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5)

    沈棠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微微收敛了些许,听见这样的事情,不论是不是无关的陌生人,总要有几分抱歉才对。
    她还惦记着进门时见到的招牌,那个招字让她印象十分深刻。
    一般这样的店名,什么王氏李氏,赵婆刘妈之类的,开头那个字都是姓氏,招这个姓,可算不上常见。
    和她手头台本上,那个跳楼了的初中女生姓氏,完美重合。
    再加上之前和谢曜灵那边的通话,从昭华那里听来的消息,不难推断,这就是那个小女生家里留下的奶奶。
    说是家里只剩下了她一个。
    光是见到她埋头在后面的小厨房里忙碌,花白的头发下那张被岁月刻满痕迹的脸,就能看出她究竟被时光打磨了多少年。
    身上的衣衫破旧,领口都有些发灰,身上颜色最鲜艳的却是一双袖套。
    非常普通的超市可见款,是崭新的淡蓝色底,上面还带了一些碎花。
    之所以能让沈棠一眼注意到,先是因为色彩,其次是和她身上那衣裳的新旧对比程度,让人不看到都难。
    说话间,小花已经表达完了自己的需求,并且在小窗前等到了两碗手工粉,放在老式那种木托盘里,端了过来。
    跟她聊天的那个中年男人好像还没有要收住话题的打算,见了那托盘,指着上面的图案跟她们说道:
    喏,这是阿婆和她孙女两个人画的,以前会经常换,上面的图案也会变,但自从那事儿之后,就再也没换过盘子了。
    沈棠端过那碗排骨的米粉,觑见盘底一朵褪色的向日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像光是来这家店里看一看,再结合昭华所说的这县城里的人多去邻县挖金矿了,不说是个大老板,也能是个小老板的内容,事实真相如何,明眼人心中都会有些猜测。
    那女孩儿跟自己的奶奶感情那么好,真舍得自杀,将奶奶留在这世上,艰难地为生计所迫吗?
    沈棠低头用勺子舀了一勺米粉,刚送进口中,而后动作就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和同样吃了一口米粉的小花面面相觑
    继而,沈棠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回头去看剩下的那些客人。
    要么是旁边搁了瓶矿泉水,要么是看着手里的手机,但碗里的粉都是只吃了一半左右的。
    原因无他,沈棠的这碗米粉里,盐放的略多,已经有些偏咸了。
    小花则是从桌角落地酱料罐子里,偷偷地挖了点盐、再加上酱油和辣椒,重新调配出自己喜欢的味道,美滋滋地又重新开始吃。
    然后对沈棠小声道:棠棠,其实粉做的真的很地道。
    不是外面见到的那种,放进汤汁里泡了半天都入不了味的米粉,咬起来软软糯糯的,却又不粘牙,最可贵的是,将汤汁里的食材风味很好地吸收进去了。
    米粉看起来胖胖饱饱的,根根都含着足够的精华。
    沈棠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在吃的过程中,也大略猜到了为什么没有新客人来
    估计都是这阿婆的邻居,每天中午来固定点一碗粉,适当地留出两三个空位,又给那些不明白状况的路人留出这家店生意好像还行,差不多坐满了的错觉。
    这是沈棠之前在龙城感受不到的氛围,毕竟她至今都不知道谢曜灵的隔壁邻居都有谁。
    她也放了点辣椒进去,有了辣味的冲和,那点多余的咸味就这样在舌尖上散去,倒也给碗里的米粉增加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两人在店里慢悠悠地吃完了粉,也差不多到了今天的关门时刻。
    食客们纷纷从自己的座位上起来,将手里的碗放到之前小花堆碗的那个台子上,跟厨房里忙碌的老婆婆打了声招呼,就先后消失在街角了。
    沈棠将碗筷放了,却没急着走,依然是坐在原位,看着老人在后厨忙碌。
    而后蓦地想起什么似的,将身上的大衣往旁边那张椅子上搭了搭,挽起自己内衬的袖子,快步往后厨走去:阿婆,要不我帮你洗个碗吧?
    她想多打听些当年在那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提出要帮忙的时候,就也显得格外利落。
    正慢吞吞将手里碗筷放在木盘里,端进厨房的那老人抬头看了看她,对她摇了摇头,说道:今天粉卖光了,你下次再来吧。
    沈棠:
    她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小花,正看到自家那个可爱小助理对她比划了一下耳朵,示意沈棠这位老奶奶的听力不大灵光。
    沈棠点头,相当有耐心地跟在她后面,帮她把剩下的碗筷都端进了厨房,然后又去厨房里帮她打着下手。
    原本要赶着她们去别的店吃午饭的那位招婆,在看到她帮忙一样地拿起碗筷时,却神奇地不再说话了,仿佛默认、又似是允许了她来帮忙这件事。
    沈棠从小跟着自己的爸妈一块儿长大,并没有和老者相处的经验,却不知为什么,自以前坐公交,到现在在路上看见垂垂老矣的人家时,总会生出点恻隐之心来。
    然而下一秒就听见咔嚓声响
    沈棠脸上的笑容蓦然僵住。
    从盆里捞出那个裂成两半的碗,沈棠茫然且不知所措地看向厨房外的小花。
    小花嘴张成了个圆形,赶紧也跟着冲了进来,正想让沈棠离开,表示要帮忙也是自己来的时候,旁边正在洗锅、擦灶台的阿婆动作却顿了一下,然后着急忙慌地转过身来。
    对、对不起!沈棠认认真真的道歉,甚至从自己的兜里做出了要摸出钱包给钱的操作,紧接着却听见对方缓和了声音,慢慢地说道:
    阿妹,去写作业了,碗筷奶奶洗就好了。
    沈棠愣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稍微反应过来了些许,这奶奶是把她当成了谁?死去的那个小姑娘?
    不论在何种情况下,突然被叫错成一个亡人的身份,都够人打个冷战的,沈棠自然也不例外,她硬是在停顿了三秒之后,才露出个笑容:
    您好我是
    话到这里一卡壳。
    正在沈棠犹豫着要不要表明自己来意的时候,那老奶奶却已经弯了腰,将她手里那个摔成了两半的碗小心地拿开,然后慢慢地走到墙角的垃圾篓那边,将坏掉的碗扔了进去。
    小花相当能急艺人之所急,从钱包里摸出一张一百,趁着老婆婆不注意,用碗压在了小窗边那个筷筒的底下。
    然后沈棠就莫名其妙地,沉默地在厨房里洗完了碗。
    老奶奶也已经慢吞吞地把灶台擦干净了,将抹布整整齐齐地叠好之后,忽然一拍手:哎呀,阿妹是不是要放学了?
    说着她着急忙慌地走出厨房,连袖套都来不及摘,就走到了门边去往外张望。
    因为是小县城的缘故,旁边的店过了饭点同样没什么生意,整条街都很安静,只能看到老奶奶坐在店门前的台阶上,往街口的某个方向痴痴地望着,一动不动。
    沈棠从刚才聊天的时候,就隐约能察觉到,这老婆婆除了在卖米粉的时候会认认真真对生意之外,其他时候记忆似乎有点混乱。
    她在等的那个,要放学回来的人,已经不会从街角出现了。
    可她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这件事,在店前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地坐着,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棠和小花又一次无声对视,正想上前的时候,她兜里的那个小纸人如实传达出了谢曜灵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里?
    小花被她身上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仿佛在说:棠棠姐,你刚才居然一直在跟人语音吗?
    语音就算了,竟然还外放。
    沈棠面露尴尬,对她比了个转过去的手势,小花不明所以,但身体比脑子更快
    沈棠迅速地从兜里摸出羞羞,对着它肚子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道:没在酒店啊,怎么了?
    然而谢曜灵那边却又冒出了一句:沈棠?
    沈棠茫然地应了一声:啊,在呢,什么事说吧。
    对面沉默了三秒。
    谢曜灵的声音不厌其烦地又响了起来:能听到我说话吗?沈棠。
    沈棠还未反应过来这怎么回事,开口道:能啊,我这不正
    话到一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从她背上沁了出来。
    谢曜灵这反应,不正是打电话时没信号的情况下会出现的吗?
    对方这做的什么假冒伪劣产品,她手机都有信号,这特殊通讯还不行?
    沈棠暗搓搓地吐槽了一句老谢不靠谱,想摸出手机给谢曜灵回电话让她放心,结果手机拿出来一看
    信号那格是空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门浪!票子继续攒起!(明天肯定老长了呜呜呜)
    祝你们食用愉快!
    第36章 036
    沈棠感觉到无比的诧异,继而明白了老谢为什么会说出刚才的那些话。
    她的手机信号, 以及对外界的联系都被单方面地切断了。
    目光下意识地挪向那个招婆, 但老人却似感受不到身后两人的动静,依然痴痴地抱着膝盖, 戴着那崭新的袖套,坐在台阶上等着那个再也不会放学归来的人。
    沈棠握了握手机,下定了主意, 想要过去跟那老婆婆告辞, 先带着小花走出这里。
    不论如何, 先到有信号的地方, 回谢曜灵一个电话总是好的。
    然而等她走到门口台阶处, 她回头看到那个孤独的老人时,脚下又仿佛生了根似的,一步都没法往前挪动。
    要不, 还是先问问原委,再离开吧?
    若是这地方真的不普通, 又怎么会让她这么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人离开, 她可不是谢曜灵。
    不知是不是经历的事情多了, 沈棠不仅没有半点慌乱, 竟然还产生点随遇而安的心态, 并且还相当有行动力地往那老婆婆旁边一坐, 也不考虑地上有灰没灰,相当随意地去跟老者搭话:
    阿婆,你在等谁啊?
    这句话如同开启玩具的开关, 又像是摁亮电视屏幕的遥控器,那一动不动的老人慢吞吞地挪了挪自己的眼珠子,往沈棠的方向飘了飘。
    但却又没在她身上落实,好像卡在看前路和看她之间。
    那是阿婆碍于礼貌想要看着她,却不忍心挪开视线,怕错过了自己孙女放学归来的场景。
    只听她拉着调子,仿佛老旧的二胡乐器,拉出来的声响有些不着调:等阿妹啊,她这个点差不多要回来了。
    她的阿妹很听话,很懂事,从小就知道要给她帮忙。
    每天回来就连读书写作业的时间都不多,总惦记着要去帮她,小小年纪就会挽着袖子去洗碗,下米粉了,可是她却想让阿妹多读点书,以后才好往外走。
    跟她一直守在这个小县城里,算什么呢?
    老人上了年纪之后,略显浑浊的眼珠里流露出几分殷切的期盼,等着自家的小花朵在自己的努力照顾下茁壮成长。
    并不知道她会遭受怎么样的风霜,甚至也看不到她被人折了枝。
    就这样殷殷切切地等着她开花的那一日。
    沈棠还不知道那个女孩儿是什么情况,只能就着眼下的情况跟老者随口问道:阿妹在哪儿读书啊?成绩怎么样?
    过年的亲戚夺命三问之一,就这样被她借来当做聊天的内容。
    不论她问别的什么,老者的听力好像都有些妨碍,但只要她提到阿妹两个字,老人家就会相当敏锐地捕捉到,并且对她的话做出反应。
    在我们这的一中读书,成绩可好了,上次还有老师来家访呢。皱纹密布、沟壑丛生的脸上,老者笑开的模样格外灿烂,像是被日光照耀下的黄土高原。
    那是一种被时光眷顾过的沧桑。
    想到上次老师来家访的情景,老人有些激动,又有些局促,用手在身上的衣服下摆擦了擦,又看了看自己的新袖套,絮絮叨叨地说道:
    下次老师再来,我再给他做米粉,做我最好吃的牛肉丸粉,自己打的肉丸,阿妹最喜欢吃的
    沈棠的眼睛敛了敛,心道这老师大约是再也不会来了。
    她回头又去望店面的装修,从那沾满油污的凳子角落,到那不论如何擦都像是浮了一层油在上面的桌子,以及暗黄的墙角颜色,还有那不知多久没清洗,以至于边缘都发黑的电扇。
    这老人是如此努力地想要维持住生计,凭自己的一双手,颤巍巍地想要呵护好家里那朵小苗苗。
    但这世道大抵如此,日光有多烈,阴影就有多强。
    沈棠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往下沉,面上则是露出个笑容,接道:嗯,老师下次一定还会再来的。
    许是她笑起来的模样太动人,那老人竟然扭头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她的笑在脸上快要僵硬,才听见那老人慢慢地也接了一句:
    是啊,会再来的
    沈棠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飞快跳动的时间,明明只感觉自己出门过了两个小时,但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却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
    也不知道是手机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她所在的地方有什么毛病。
    但她依然装的很淡定,看过时间之后,对阿婆缓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阿婆,明天再来吃你的粉。
    那老者好像没听见她的道别,又看回了原先的那条路,眼中的期盼像是一支燃烧到最后的蜡烛,随时都能熄灭的模样,却坚持了很久很久。
    与这阿婆一样的,风烛残年。
    沈棠对后面店铺里的小花招了招手,小花正感觉店铺里莫名有些冷,但她又不好去日光下打扰沈棠和那老者的对话,只能兀自在店里等着。
    想拿出手机玩会儿游戏,结果发现没有网。
    不仅如此,手机还在这关卡上坏了,连时间校对这个基本功能都有问题。
    小花决定出了门就要去问问这县里哪儿有修手机的地方,不然之后在这边的生活会很麻烦,也不知道要跟金姐联系的时候该怎么办。
    沈棠作势要走,刚走下店门的阶梯,那老人却蓦然冒出一个问题:
    阿妹还回来吗?
    沈棠心下隐隐触动,回头去看老人,见她的目光直勾勾地朝自己落来,眼中浑浊里难得显露了点清明。
    她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身侧的兜里,喉咙动了动,尔后郑重地一点头,对她说道:回的,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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