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支吾其词,不敢言语。
她便替她,你想问我的立场么?
是
赵宛如从座上起身,朝李少怀缓缓走近,圣人是养育我的人,而你是我要共度余生之人。
共度余生这个词,似乎很长,从一个冷傲之人嘴里说出,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我明白了。李少怀坐起,我不会让你为难,毕竟恩师他也有错。
她当然知道李少怀不会让她为难,也知道不论她们身在何方,身处何种境地,相通的都是心,不日你就要入朝了。
已入仕却未入朝,如今从绿袍变成朱袍,身为外男,入朝议政,恐怕又要惹来不少非议。
李少怀再次一头栽下,躺尸在榻上,白皙的脸贴在刷着朱漆的紫竹上,闭着眼睛轻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赵宛如侧坐在榻沿,低垂下眉角看着她,需要你拉拢一个人。
谁?
曹彬之子,曹玮!
十虎将,杯酒释兵权...李少怀睁开眼,微抬头,曹玮长兄曹璨是丁绍文的师父,那曹家...说起曹璨,李少怀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今年琼林宴上你为难的那个人举进士第四,三月前娶了曹璨的女儿,大婚之前还递了请帖给我。
曹玮!低睨了一遍名字,她抬头,但那曹玮不是戍边之将吗...疑惑的看着赵宛如,旋即明白了什么似的又将头埋了下去。
你不必走曹璨。丁绍文恨极了李少怀,那曹璨又怎会喜欢一个夺了爱徒妻子的人,因为还有一条路。
什么路?
沈家。
李少怀埋头闷在榻上,言语不出半字。
曹玮原配妻故去后娶了沈家大姑娘作为续弦,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沈大姑娘和沈四姑娘的关系却是比同胞姐妹还要深厚的。
你可通过沈家,结识曹玮。
闷着的人终是躺不住了,坐起后皱着整张脸,张开嘴却哑言。
憋不住心中所惑,还是启了朱唇,沈四姑娘...元贞就不怕吗?
我怕什么?赵宛如眸中有一丝疑惑,旋即又温和道:男子不能入内宅,如今你只能通过沈惟温。
李少怀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到她身旁,眼中闪烁着一丝差异,先前我与四姑娘打球的时候,你...你还下逐客令,如今却要将我往人家身上推,这是何道理?差异之语似乎也带有一些埋怨。
一日不婚,你便一日都有可能成为她人之夫。
李少怀想要辩解的嘴被伸来的指尖堵住,这世道有很多情非所愿,但你不得不为之。
有的时候被逼无奈,你也只能忍下,有时候心中所困使你两难,你却只能选一方弃一方,负一方。
咚咚咚咚
姑娘,姑爷,浴房的水备好了。
李少怀将她的手握住,抿着嘴从榻上下来,我明白了。
穿好鞋的人反身将赵宛如横抱起,实在惭愧,元贞的信任。
被抱起的人顺着横来的力道勾住了李少怀的脖子,手臂微一用力覆身抵至她耳边,轻声道:呆子,想知道我为何这般信你么?
听着耳畔响起的柔声,还略带一些挑逗之意,惹人心痒,你信我...是因爱我。
是轮回后的,至死不渝!
这句话的含义她大抵是懂的,可赵宛如说的意思她却不太能懂,她用着自己的理解来释义。至死不渝的爱,不管经过多少年,历经多少轮回,即使沧海桑田,天地旋转,也不能改变。
翌日天明
东华门备好了车驾。
东窗刚亮起白,寝殿内室的朱门从内而开。
小柔睡眼惺忪的坐在外室,姑爷,你可真早啊。
李少怀比一个嘘的手势,跨出了寝殿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刚一出门,就瞧见了自大婚那日后就不见了的云烟,云姑娘早。
云烟看着她衣服上的刺绣先是一怔,旋即侧身道:驸马。也不管李少怀有没有后话,径直的入了殿内。
李少怀摸着自己后脑勺,问着和云烟一起过来的张庆,她这是怎么了?
张庆摇摇头,云烟她就是这个性子,姑爷别在意。
我倒是还好。
云烟入了殿,小柔守在外房瞧见她来了,道:姑娘还没醒。
云烟皱起英眉,平日这个点是该醒了的。
平日都是姑娘自个儿一人,这不现在多了...小柔说着说着便凝神住了嘴。
阿柔~
门内传来一声慵懒的声音。
赵宛如睡醒不见枕边人,于是爬起唤着小柔。
门开后进来的是云烟,衣衫不整的人倦趴在床榻上,青丝铺了一床。赵宛如睁着睡眼,反应极快道:可是出什么事情了?云烟此时应该和张庆在一块,云烟来了,那么张庆也应该在殿外。
见着榻上的春风,云烟下意识的扭过了身子不去看主子,姑娘让我盯着来了东京的太清真人,太清真人只在驸马府呆了一夜,但并未离开东京,而是被楚王府的人请去了。
我婚时,本该是楚王作为宗室之长送亲。
才到楚王府不到一夜就被大内知晓了,太清真人在楚王府之事传到了官家耳朵中,官家今日一早便下旨召请真人进宫。
现人在何处?
已抵达西华门。
阿柔!赵宛如爬起朝门外唤道。
云烟微低着头,太清真人作为驸马的师父,不愿见您,姑娘您又为什么...
她不愿见我,可我却是要见她的!
见着宫人们陆续进去,想着是赵宛如醒了,又见着她们脚步急促,李少怀反身问道:可是来什么人了?
驸马您的师父,太清真人在...大内了。
李少怀心中咯噔一下,师父?
华山扶摇子,御赐紫袍的希夷先生之名,远扬夷海,名冠天下,天下人求见而不得见,就连太宗当年想要留他都未能留下,扶摇子之徒太清真人继成其衣钵,于江南建观,求访之人络绎不绝,名声渐盛后,受召两朝皇帝。
每回皇帝召见太清真人时,来的多是其大徒弟,不过就算如此,也能引起宫内的不小的动静。
一小阵燥热之风吹到了移清殿。
宸妃娘子,官家召太清真人进宫了。
第85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一道圣旨, 太清真人从楚王府被召进了大内, 除了宫内引起了轰动外,还引得了宫外短暂的饭后议论。
得听真人亲授大道,胜过读书十载。赵恒一改君王之态,极为尊敬道。
不知现今天下若议长久,该如何为之?
臣乃山野道人,长居观中, 长久之策,陛下应当问臣的师弟。
皇帝单独召见后, 将太清真人留于宫内,并赐其紫衣, 允许自由出入内外。
真人, 这是官家特意着小底们安排的住地。内侍们恭恭敬敬的打开殿廊内厢房的门,弯腰在一旁。
沈秀安不露脸色, 只是轻轻点头。
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唤就是,外头都随时有人候着。
待里里外外的一干内侍都离开后, 沈秀安苦叹一声撑头坐下。
老皇帝这意思, 是不让我走了...手指轻轻敲打着脸庞,转着眼睛瞧了瞧这屋内的陈设,虽不大却精巧,哎呀, 早知道就不贪楚王府的那杯东白茶了。
就在她思索着怎么早日请辞时,厢房的的门再次打开,哎呀, 我一个出家人不需要人伺...
师父...进来的是一个红衣少年,圆领袍子上用金线绣了梅花。
见着宝贝徒弟的温柔模样,沈秀安当即从座上起身,呜呜呜,我的好徒儿,好怀怀,你可得救你师父出去,这大内暗无天日,人都压抑的很。
袖袍被师父拽着摇来摇去,李少怀很是无奈,师父你先别急,官家不是那种不讲理之人,往年都是大师姐受召入宫,这次是师父你亲自来的,官家爱才尊道,想来也是真心想留,必然不会为难与你的。
沈秀安向门口瞧了瞧,见李少怀是只身一人,放心道:当初老皇帝要留你无梦师叔没能留下,只得将你小师叔从华山请到了东京城外的宫观。
陈抟徒弟众多,但得其微旨的却没有几个,如今与沈秀安齐名的还有一人,琼台鸿蒙子张无梦。
李少怀侧身,惠宁在殿外,怕突然见到师父不太好,所以让我先来吱一声,师父想出去的话,我一会儿让惠宁想想法子吧。
殿外...沈秀安背过身子,揉搓着自己的双手。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见的,还是要见的。那嬉笑的脸色幻化无常,侧目道:你让她进来吧。
嗯。李少怀转身出去。
赵宛如静立在长廊前的栅栏边,今日一早请完安后就赶来了内侍省替太清真人准备的厢房处。
元贞,在想什么?身姿薄弱的人凝着一双深幽的眸子,视线望着庭院内的一株桂树,朝阳洒下金色挂满整树,影子映在坛边第三块大方砖上,李少怀缓步走到她身后。
赵宛如回身,只是轻轻摇头并未作答。
李少怀接着温柔道:师父唤你。
好。
赵宛如走了几步,李少怀站在原地不动,我就不进去了,元贞该是有很多话想说的。细心之人总能想到一些微乎及微的事,她怕她去了,夹在中间会让两个人为难。
话音刚落,停住的步子加快了速度。
束发戴冠巾而衣道服的女子负手静立在案前,让只身进去的人不由的愣了一下,原来官人这习惯是学了您的。
紫色的道袍微动,静立的人转身面对,算着年龄,她是沈继宗的姐姐,早已过四十年华,可如今见着真人,却是怎样看着都不像的,与那宸妃一样,显年轻,实她又比李宸妃还大上不少。
道家人多长寿,至百岁白发仙翁的赵宛如就见过好几个,赵宛如走近了些,侧身道:久闻真人之名,未能亲去拜访,失敬。
听着轻盈的脚步,她于心中便已经有了对赵宛如的几分猜测,转身看到时,与她猜想的几乎无差,公主的福身礼,贫道受不起。
您是阿怀的师父,我已嫁她为妻,你便也是我的师父...赵宛如轻轻一笑,这么说,似乎是我有些高攀不知耻了。
长春观女冠虽多,但太清真人所收的嫡传弟子却只有几个,悟性最高便是首徒,凌虚真人。这些人,皆是世人想结交之人。
你要见我,却又顾及了什么没有和那孩子一起进来,你应该是知道了什么,她没有进来,也应该如是。沈秀安凝着赵宛如,脸上的表情一改常态,我并不意外你能和她走到一起,先师曾说过,有些缘是天注定,或许他早就预测到了。
深邃的眼眸里有着连赵宛如都看不透的高深,这种感觉要比她的大弟子凌虚真人还要重,赵宛如见过陈抟,但那时尚在襁褓中不曾有记忆,如今见到其徒弟的道骨仙风,她又对那曾测过自己命运的道门高人不禁好奇了起来。
不过此行,赵宛如是带有别的目的的,顺着这个话,她睁着深色的眸子,扶摇子能预知孙辈之事,可不知为何,却置真人您于不顾?
你是想以后辈身份,说教与我,还是想以公主之身训斥于我?沈秀安听着,眼中没有任何波动。
过于平静,反而令人担忧。
宛如不敢。赵宛如微低下头。
你和你母亲,其实很像。
李宸妃不常出现于人前,宫人大多没见过几次,自然也就没什么记忆,只知道大内宫观里有一个李姓的妃子。
回身第一眼,她就看出来了赵宛如与李宸妃长得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眼间的柔情。又因赵宛如多了几分杀伐果断,若不仔细看的话是极难看出来的,且以她们的性子,也不会有人会想到是母女。
但你的母亲,太过优柔,太过重情,也软弱...
逆来顺受。赵宛如补着她的话,逆来顺受这四个字将宸妃的半生说尽。
但是却没有人会将它与赵宛如连在一起。
你不同,太不同了,那孩子遇见了你,我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赵宛如冷笑,或许,只是你们觉得不同吧。
那不同,只是因为沈秀安看不透,你心里藏了太多东西,你眼睛里也看着太多东西,别说是那孩子敌不过你,便是我,也猜测不到。
道家不信虚无缥缈的东西,重来一世这种匪夷所思之事更是,赵宛如解释不了,也不愿解释。
上一世与重来这一世,相差太多,若论母女的性格,上一世她内心深处或许与宸妃是一样的。看着于人前风光无限,实际所承受的苦要比常人多太多,这些苦压着她喘不过气来,让她没有反抗的余地,挣扎反抗的最后,还是选择了顺从。
师父没有反对官人大婚,更没有阻拦她入仕,便已经确认了不是么?
从容的脸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她似放松了,你们互为药引,必定有一世纠缠,原本她入东京我是不放心的,如今大婚了我反而放心了不少。
寻思着,堂堂的惠宁公主,即便再不讲理,再怎么样厉害,那护犊之心,是人人都有的,何况一个傲性女子。
她是个倔脾气,倔的时候牛都拉不回,能找到一个厉害的娘子管管也好。
还有那招蜂引蝶的本事,她自己是不自知的,自十二岁起就引得了江南好几家大户人家的姑娘垂青,我可是废了一番功夫才说退人家。她说这话的时候,似有邀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