纷低头行礼,仿佛被她的威仪庄重所震撼。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目光平静又深远, 尽显国母的大气雍容。
待她来到云龙台阶之上, 含着淡淡笑意的目光与皇帝相接,从容镇定,风华无双。她向皇帝盈盈一拜, 而后随着皇帝转身,接受百官朝拜。
喜乐声暂停,礼官祝祷,而后崇安大殿之前的钟声悠悠响起。悠扬的钟声响彻天地,从宫中往外传出很远,似要昭告天下一般。
钟声响起之后,有数百名身穿礼服的垂髫小儿开始齐声咏唱贺词。
皇帝与皇后在这盛大的礼乐声与咏唱声中,一同乘坐辇车,从皇城而出,途径长安大街、贺安大街,一路行至太庙,祭拜先祖、敬告天下。
直到晚霞初收、夜幕低垂,皇帝与皇后才回到宫中的昭仁殿。
自今日起,皇城后宫便迎来了它的新主。而皎皎更是将凤印作为恭贺皇帝皇后大婚的贺礼,亲手赠与孟若水,彻底将后宫的掌权交托出去。
而朝堂之上,徐空月也将他手握的几方官印献上,彻底将长安城的城防巡视等权力交托出去。
先前几乎把持朝政的两人,纷纷交出手中权力,一时间宫里宫外都是议论纷纷。但两人对此都不做出任何回应,任凭流言满天飞。
在两人的三缄其口之下,大婚刚过的皇帝于朝堂之上开展了清剿,将从前亲近徐空月的大小官员,外调的外调,调职的调职,几乎全部从重要岗位上调离开。
他这番举动着实太大,徐空月一党自然不满,纷纷写信给远在西南的徐空月。然而徐空月接到信,却并不与理会。
他在西南战场一待便是两年多,早已将至交亲信安排好,如今长安城中的那些,几乎全是趋炎附势、草菅人命的小人,或是包容祸心、图谋不轨的佞臣。即便皇帝不出手收拾他们,他也会想办法处理他们。
在皇帝的出手下,长安城的局势发生了惊天变化。朝堂之上逐渐成为齐国公的一言堂,有时就连皇帝造福百姓的主张都会被驳回。有好几次,年纪尚轻的皇帝冲到明华殿,气急败坏砸了一堆东西。
皎皎闻声而来,还未问什么,皇帝便敛了怒气,恢复成从前乖巧的模样,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问:“朕吵到皇姐了吗?”
他会来明华殿大发脾气,不过是仗着如今整个后宫,仍是只有这里最为安全罢了。皎皎心知肚明,却也不过问。自从皇帝大婚前夕,她与之详谈之后,便决定将朝堂之上的所有悉数交付。
皇帝当时没有异议,如今就该受着各种可能。
她轻轻摇了摇头,让人端来一盏清热败火的金银花茶。“天干物燥,火气易旺。陛下喝杯茶,去去火。”
皇帝在她这里小坐片刻,又喝了两杯茶,才重新恢复斗志,雄赳赳迈出了明华殿的大门。
细柳捧着糕点而来,瞧见皇帝的背影,不由得奇道:“陛下就这么走了?”
皎皎看着她手里的水晶桂花糕,脸上的笑意依旧清淡温雅。“陛下近来成长显著。”她语气也是淡淡的,无悲无喜的模样。
细柳细细探究着她脸上的神情,似乎要找出伪装的可能。然而面对如今的皎皎,她注定要失望了。
“齐国公的人又在朝堂上参奏徐空月了。”皎皎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望着细柳,“你手中的遗诏,打算何时拿出来?”
细柳在她身边快五年了,先前从未听她提起过遗诏,她几乎快以为她根本不在意这东西了。只是她如今突然提起,细柳免不得心怀警惕。
然而皎皎看着她突然升起戒备的眼睛,淡然失笑,“我只是想提醒你,倘若你那遗诏再不拿出来,恐怕就再无用武之地了。”
知道先帝留有遗诏的人不多,而知道遗诏的人几乎都以为,那份遗诏是握在皎皎手中。只有皎皎知晓,先帝从来不放心将遗诏交到她手里,他在她身边安排一个细柳,再将遗诏交到细柳手中,一方面用以关键时刻制裁徐空月,另一方面又能时刻牵制着皎皎。
倘若皎皎对徐空月再无杀心,那么细柳手中的遗诏还能杀了他。而皎皎只要杀心不消,那么遗诏握在她手里,还是细柳手里,都不再重要。
这两年多时间以来,以齐国公为首的朝廷重臣多次表达对徐空月的不满,指责他身为西南大将,却始终没能将反叛的西南收复。言官更是多次参他懈怠战事,错失收复临南府的良机。
小皇帝对徐空月的耐心也在这两年的各种参奏下,逐渐消磨。近一年,问罪的旨意不断下发到徐空月手中。
开始小皇帝还有所顾忌,只将密旨送到徐空月手中。送去之后,还百般焦虑,来回踱步。最后更是跑到明华殿,问皎皎:“朕这样对摄政王,是否有些不妥?”
皎皎却无比淡定,抬手为小皇帝倒了一杯茶,淡声道:“言官所奏皆有理,陛下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之处?”
得了她这话,小皇帝便彻底安心下来。
后来,责问的圣旨便直接下到军中,最后更是直接在三军面前宣读,以此羞辱徐空月。即便徐空月从未对此有所怨言,但随着他在朝中势力的逐渐瓦解,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与皇帝早已离心。
只是他如今还手握重兵,对大庆仍有利用价值。一旦西南局势安定下来,想来也是皇帝同他清算总账的时候了。
然而如今,徐空月始终顶着来自朝廷的种种压力,不疾不徐于暗中布置着。
他用了两年时间,彻底搅乱北魏局势——与程毓简同时于背后各自扶植北魏较有实力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再使之不断相争。一时间,北魏局势彻底混乱,想来没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北魏都很难恢复成先前鼎盛的样子。
与此同时,徐空月还暗中联络南齐,故意挑起南齐与北魏之间的矛盾,促使南齐对北魏发兵,让北魏在自顾不暇的同时,又为南齐的大军压境头疼不已。
在他的种种折腾之下,北魏病重已久的老皇帝终于一命呜呼,而北魏皇城中的夺嫡之争也开始白热化。大皇子与二皇子都不想放弃脱手可得的皇位,与北魏都城开启一场混战。
最后,都城的混战以北魏二皇子占据皇宫、大皇子仓皇逃出都城而告终。
然而整个北魏的混战才刚刚开始。大皇子在徐空月派出的眼线的帮助下,成功逃到南部,与守城的大将汇合。之后大皇子带军占领北魏以南的九城,与占据都城的二皇子继续抗衡。
自此,北魏彻底混乱起来,至少二十年内不能喘息。
消息传回长安,饶是皎皎早有心理准备,仍是被他这番作为震惊到。
她不知道,他究竟花了多少年的时间在北魏布局,又花了多少心思引得南齐对北魏出兵,才能实现北魏如今的这种局面。唯一可以知晓的便是,这绝不是短短两年时间就可以完成的。
她蓦地想起,自从自己的身份被识他破之后,他在朝中便很少做什么,总不会是这些年他的心思一直都放在北魏与南齐身上,才会对她在朝堂之上做出的种种不予反击?
只是当她收到徐空月送上的名单之后,这份疑惑便也随之烟消云散。名单上的都是曾唆使过徐空月废帝自立的官员,他们有的是为了自己官运亨通,有的是为了攀附权势,有的是为了享受权力带来的刺激……
如此种种,唯独没有一个是一心为了大庆的。
看着这份名单,皎皎不由得攥紧了手心。她从前便知徐空月身边聚集着一群牛鬼蛇神,却不知他们竟然已经胆大至此,竟敢数次教唆徐空月称王称帝。
然而还不等她平息怒气,朝堂之上便传来徐空月阵亡的消息。
初初听闻此消息时,皎皎惊得拿不住手中茶杯。
茶杯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咣当”之声。她瞪大眼睛,声音里微微透着颤抖,“你刚……说了……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