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激动,就算你想她也无妨,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况且那个时候,你又不知她是妖怪。向非凡安抚住宰大又问:她有名字吗?
银竹。
很好听。向非凡称赞道。
大概是发觉眼前这个官差真的不打算计较,宰大的表情缓和下来:银子的银,竹子的竹,她说是比喻雨落下来的样子,我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比喻。(注1)
可以跟我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向非凡摆出一副听故事的架势。
那是一年多以前了。宰大眼里露出几分怀念:去年春天,田里旱得厉害,连着三个月没下雨,附近的池塘都干了。但我要种粮食嘛,就只好跑到十几里外的一条河边去挑水。
挑水的路上,我就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姑娘躺在地上,像是晕倒了。我赶紧走过去扶。宰大笑得有些痴: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姑娘,长得像是仙女一样,皮肤白得发光,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气,像是草木的味道。
我把她抬会家里,请祭祀救她,祭祀却告诉我,她其实宰大说到这里突然顿住。
向非凡顺着他的话接口道:她其实是个妖怪?所以你和祭祀那么早就是知道她是妖怪了?
是的,但是,因为祭祀说有办法把她变成人,我才答应把她留下的,我不知道后来会变成那样。宰大有些痛苦地抓着头发,似乎因为什么事情而深深愧疚着: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害谁,我只是喜欢她。
宰大,我看得出你内心很善良,不想害任何人。向非凡把一只手搭到宰大肩膀上:可是就在昨天,我们同来的三名伙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妖怪抓走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但希望你明白,我们来宁岭村是为了救你们,我不知道为什么村民对我们都十分排斥,极力隐瞒实情,但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没用的,这里已经没有救了,宁岭村周围被她布下结界,只进不出。想要得救,只能等她杀够了人,平息了怨气为止。宰大语气低沉,像是早已放弃了希望。
向非凡再问,宰大已不愿继续多谈。向非凡只好告辞:那我先走了,你有什么困难,或者还有什么想说的,可以来我住得地方找我。
向非凡与桑景明离开宰大的家,时间已接近傍晚,可他接下来并没有离开,而是绕了一圈以后,翻墙躲进了旁边一处无人的荒废茅草屋中。这屋子的位置在宰大家斜对面,隔着一条黄土路,可以随时监视宰大家的动向。
今晚住这里?桑景明打量着周围问。
嗯,委屈桑哥陪我将就一晚上了。向非凡说:我想看看我们查到宰大这里,祭祀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要灭口不会等到现在吧?桑景明不解。
不,祭祀灭口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间,一方面可以让我们查到的信息变得死无对证,一方面可以把宰大的死嫁祸给我们。
夜里,桑景明让向非凡先睡,自己守在窗口,向非凡知道桑哥的体质,少睡个几天几夜并没有什么影响,也没有客套,自己把袍子平铺,缩在草垛上补眠。
夜里又开始下起雨来,空气中泛起潮湿的凉意,向非凡无意识地缩了缩手脚,嘴里无意识地咕哝着,似乎是有些畏寒。
桑景明脱下外袍,他的袍子比向非凡的宽大些,刚好能把向非凡盖住。温暖又熟悉的气息让向非凡感觉到安稳,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
桑景明忍不住伸出手指,直接顺着向非凡的侧颊缓缓滑过。
汤圆,别闹。睡梦中的向非凡伸出手,捏住桑景明的指尖,放在唇间亲了一下,又松开。
桑景明全身僵住,做汤圆的时候,和向非凡有这些亲昵的互动还不觉得什么,现在桑景明收回手指,脑海里还反复回忆着刚才柔软温热的触感。
雨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黎明时分,终于停下。夏天天亮得早,才四点左右,天空已经由浓黑变成深湛的蓝色。于此同时,几个黑影远远贴着墙朝这边跑来。
桑景明喊醒向非凡:来人了,四个。
嗯。向非凡没想到自己在草垛上睡得还挺熟,揉着眼睛把披在身上的袍子套上,才发现尺码不对,有些疑惑地扯着衣服:诶?
桑景明习惯了平时鬼精的向非凡,偶尔看见他这副米糊样子还觉得有些可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向非凡睡的有些蓬乱的头发:这件是我的。
哦。向非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袍子被垫在下面当床单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桑景明的袍子还给他:谢谢桑哥。
两人系好袍子,黑色的官袍倒成了昏暗的光线下,不错的掩护。
那四人目标果然是宰大,他们没有敲门,还是悄悄推开了窗户,大概是觉得乡里乡亲间都知根知底,宰大的窗户并没有扣紧,一推就开。
向非凡正要开启技能冲上前,却被桑景明拦下来了:你的技能有次数限制,先省着。
向非凡乖乖点头,又对桑景明说:你直接踹门,动静大些,这个点街坊邻里也快醒了,正好让他们都来看看。
好。桑景明笑了笑,提刀朝宰大家门走去,而向非凡则直接站在路中间,扯着喉咙喊道:站住!哪里来的小贼,敢在你官爷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黎明前的寂静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喉咙撕裂开。接着是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正是桑景明一脚踹开大门造成的效果。
桑景明进屋时,那几人正拿着绳子像是准备把人勒死,猛不丁听见向非凡那一嗓子,再加上桑景明这一脚,全愣住了。
桑景明长腿一迈来到床前,劈手夺过黑衣人手里的绳子,反手将四个人捆成一串提溜出来了。
周边听见动静的邻里也都出了门,正好看见桑景明一手提刀,一手拽着四个蒙脸黑衣人,顿时大惊,生活在封闭又平静的小村子里,很多人还是头一次看见活的贼。村子里一下热闹起来。
呦呵,看着打扮,藏头露尾的,应该是贼错不了。
这当差的就是厉害啊,他们怎么知道有贼来这一带了。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知道村子里有贼。
这谁啊这么缺德,宰大这么惨了,还偷他家东西。
宰大在几个蒙面人拿绳子勒上来的时候就醒了,虽然不是很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杀自己,还是赶紧上前跟桑景明道谢:多谢官爷救命之恩,可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看看不就知道了。向非凡说着扯下了四个蒙面人脸上的布巾,果然不出所料,都是祭祀院子里的护院。
这是怎么回事?人群一下乱起来,比知道刚才有贼偷东西的时候,更惊讶。
是宰大,是宰大让我们半夜来的,他和这两个官差肯定是勾结好了,故意陷害我们,陷害祭祀大人。他一直因为他娘子成了妖怪的事情怀恨在心!黑衣人突然反咬一口。
对!另一个黑衣人也附和到:我还奇怪呢,昨天他跟我们哥几个有了新办法抓女妖,让哥几个打扮的隐蔽一点,带着绳子来找他,结果我们拿着绳子刚进屋,官差就来了,他一定是和官差合伙算计好的!
啊,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昨天这两个官差在宰大房里待了好久。住在附近的一个老太太说:明明祭祀大人都让我们跟外人尽量不要接触,他却把人放了进去。
你们胡说,我没有勾结官差,明明是他们要杀我,我睡得好好的,他们四个按住我的手脚,拿绳子勒我脖子!宰大急起来。
那是你自己勒的,我们一进去,你抢过绳子就往脖子上勒,我们拉都拉不住,然后这个拿刀的就突然进来,什么都不问的将哥几个给绑了。第三黑衣人说。
借口编的有理有据,看来祭祀做了两手准备,已经料到我们会来救人的情况了。桑景明冷眼看着吵闹的黑衣人和村民。
不是祭祀,是和琴他们四人,他们和祭祀联手了。向非凡说:看到我们没回去,再联合祭祀那的信息,推断出我们会在这里救人,提前编好借口,等着反咬我们一口,这应该是那个精于算计的和棋的计策。看着吧,这只是第一步,他们想孤立我们,不仅会离间我们和居民,还会离间我们和其他玩家的关系。
那你?桑景明不解,他既然能看透,为什么还要顺着对方的剧本来。予希団兑。
将计就计。向非凡说:别忘了,还有一个人和我们一起被推出来的。
宰大。桑景明了然。
向非凡勾起唇角:嗯,现在,他只能依靠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银竹:取自李白《宿虾湖》:白雨映寒山,森森似银竹。不知道是不是最早的出处,反正是个出处。(假装自己很有文化的样子.jpg)
第59章
一场闹剧最终以四个蒙面人现场释放收场,村民虽然不敢招惹官差, 但看他们的眼神, 明显更加防备了。
宰大将向非凡和桑景明请进屋里,再次道谢: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向非凡摆手:这倒是不必, 你知道祭祀为什么要杀你吗?
宰大摇了摇头, 脸上尽是茫然。
那你知道为什么祭祀不让村民告诉官差,村里的情况吗?向非凡又问。
宰大继续摇头。
向非凡轻轻叹了口气:妖怪平息怨气的条件是什么?
死够247个人。宰大说:这是全村人的人数, 只有死够这个数,复仇才会停止。
但其实死掉的并不只有村民对吧, 来查案的官差, 邻村的村民,路过的旅人,祭祀是不是严令你们不得像外人透漏村子的情况。
是,那是因为祭祀说,这是丑事, 不能外扬。
所以,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这些外人是不是最容易碰到雨水, 被妖怪抓去,成了村民的替死鬼?向非凡说:作为交换活下来的,就是更多的村民。这就是他不许村民接触外人的理由,我想村子里大多人, 应该是明白的。
明明是个很简单的道理, 但宰大听见的时候, 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仿佛不相信人性竟可以恶到这种程度: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死,也不想害别人
但你应该不是因为普通的接触外人被祭祀灭口。你的身份比其他人特殊,因为你曾经是妖怪的丈夫,我想你或许知道点十分关键的内容,而这些内容,是祭祀绝不想被人听到了,这才是你被我们找上之后,祭祀急于灭口的理由。
宰大一脸茫然,似懂非懂。
向非凡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个长相粗糙的庄稼汉,竟然是个活的傻白甜:现在跟我说说,你没讲完的故事吧。你救回那个女孩之后,发生了什么?
祭祀给了我一个珠子,宰大比划了一下豌豆的大小:白色的,这么大。让我喂银竹吃下去。说只要吃了这个,她就会忘记自己曾经是个妖怪,于我长相厮守了。
我喂银竹吃了那个珠子,果然她醒来的时候,除了自己叫银竹,其他一概不记得。后来我们拜堂成了亲,银竹很快怀孕了。我很高兴,尽管天一直不下雨,但我有力气,可以挑水种地,养得活她们母子。
今年夏天,银竹终于到了生产的日子,可是生出来的孩子却是透明的,像是一团会流动的水,产婆吓坏了,我也吓坏了。我去问祭祀,祭祀这才说,她生下的不是小孩,而是长出灵智的雨灵珠。银竹是的雨妖,雨灵珠保一方雨水丰沛,因为银竹偷吃了雨灵珠,才导致了村子一年以来的干旱。
大家要我交出雨灵珠和银竹,那时候,已经有人因为干旱而渴死饿死了,我不能那么自私,所以我
所以你把妻子和孩子交给了祭祀?向非凡皱眉,原来极致的善,也可能是极致的恶。站在村民的立场,宰大无疑是顾全大局的好人,但对于那只雨妖呢?
好好的被人夺走记忆,嫁给一个平凡的庄稼汉,跟着他过了一年苦日子,忍着痛苦给他生了个孩子,然后对方把她和孩子一起交给了要杀她们的人?
嗯,祭祀抹去了雨灵珠的灵智,天上果然就下起大雨来,银竹恢复了记忆,就疯了一样,嚷着要让所有人血债血偿。
从那天起,天上的雨就变成了红色,银竹身上惯穿的白衣,也变成红色,她杀了很多人,我心里很不好受,有时候,我就那么站在红色的雨里,等着她来带我走,可不知为什么,她却从没出现过。她可能,连见都不想见我吧。
换我也不想见到你。向非凡在心里吐槽。不过这个时候还是不要雪上加霜,刺激宰大脆弱的神经了。向非凡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前面的信息,然后点出几个疑点。
如果我没记错,银竹出现,被你捡到前,天已经干旱了很久了对吧?
宰大点点头。
她昏迷后祭祀给了你一颗珠子,说这个珠子可以让她忘记自己是妖怪。可是银竹是在昏迷中被你喂下了珠子,你怎么确定银竹是吃了珠子才失忆的,还是原本就被人抹掉了记忆?
我不清楚祭祀说是这样宰大一时语塞。
我可以确定。向非凡话锋一转,直视着宰大的眼睛说:因为当珠子离体的时候,她的记忆恢复了。
不是一颗珠子。她是生下雨灵珠后恢复的记忆宰大不明白地说。
既然她是生下雨灵珠后恢复的记忆,那她当然是吃下雨灵珠时丢掉的记忆。向非凡揉了揉眉心,感觉跟傻白甜说话格外费力:还没明白吗,祭祀让你给她吃的那颗,就是雨灵珠。
宰大更糊涂了:可是这不对啊,在那之前,天已经不下雨了。
那她生下雨灵珠就下雨了吗?向非凡问。
对呀!宰大点头。
向非凡摇头:不是,是祭祀施法以后,天才开始下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