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修盯着她瘦削的脊背,眼睛微微一眯,眸色突地变得深邃了许多,就连声音也低沉得不若他平常的玩笑,严肃得总算有一个后珒国主的样子了。
有什么舍不得的?墨九哼一声,不语。
“你舍得走?”
背后却传来完颜修讨打的笑声。
说着,她就转身要去撩帘子。
“幼稚!”她冷斥一声,“好了,你看完了,我该走了。”
“多简单呐,不就想在走之前,再看看你呗?”完颜修说得理所当然,就像墨九这个人是他想看就看,愿想就想的女人一样,那一副嘚瑟的样子,让墨九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好吧,算你有理。那么请问完颜国主,你骗我来,究竟为了哪般?”
“臊什么臊?”完颜修斜眉入鬓,说得异常得意,“我是把你的人骗来了重要,还是尽顾着脸面重要?”
“你多大了?”她瞪他一眼,“怎么像个小孩儿似的?也不嫌臊得慌!”
完颜修懒洋洋地躺着,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对墨九来说,确实太拉仇恨了。想她在这样大的风雪中,从温暖的房间里匆匆忙忙赶路前来喝冷风,还一路为他忧着心,祈祷着他不要出事,结果他却给她搞这么一出令人哭笑不得的把戏,也真真儿够让她生气了。
“不为什么,三爷就想看看,如果我要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担心?”
“明白,你俩互揍!”墨九点点头,一脸了解地淡然,“可你们互揍关我什么事?有气朝他去,为什么骗我来?”
“当然——揍了!”完颜修眉梢一扬,“不过我也把他揍了。”
“嗯?”墨九奇怪,“难道王爷没有揍你?”
“你想多了——”完颜修邪邪抿唇,慵懒地躺着,抱着双臂看她,“凭什么就认为,挨收拾的人一定是我?”
“你骗我?”墨九上下打量着他,马上就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一颗悬在喉咙口的心,在落下去的同时,又气又恨,要不是身子不方便,她真想狠狠暴揍这厮一顿,“看来你昨儿没有挨王爷收拾啊,胆子愈发的大了!”
他清亮的目光中,似乎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戏谑,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也非常讨打。
“狼儿它娘,你来了?”
她抿了下唇,再回过头来,却正好对上完颜修徒然睁开的眼。
帘子闭合了,车辇中只剩他二人。
一股冷风袭来,让她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没有回答。这时,墨九身后的帘子,扑一声放下。
“你摔到哪里了?”
她低低地唤着,轻轻触碰他的肩膀。
“完颜修——?”
墨九心下焦急,没有多想,就踏上了马杌。
车辇中的医官看她在外面等着,低头就拎着药箱出来了。
看来确实伤得不轻啊!?
他气色很差、一脸苍白,身上还有包扎的痕迹。
墨九从中穿过,刚走近完颜修的车辇,马上有侍卫躬身放好马杌,侍女也上前打了帘子,倾身相扶。墨九抬眼往里一望,就看见了坐在辇中,紧紧闭着双眼的完颜修。
那一层层围得密不透风的后珒侍卫,闪到两侧,为她留出了一条路。
墨九稍稍眯了眯眼,迈开脚步——
坑深292米,
萧乾微微一震,眸子浅眯。︾樂︾文︾小︾说|
临安皇城司狱,那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生命记忆点。
沉吟一瞬,萧乾似乎有些迟疑,凉凉的视线看了许久墨九期待的眼,方才慢吞吞地开口,“在萧家一案之前,我与阿九一直受**蛊左右,虽不伤及性命,偶尔还可增添一些乐子。然,**蛊宿主,生相映,死相依,仿若一体之身。一旦我有事,必会连累阿九。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他徐徐道来,音色还未恢复正常,薄哑而低沉。
一席话,很慢。回忆起那一段岁月,每个字都带着涩味。
“早在楚州之时,初中**蛊,我便一直在寻找解蛊之法。从而令声东前往南疆,并找回了苗疆圣女彭欣。后来的事情,阿九也知晓。彭欣虽告之你我**蛊的由来,却无解蛊之法。”
“我一直未曾放弃,于彭欣之后,亦多方派人打听。可惜,天下之大,巫蛊师众多,可根本就无人听说过**蛊,遑论解蛊了。”
“在此期间,你我经历了许多事情,情感也与日俱增,慢慢的,我也就不再去想这件事了。你我夫妻,有蛊可感应,我只把**蛊当成上天的恩赐也罢。后来,我领大军北伐,过汉水,占汴京,珒国亡,完颜修败走,萧家案发,宋熹以萧氏五百余口性命要挟我回临安,我知此行凶险,正取舍难定之际,这才得来一个与**蛊有关的消息——”
墨九的兴趣被他勾了起来,“消息如何说?”
萧乾微微蹙眉,声音却极为平静,“**蛊乃至阴至阳之物,看似对立不相容,其实可衍生一体。阴阳相克,亦相生;阴阳相斥,亦相吸。若无阴,则无阳。若无阳,亦无阴。世间大道,莫不如此。阴与阳,本同根而生,自可同在。”
“嗯。”墨九懂得一些玄学之道,点点头,“有些道理,你继续——”
萧乾看她严肃的小脸儿,轻笑一声,自己倒了杯热茶,浅泯一口,“也便是说,**蛊虽然无法可解,却可以让两蛊同时寄居在一个宿主的体内。哪怕此宿体的本体与蛊并非相生,亦不会相克。因为,有其中一蛊存在,另一蛊便能得其益处,与它相生、相铺,亦可存活无碍。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一个宿主死,另一个宿主必亡的担忧。”
这么一说,就完全解释得通了。
墨九听得不住点头,可转瞬又想不通了。
毕竟**蛊也不是他们碗里的物什,想拎哪儿就拎哪儿。
更不是他们自己家里养的宠物,摸摸脑袋,让他们乖乖听话就听话?
那么,让雨蛊寄居于她,萧乾又是如何做到的?
墨九好奇地拧着眉头,想了片刻不得其解,又想不起来当初的细节,不由咬了咬牙,似乎还在记恨萧乾,“那日在皇城司狱的大牢,你咬我一口,尔后的事,我就记不得了。你赶紧给我交代清楚,到底怎样把虫子逼入我身体里的?”
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纯净而温柔,萧乾神色略略一沉。
“阿九——”他似乎不太愿意详细说个中的真相,沉吟不决地想了许久,再开口时,言词依旧有一些阴晦之意:“云蛊乃至阳之物,我乃至阳之体,为了存活,他定会选择一直寄伏于我的身体。故而,要把它从我体内逼出来,再往你身上去,着实不容易,我很费了些心思。”
“那你到底怎么弄的?”墨九好奇得不行,受不得他吊胃口,“你快些说啊!”
“这个——”萧乾抿了抿唇角,深眸中映着屋内红彤彤的炭火,显得深邃莫名,“在回临安之前,我便先行服用了一段时间的药,再融你之血,慢慢改变体质,与你类同,让云蛊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寄体环境。到皇城司狱大牢时,我咬破你的脖子,用金针刺入我身上多处大穴,逼得云蛊恐惧奔逃,再受雨蛊吸引,从而破体而出,顺理成章地寄生于你的身体!”
吁!
墨九双眼瞪得老大,像听了个玄幻故事。
但这些事,说来不过三言两语,当时的情况,却凶险万分。
他那个时候,害怕自己会死,一心要保全于她。可在她晕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他一个人做这些事,又是何等的悲凉?
而且——
他就不怕消息不可靠吗?
墨九想了一下,又问出了这个疑惑,“当初连彭欣都说无法可解,你为什么就相信了这样的消息?……毕竟谁都不曾经历过,也没有实验过,太过冒险了!”
萧乾眯了眯眼,低声道:“一来,我别无他法。二来,告诉我此事的人,是我父亲。”
他父亲?萧运长?
想到那个死去的国公爷,墨九不由微微怔忡。
那个可以称得她公公的男人,墨九与他接触的时间不多,但听过他的“传奇”却不少。打仗时睡了一个女俘,居然睡到了北勐公主三丹,还生了个儿子萧乾,把三丹带回南荣,却养如外室,没有尽丈夫的保护之责,以致让她受尽欺凌,生出了这许多的悲剧。
有时候听上去,他就像一个生在世家的懦弱男人,对抗不了母亲以及家族的压力。
可有时候想来,身为萧家的家主,他也并非一个普通的凡夫俗子。
尤其萧氏与谢氏的多年党争、萧氏对宋彻的布局等一系列事情,萧运长若没点儿头脑,根本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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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萋萋斜阳路,白雪茫茫终不归。
黑夜静静地过去,又一个白日到来了。
景昌元年腊月初七,经过短短十日的准备,北勐金印大王苏赫率三十万北勐大军南下,即将与号称有百万之众的南荣雄师一决高下。
汉水滔滔,汉江南北,一边哀号之声。
这一日,天冻死狗。一片苍茫的大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北勐大军经过之处,一行行的车马痕迹,烙在雪上,或深、或浅,远远望之,像一朵朵从雪上长出来古怪花儿。漫天飞雪,扑簌簌落下,与被风吹得七零八乱,点缀着这一个硝烟四起的人间。
一南一北,两个国战,战事一触即发。
北勐骑兵南下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南荣。
江山万里,悲声阵阵,为了避祸而四逃的民众,为正在遭遇雪灾的南荣朝堂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而此时,离一年一度的除夕,已不足一月。临安府里,景昌皇帝为了备战,勒令宫中停止各种节庆活动,便于景昌元年腊月初十,御驾亲征,北上抗敌。
皇帝御驾,声势浩大。
临安城里,从皇城大门到北上的运河,长长的一路上,红毯铺路,净扫归整,两侧站满了前来送行的南荣民众。他们天不见亮就在这里等着,就为了亲眼看一眼景昌皇帝的风采。
他们很幸运。
景昌帝宋熹今日没有乘坐轿舆,而是身着金甲,头带金盔,腰系宝剑,高倨于一匹俊美高大的白马之上,领着一群北上部将及亲近禁军徐徐行至运河,见到大气都不敢出的百姓,偶尔还会微笑颔首,英挺的眉宇间,一派温煦之色。
他很俊美。
他也很镇定。
这样的皇帝同,让紧张的临安百姓心里,稍稍得到了一点安慰。
群龙有首就好,天塌了,毕竟还有高个子顶着。
于是乎,有了景昌皇帝的御驾,这一场战争的看点似乎更浓了。
从南到北,由西及东,整个天下,各个国家都在密切关注着动向。
宋熹北上,于腊月十二,领南荣军到达建康。
建康守将率众出城相迎帝驾,全城百姓欢欣鼓舞,于城外三里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其声赫赫,其势震天。让一些民间术士占卜云:此战南荣必胜啊。
似乎宋熹一出,战事的胜负就转了风向。
百姓们看到皇帝,脸上笑意盈盈。
大军簇拥之中,宋熹面色安宁,淡然带笑。
可不等他尚未入城,就有人前来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