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又是三五日,已经又往前占了五十里路,晋国兵士本就战力不足,又乐于安逸从而军心涣散,加上谣言飞走,一时之间竟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改变这局势。
正火烧眉毛上下急成一片之际,秦军忽然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沉寂了足足三日没有消息。
皇城里又是慌又是怒,皇帝几乎恨不得割了晋国一半地给褚瑜,如果能换来他皇位的安稳,他必定也是肯的。只褚清还余下一些雷利果断,当下将几个年迈又频频败仗的将领换成了自己手下几员干将,后才在两军相交之时勉强打平几场,维持住了定局。
正月初十,秦军派出信使议和。开口竟说秦军可以主动后退八十里,几乎等同于退回了两国相持不下已久的边界线,条件只有两个:一、晋国要承认秦国与之对等的地位;二、为示两国情谊,两国联姻。
条件乍一看实在是对晋国百利而无一害的内容,皇帝听完那信使的话,几乎当下就要点头应了。
大殿之上,褚清开口询问,“不知秦王可有和亲人选?”
做信使过来的李勋点点头,脸上带着笑意,“有了。”
“谁?”皇帝探出半个身子,深怕旁人看不出来他的急切一般。
李勋毫不含糊,开口便道,“吕家的大公子。”
皇帝起初听见吕家两个字,猛一下想到的就是吕芙,心里还念着,好哇,褚瑜莫不是知道自己已经指了这丫头给褚清,刻意让他难堪?
转念一想却又不至于,也就那当口他又听见后面几个字,冷不丁还以为自己年纪大了耳背听岔了,因而抬高声调反问道,“你说谁?”
褚清的脸色却是猛地黑了,“不可能。”
李勋老神在在,双手拢在衣袖里,又开口重复一遍,“吕家大公子。”
皇帝面上的惊愕无以复加,又不太赞同的看了一眼一边飞快否定这件事情的褚清,道,“吕家……吕家已非朝臣,这,恐怕有些难办。”
李勋道,“天子脚下,陛下一张旨意的事情,秦王只此一个要求,再无其他,等吕公子到了秦国,也必定以后宫之主的礼仪待他。”
褚清脑子里的火气一股股的往天灵盖去,若非掩饰在衣袖下面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恐怕这时候已经忍不住发作。
“朕,要再想想。”皇帝道,“来人,送信使下去休息。”
在皇帝看来,这实在是一桩太过划算的买卖,不就是吕迟一个,能换到这晋国江山稳固,有什么不肯的?只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外人看来,吕益给晋国皇室卖命小半辈子,如今退居乡野还是因着用命帮皇帝挡了刺客,才安生不过几天功夫,这边就转头要把人儿子拿去卖了?
未免太说不过去。
褚清因为这件事情脑中乱成一团,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又一时整理不出一个思绪。
阿迟去过秦国,是在那个时候和褚瑜有了认识,还是仅只因为最开始那一场宫宴,亦或是最初在宰相府里的相遇?
他思来想去将每一件可能的事情都仔细琢磨过去,却依旧得不出一个可信的结果。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绝不会让吕迟成为这样一个棋子。
“这事情哪里由得你?”皇帝看出褚清的心思,却没往深了想,只以为褚清是因为从小与吕迟亲近而有些不舍,于是道,“褚瑜只提出这样的条件,已是说不清有多幸运,他若是什么都不说,径直带兵杀入京城,那时候还不是一样想娶谁就娶谁?吕迟也不是个宝贝,若真要说他是个宝贝,也是因为这个时候褚瑜开口要了他。”
褚清冷着脸没说话。
皇帝自顾自的站起来,道,“一会儿朕会让人将吕益带来,后头的事情朕亲自和他说,不用你处置了。”
褚清抬了抬手,冰凉凉的仰首看了皇帝一眼,瞧得皇帝后脊梁直发冷,后才开口道了告退,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了出去。
皇帝一个人站在御书房里,来回走了三五圈,心头鼓噪着一股子异样的惶恐,半天才强自压下去,又叫来外头的宫人,“让人去把吕益找来。”
褚清出了宫门,径直上了马,一个侍从见状连忙跟上,本以为他是要回府,却不想褚清一气儿骑马出了京城,往宁康镇去了。
宁康镇上百姓虽然人心惶惶,可到底还没散,多半准备将年过完。
路上披红挂彩,还热闹的很。
约莫天黑之前,褚清才到了吕家门口。小厮不认识他,还直问他是谁。
一旁的侍从冷声答了,那小厮才诺诺应了,而后转身飞也似的跑进去通报,后面又另外两个将褚清往屋里头迎。
这会儿来叫吕益进京的宫人还不过是在半路上。
褚清没去找吕益,而是径直让人带着去了元宝居里。
隔着元宝居的院墙,能隐约听见里头的人说话。
“我不堆了,太冷,”吕迟道,“枣木你们堆大些,我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好用的没有。”
“堆不大了,”不知是哪个小丫头说话,“这院子统共没剩下多少雪花了。”
“看着脏乎乎的。”吕迟道。
话音才落,院门给人敲了敲,连忙有个小丫头跑出去开门。
吕迟站在廊下拢了拢自己的衣袖,嘟囔一句,“这个点儿是谁来了?”说着伸长脖子去看。
外头慌慌张张进来一个小丫头,结结巴巴的道,“二皇子,二皇子到了。”
才说完,褚清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好歹没将人给吓晕过去。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吕迟一见褚清,面色身姿均没变化,站在台阶上略有些不耐的看着褚清,“上次的事情我还不太高兴,你还是去找我父亲吧。”
面上平静,可心里不用多想也知道褚清这时候来不会是没有要紧事,而那要紧事是什么,多半也不会和褚瑜没有关系。
褚清原本略带考量的看着吕迟,将他的面色细细的看在眼里,若是此时吕迟有一丝不自在,他也自然的要将他和褚瑜归到一块儿去。
好在吕迟的反应自然的很,甚至这个时候还有闹脾气的心思,反而让褚清放下心来。
“你们都先退下去。”他开口就要摈退身边的侍从与吕迟的仆人。
吕迟上回给他胡乱一抱,哪里还敢单独和褚清在一块儿,生怕他自控不住做出什么乱来的事情。当下开口道,“你们别走!在屋外侍候着,我进屋和殿下说话,一会儿再端点茶水进来。”
褚清听了这话,没有开口反驳,明兰明柳便也跟着应了,快步走了下去。
吕迟褚清两人前后脚的功夫进了屋里,吕迟主动问,“你来找我什么事情?”
“秦国要和亲。”褚清道。
“和亲?”吕迟心里奇怪,“怎么和亲?”
褚瑜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两岁不到,晋国这边满打满算也就是个骄纵的褚歆,难不成她还能和褚宏安凑一对?
吕迟压根没将褚瑜算在里头。
褚清脚步停在吕迟身后两三步,见他只自己坐在桌边,双目睁得圆乎乎,面色依旧寻常。他心里最后的一点隐忧也跟着放下了。
阿迟与褚瑜,恐怕真的没有一点私情。
“褚瑜提出要和亲,人选选了你。”他于是将事情没有什么挽留的告诉了吕迟。
吕迟这才整个愣住,满脸惊愕,隔了三五息的功夫才道,“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个男子,怎么和亲?”
褚清的面色也跟着不很好,只是中间夹杂了几分柔和,“这事情你莫要担忧,我自会和父皇去说。”
他开口说出的保证倒是很好听。
吕迟想了想,又摇摇头,起身道,“殿下心里清楚的很,这事情根本推脱不了,又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来。”
褚清面色一滞,想要辩驳,却听吕迟接着道,“我不知褚瑜提出的条件具体是什么,也不知我和他怎么平白无故有了交集,只不过,若是将我放在这样的位置,我还有什么可选的?
这晋国上下百信命加起来有多少,难不成要因为我个人的喜怒而白白葬送了?如果那样,我成了什么人,吕家又成了什么?”
他越说越悲壮,好似下一刻就要为了国家大义而一头撞死在房柱上。
明柳端着滚烫的茶水从外头进来,一抬头就瞧见吕迟眼睛红红,双肩耸动,可背着褚清的神色分明带着点忍耐不住的笑意。
着实诡异。
她不敢多说话,紧紧把头低下来,一言不发的将茶水放在桌上,各自给他们倒了一杯,后欲言又止的走了。
褚清给吕迟堵得无话可说。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秦国既然提出了这么一个几乎百利无一害的方案,此时百姓不知还好,若是外头的人知道了,他吕家算什么,还能为了一家人,一个人而将整晋国的人拿来冒险不成?
若是再往上延展,知道推阻了这事情的是自己,褚清皱了皱眉头,那民心该失成什么样?
此时此刻,他终于恢复了一些被情爱阻断了的理智思绪,猛地想起自己的后路来。
“殿下,你要想清楚,”吕迟适时地转身看着褚清,道,“你是否愿意为了我背弃这一国的子民?”
吕迟说出这样的话,要的并不是具体的答案,他要的不过是让褚清看清楚自己的本心:他也许爱吕迟爱的发狂,然而他更看重的是百姓的存亡。
退一步说,即使自己真的心悦褚清,他这个时候如若因情爱而选小家,吕迟也是要看不起他的。
只不过吕迟这会儿倒是高看了褚清,他可以不在意黎民苍生的死活,唯一无法背弃的是对权力的渴望与追求。
“我、”褚清开口,下意识的想要为自己辩解,然而却又狠狠噎住。
说什么呢?说吕迟刚才的话不是真的,他愿意为了吕迟抛却这天下人?
褚清说不出来,吕迟清楚的很。
第七十六章
明柳躲在偏房偷偷的瞧着褚清匆匆来又匆匆走, 等人出了远门走的没了影子, 这才转头提着裙子小步跑到主屋里, “少爷,您方才哭什么?”
吕迟正捧着茶杯, 目光暗淡如丧考妣的坐着。明柳和后脚跟着进屋来的明兰都是心头一跳, 而后俱是关切起来, “少爷, 这是怎么了?”
明柳转念一想,还以为方才进屋里时候看见的古怪光景是因为吕迟伤心过了头。这个当口,外头什么事情不可能?难保不是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大事。
吕迟只低着头,双手抬起来屋里的摆了摆, 而后道,“把门给我关起来。”
外头的小丫头听了连忙依言而行,将房门给关了个严严实实。
明兰明柳跟着吕迟沮丧的脸色都要哭了, 却见那门才关上,吕迟的脸色顷刻间便好了过来, 甚至微微露出点笑意。他将双手放在自己唇上对两个贴身丫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后开口道,“家国大事,你们问什么。”
声音里头怏怏,不知多丧气。
吕迟沉默下来,歪头仔细听了听,虽然听不到半点声响,也不知道外头是不是真有褚清派来的人瞧着。
可阿瑜总不会骗我的,吕迟想,干脆就要装到底才好。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不懂他这是个什么意思。
吕迟给自己再倒一杯热茶,坐着慢慢饮,约莫又过了小半刻钟,他才松一口气,对两个有些愣愣的丫头道,“成了,没你们什么事儿,我自己睡一会儿,没事情别找我。”
放在从前,他日日睡时时睡,想睡就睡也没什么奇怪的。可近些日子外头的事情变动实在太大,又是转瞬间的,吕迟难得都在心里存了点心思,多半睡不着。今天这般要睡,着实新鲜。
明兰明柳心里依旧满是疑窦,却也不好发问,只规矩的应了,而后转身退下,又和外头的丫头说了,自让吕迟自己睡去。
这边是一出,另一边来接吕益的宫人也到了,恰在吕家门口与褚清打了个照面。
宫人见褚清满脸黑沉,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各自走了。
对这仗打不到京城来吕益早有预料。
秦国的军队虽然勇猛,然而在这场战争之前已经因为平乱消耗了许多国力,其实并没有能力一路打到京城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