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沉默,原地靠在房檐下窗户边,仰望着刺眼的烈阳。
他说服父皇,跟随大哥去梁国为质,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破伏天阵,让大梁乃至其他四个国家,不在宁国面前忍辱负重担惊受怕低声下气。
可到底,还是伤害了无辜。
阿凌,我说过的,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的。对我也好,对殿下,对宁国看过伏天阵图纸的人,何止千万,可唯独你能想明白破阵的关键,我没有因此而怨恨你什么。
赵凌捂住被阳光刺的生疼的眼睛,我亲近你,我利用你,假装宁秋墨被人绑架,骗伏天阵图纸,都是为了我自己的国家。宁国犯我国土,侵我疆域,迫我百姓,欺我亲人,我大梁男儿,血性方钢,怎能任人欺贱?我不曾认为有错,重来一次我还会如此,只是你我对你,始终有愧。
我能活下来,阿凌为何不问我,薛家军的去向?楚笛听不似纠结过去的人,再说赵凌都死过一次,什么国仇家恨早都一笔勾销,既然洛溢都带赵凌来这儿了,他索性就什么都说出来。
二十年前的那场火那场火赵凌细思极恐,他沉浸在楚笛听还活着的喜悦里,竟然忘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与楚笛听同在一处,他以为葬身火海的薛家军将士们,会不会也活着?
他缓缓抬头看楚笛听,楚笛听平和的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他们还活着赵凌自言自语,他不信,暴雨中他们明明看见无数倍烧焦的尸骨,漫山遍野,与泥泞的土壤混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第25章
我侥幸活了下来,我也以为是在做梦。可事实如此,当年我们被大火困住时,地底忽然裂开一个大洞,洞里有人爬上来,拿着你的薛家军的兵符,他说是你的友军,专程救我们,我们跟着他们,钻进洞中逃走。穿梭在地下,最终到了远离大火的安全之处。他们让我们暂时在附近的山洞里躲避,干粮与酒水,早早已经准备好。
地底?
难怪,神不知鬼不觉。
到底花了多少心思,消耗多少人财,才能挖通西境长廊的山脉地底。浩大的工程,几万人不眠不休也得干上三个月。而且是偷偷的挖,不能大张旗鼓打草惊蛇,难度可想而知。
赵凌脱口而出,是洛溢?
秋衡点头,我当时也很惊讶,为何会是他?
是我我把兵符给了他。赵凌回想当年,大火燃尽一切之后,他后悔万分,痛恨自己看错了人,他当时已经走投无路了,但他必须守着自己需要保护的东西,他不想大梁的勇士,跟着他混成叛军。他求洛溢帮他一次,因为只有洛溢有能力把三万西境军保下来,西境军还能为大梁所用,不至于为了活命,东躲西藏进山当山匪山贼。
洛溢答应了他,他把兵符送给洛溢。可洛溢回报他的,是西境长廊漫天火海。他一直以为,那场火是洛溢放的,他以为洛溢选择了圣旨而背叛了他,率领梁军用火攻逼着薛家军投降,活活烧死了曾经与之并肩作战的西境军的三万将士。
一直到死,他都恨着洛溢,恨到骨子里,恨到宫成跪在他面前求,他都不愿回头看一眼他曾经惺惺相惜的好兄弟,然后酿成大错特错。
他忽然一拳砸在地上。薛家军在哪儿?
躲了一阵子,后来,赵起登基后,建了念明寺。念明寺山下,有大小村落几百个。村民都是西境军。没有人知道他们活了下来,他们改名换姓为布衣,娶妻生子,过了二十年平凡的日子。你当年托付给洛溢的人,一个不少,全都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告诉我!我以为薛家军都死了,我以为你也死了,我才我才会
赵凌把重生后的记忆碎片穿了起来。他胡乱闯进的村子,村外有阵法,普通的村子哪里会有阵法?分明是不想外人进来而设下的迷局。
你给过他机会,与你说真相吗?楚笛听的眼睛里,是确定的答案。
我
没有。
二十年前,他赵景明曾对天发誓,与大梁恩断义绝。母妃自尽,舅舅惨死,薛家军三万人全军覆没,背着叛军的骂名,被一场山林大火活活烧成了灰。
他一心一意为大梁,甘为质子,不计生死,他牺牲了大半薛家将士,破了伏天阵,灭宁国的功劳算头一份。可大梁又如何对他的?污蔑他偷藏宁国玉玺,逼着薛家军变成了叛军,还逼死了他的血肉至亲。
他曾为了救赵起不顾性命,赵起却无视他的最后的恳求,让洛溢骗走他的兵符,一把火烧了西境长廊密林,薛家军的藏身之所,他最后的归处。
他恨透了洛溢,恨透了大梁的所有人,战场上遇见就是死敌,不死不休,手起刀落,杀戮成河,他根本没给洛溢任何解释的机会。
直到最后,凌迟三千刀,很疼,很疼,他那时很想洛溢出现,让洛溢看看他有多疼,可洛溢始终不曾出现。
楚笛听接着说,洛溢知道,宫太后绝不会放任你活着,答应邝承宗的也只是个幌子。所以清霁国投降时,洛溢让漠北军驻扎在梁都三里之外,当时薛家军也扮做漠北军的模样,时刻待命。洛溢宁愿违背誓言,与大梁为敌,与赵起为敌,也要救你性命。
但那时候并没有
那时洛溢毕竟年轻了些,宫太后先下手为强,收买洛王府近臣,利用赵起,在皇宫设下陷阱,擒住洛溢,秘密把他关在后宫之中。
赵凌想起祠堂墙壁上的刀剑的打斗痕迹。
城郊两军一直在等信号,可信号迟迟没有传出。当洛溢从后宫出来时,双手满满的都是血,他是用双手挖穿砖墙,哪怕挖开一点点缝隙,也能传递出救援的信号。可一切已经晚了。你已经遭受凌迟之刑。所有的事,已经尘埃落定。
是了所以我行刑的时候,唯独他没来看。我还以为,他有那么一点点不忍心,同情我,或者恨我恨得连看一眼都不愿,赵凌此时反而没有了汹涌的心绪,却不知他是在准备救我
到底,没有来得及。
赵凌仿佛看到洛溢双手染血的模样。为了他吗?他不值得。他给洛溢找了多少麻烦,多少麻烦
他自始至终相信着你。可你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你宁愿信任邝承宗一个外人,也不愿相信他。楚笛听说,洛溢有多懊悔,有多么恨他自己无能?他把你在彩月宫栽的无挂果树,移到他的院子里,当宝贝似的每天浇水。他把你埋在洛王府后院的酒,全都挖出来,日日夜夜喝的酩酊大醉。谁人劝他,他都不听,喝完了你埋的那些,他就差人去外面买,无人可差,他就自己去酒楼喝。赵起最后没办法了,用了禁卫,把他绑起来戒酒。
所以
院子里那颗无花果树是他栽的那颗?已经长得那么大了?
洛溢为何会喝酒,万万没想到,洛溢因为他的死变成了酒鬼。乌岚说的含糊,或许乌岚也不知道来龙去脉,他那时候只是个孩子。但楚笛听被洛溢救了之后,就一直跟在洛溢身边,洛溢的这些变化,他自然清楚。
好在给戒了,大哥总不会放着洛王爷不管。
你没发现吗?他失去了味觉。就因为酗酒。楚笛听叶佩服死赵凌的后知后觉,赵凌当世子爷有一段时间,两人在一个宅子里,竟然没有发现,亏他还曾经跟洛溢青梅竹马过。
赵凌想起他故意给洛溢挑辣椒吃时,洛王爷欣然咽下,好不厌恶。不是洛王爷能吃辣,而是他根本尝不出味道。
对了,我该送你一样东西。楚笛听从袖中拿出一把扇子,我修好后,一直没有机会交还给王爷,今日见你,就直接给你吧。
那是他的扇子,念明寺的时候,他无意中捡到,还没有捂热乎,就为了救苏妃,把扇子掉在了悬崖下面。
洛溢找了几天几夜,甚至把熟读地形的崔免调了过去,终于找到了。可扇子浸了水,上面的墨花了。总归是出自我之手,当年我送你时的纹样我还依稀记得。就试着修修看。毕竟是你最喜欢的扇子。楚笛听把扇子递给赵凌。
赵凌接过扇子,揣在怀中。
所以洛溢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不是?赵凌听楚笛听说到此处,心里如明镜一般,如果洛溢不知道,这把扇子绝不会转了个圈又回到他的手上。他是怎么知道的呢?赵凌自问藏的还行,虽晚与赵敛性格差的有点儿远,但与从前的赵凌比起来,可是低调甚多。
楚笛听回答他,直觉。洛王爷坚信是你。如果不是这样,他不会过继你到洛王府,即使知道你不愿意,他也想把你留在身边,护你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说的跟娶媳妇似的
赵凌听得就肉麻,但楚公子说起来尤其严肃。
赵凌,你还不明白吗?罢了我不与你直说,你大概活两辈子也不会明白。
那你说呀?你不说我怎么会明白?赵凌最讨厌卖关子。
洛王爷喜欢你。
嗯?
赵凌以为自己听错。
楚笛听又说一遍,洛王爷他爱着你,爱的至深。
或许因为赵敛是个断袖的关系,楚笛听说洛溢喜欢他,他竟然也非常自然的接受了。
楚哥哥你说谁爱的至深?宁秋墨换了身衣服,抱上楚哥哥的脖子,在楚哥哥面前,他永远是个孩子。
赵凌忽然转身,向着门外跑,错过宁庄,他忽然停下,问,王爷呢?
去了书房,你与楚公子多年未见,给你时间叙旧。
你也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赵敛,洛世子,十三皇子
这位压根儿什么也不知道!
赵凌一路狂奔,站到书房门口已经气喘吁吁,他扶着门框,在书房正中的书桌前,看见正翻阅着奏报的洛溢。
洛溢抬头看他,也是早有准备,淡然道,什么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赵凌上前几步。
念明寺你受伤的时候。洛溢说的迅速。
那么早?
赵凌又上前跨了两步,你怎么知道的?
你救苏妃时候,把苏妃与你绑在一起,打的结,是薛家军里的独门打结术。我问过几个得救的小尼姑,结是你打的,你还教了她们。洛溢放下奏报,站起来。
然后呢?看着我演戏好笑?赵凌又上前几步。
不知道,如何开口。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赵凌死死的攥住长袖,他害怕忍不住揍洛溢一拳,上辈子被他骗的有多惨,如果不是洛溢骗他,他根本不会答应邝承宗的邀请,去清霁国当什么将军,或许他还有浪子回头的可能,或许阿成不会死,小师妹就不会成了寡妇
可这都怪不得洛溢,洛溢保下了他的薛家军,甚至为了救他差点与赵起为敌。
作出选择的,始终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心智不坚定,是他自己被莫须有的仇恨蒙蔽了双眼,是他自己忘记了曾几何时玄乌阁里一起许下的誓言。
守土开疆,卫我大梁。
赵凌又向前走,两人只有一步之远,他得仰头才能与洛溢的视线平视,他许久没有这么近这么仔细的看洛溢的脸了,二十年依稀,岁月不饶人,洛浮洵,你想我吗?
念明寺念明思念赵景明
赵凌不用洛溢回答他,就知道答案。
想。洛溢伸出手指,划掉赵凌眼角的一滴眼泪。
想再见你一次,亲口告诉你,你的薛家军,都好。
第26章
领口一紧,洛溢的重心被下拉,一只手五根指头毫不吝啬的爬上了他的侧脸,他的脖子下意识的一僵,本能让他不喜欢与别人进行肢体接触,可眼前是他朝思暮想以为再也回不来的那个人的灵魂。
上一次离别,他等了二十年,好容易能再见到,他想要牢牢的抓紧,再也不准许任何人有伤他害他的机会。
他并不是讨厌赵凌碰他,只是不习惯而已。
赵凌踮起脚,抓着洛溢的领口,他与洛溢的距离,从一步之遥到一指之隔,两人四目相碰,想从前那么熟,都没有离着这么近的看过彼此。空气里混杂着两人温热的鼻息,以及两人彼此略有急促的呼吸声。
半晌,赵凌嘴角一勾,手指有点挑逗的意味,从洛溢的侧脸划到脖子,洛浮洵,今生今世,你想留我在你身边,洛王世子不行,我不同意。
洛溢咽了口唾沫,天知道刚刚赵凌的动作让他产生了什么反应,羞涩又尴尬,好在赵凌是仰着头的,没有注意到这个,他强忍住慌乱,解释说,权宜之计,那时候
赵凌拉住他衣领的手更加用力,他被拽着略微低头,两人的唇瓣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碰在一起,洛溢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一股强烈的欲望要冲破束缚他几十年的伦理纲常。
他猛地把赵凌推开,可赵凌死死的拉住他的领口不动。
赵凌的舌头伸出来,绕着唇角舔了一圈,把刚刚留在唇角的唾液,悉数舔进了口中,露出享受美味的表情。
见洛溢的脸红的像个猴子屁股,赵凌哈哈笑了,洛浮洵,你不是喜欢我吗?
赵凌知道?
他竟然知道
洛溢埋在心里多少年的秘密,被赵凌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喜欢我又不丢人,干嘛藏着掖着不肯告诉我?赵凌踮起脚,前倾身体,又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你知道你最讨厌的一点是什么吗?明明是自己想要做的事,却总是让别人主动。你从前想与我比试,从来是我开口邀你,你喜欢我,还得让我主动抱你亲你,你也就是碰上我,要换做别人,谁愿意整天跟你一个闷葫芦自言自语?回应我啊!我都这么主动了你还愣着什么啊?别跟我说还让我伺候你脱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