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柯回神,理直气壮道:他抱你多久,我就要多久。
你赢了。
方轻鸿拿小孩脾气上来的人没办法,何田田用这招对付他时向来管用。他知道沈柯不喜欢燕长风,连带对近似类型的柳梦寒恨乌及乌,而他,则只是沈少宗主赌气之下的牺牲品。
唉,这算哪门子贵人?
方轻鸿耷拉着眉毛,在心底唉声叹气。算了算了,还是再往前走走,既然卦辞说能助他们一臂之力的人在西南,那就一定还在。
这时,终于回过劲来的柳梦寒施施然站起,不知从何处又变出柄折扇,展开在胸前摇了摇,莞尔道:伤风败俗?
他眼中的揶揄意味太浓,容不得方轻鸿装瞎当没看见,只能用手指戳戳沈柯,让人赶紧放自己下来。戳了下后,忍不住又碰了碰,这小子吃什么长的?胸肌还挺发达。
沈柯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当着柳梦寒的面收紧手臂、扬高下巴,得意地自鼻间溢出声轻哼。
柳梦寒笑纹加深,语调愈发意味深长:不知检点?
沈柯:你不用阴阳怪气地拐着弯骂,我都能听懂,我就看不惯你这种迂回婉转的伪君子劲儿,才来替□□道的。
不是你主动找人家麻烦的吗?!
方轻鸿一脸抽搐,悄摸收回手,对沈少宗主的胡搅蛮缠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
到底是光风霁月,人人望而生羡的柳家君子,被如此挑衅仍未动怒,风度翩翩朝满脸写着救救我的方轻鸿递去一瞥,便仁慈地选择了顾全大局:沈师弟如此急公好义,不若先让方师弟去换身干净衣物,你这么抱着,反倒是累及了他。
当即换来方轻鸿知我者莫若师兄的感激目光,气得沈柯差点一个倒仰。
等人都收拾妥帖,用了丹药,三人盘膝坐在沈柯寻到的洞窟内,听着洞口哗哗的瀑布流面面相觑。
半晌,方轻鸿清清嗓子,问道:师弟这十日过得如何?怎会出现在此地?
柳梦寒和沈柯不熟,算上今天,也就第二回 正式打照面。后者更对其抱有强烈的偏见,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交流沟通的重任,自然落在了方轻鸿身上。
沈柯目光幽幽:你是诚心想问,还是没话找话?
方轻鸿:?
方轻鸿:你能活到现在,想必也对我们如今的处境有些了解,整座紫霞秘境就是个大杀阵,身在此山中,就不会有真正能落脚的安全地。这一路你要有些感悟,我们可以交流下,扬长补短,为逃出生天增加几分胜算。
然后他就看到对方面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黑着张脸不说话,一副闹别扭的模样。
这又是怎么了?
柳梦寒适时出言提醒:沈师弟大约是觉得,我们在利用他。
谁跟你我们?沈柯斜他一眼,冷冷道:只有你会这么想吧。
紧接着,像是为证明自己并不如其所想的小家子气,右手一翻,幻化出那面月照天门镜的仿制品,跟只花孔雀似的在方轻鸿面前招摇:区区杀阵,本少爷还不放在眼里,瞧见没有?今日你要把少爷我哄高兴了,也不是不可以保你。
方轻鸿:
是哦,月照天门镜最大的功用就是溯本回源、堪破虚妄。
自觉胜过一筹的沈柯眼尾骄矜地扫了下柳梦寒,见人但笑不语,一脸运筹帷幄,瞬间明白自己是中了计,怒道:敢对我用激将法?!柳梦寒,区区一个昆仑宫少主的名头我还不放在眼内,你
好了好了,方轻鸿见势不妙,连忙打圆场,摆出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给沈柯顺毛:你继续说,我想听。
沈柯不甘不愿地哼唧两声,又被方轻鸿戳了戳手臂,终于放弃发作,老老实实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刚开始沈柯的传输位置不好,竟直接将人送进了龙潭虎穴的密林中心,全靠这面镜子保驾护航,才得以险死还生的留下一条命。根据镜子的指示,他一路行至此,然后就发现这座水帘洞内,竟蕴有灵气凝结的万年钟乳精华!
他来的路上也很是倒了几回霉,模样没比柳方二人好到哪儿去,见状干脆两眼一闭,开始打坐修炼,汲取万年钟乳内蕴含的纯粹灵力。这钟乳精华可滋养耗损过度的经脉丹田,亦能温养神识,沈柯才呆了五天,身上的伤便悉数痊愈,连神识都壮大许多。
方轻鸿将人上下左右地打量了遍,诧道:你突破了?
犹自气闷的沈柯听他这么问,又挺直背脊,有了优越感。也就坐了会儿吧,自然而然就突破了。说完拿眼角偷偷觑人,有些骄傲地小声说:我可还比你小半岁呢,现在最早进入筑基后期的人换我了。
像只别扭又忍不住想讨夸奖的大型灵宠。方轻鸿失笑,下意识拿出了哄小师弟的态度:是是是,沈师弟天资过人,师兄我自愧不如。
你、你要是想沈柯偏开脸,藏在浓密发丝里的耳朵尖,悄悄红了。我可以带你过去。
方轻鸿爽朗一笑:好啊,再记你个人情。语毕,转头看向柳梦寒:先前咱们打巨蛟留下的陈伤,一直都没机会好好调养,正好可借这万年钟乳根除伤势,师兄金丹上的裂纹也能趁此补上了。
沈柯:不行!
方轻鸿回转视线,一脸不明所以。
我发现就是我的,有权处置它!沈柯霍得起身,表情像被辜负的良家少女,愤怒一指丈夫在外的姘头,又气又委屈:你可以,他不行。
不是吧,你对燕长风就恨得这么深沉?他究竟怎么你了?
方轻鸿看看他,再看看柳梦寒,有些尴尬。
的确,无主之物谁先发现,便属于谁是修真界不成文的规矩,他干不出杀人夺宝的事,所以钟乳的处置,还真由沈柯说了算。即便他什么都不分,也都在情理之中,但自己要就这么跟着他走了,独留柳梦寒一人在此,怎么想都过意不去。
方师弟且去罢,不必担心。柳梦寒看穿他心中隐忧,温温文文地劝:其实师兄身上有些准备,不过是寻不到好时机,能静下来调养,现在有人能照顾你,师兄就可以心无旁骛地疗伤了。
如此便好。方轻鸿长出口气,心中惭愧:是我修为低微,拖累了师兄。
他还待再和人说几句,一旁早等到不耐烦的沈柯一把拽过他手腕,拖着人往水帘洞后方走。路上方轻鸿不禁感叹:你这脾气,若非你是太微垣少主,得吃多少苦头?
不提还好,一提沈柯瞬间拉长脸,薄唇紧抿,半句话都不想说。
生气啦?见人看都不看自己,方轻鸿身体前倾,歪过脑袋弯着笑眼,自下而上地瞧他:是师兄理解错了,该先问问你意愿的,师兄给你道歉好不好?
他的态度亲昵而没有距离感,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沈柯郁结在胸口的那团阴云,忽然就散去了,心跳又变得鲜活起来。他还小,对这份心情懵里懵懂,却也知道那不同一般,既懊恼自己轻易被左右的情绪,又在对方漆黑的瞳仁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时,止不住地欣喜沉沦。
他像只张牙舞爪的幼兽,笨拙而凶相毕露地守护着,尚未及品尝到甘美滋味的珍宝。
第23章 龙性本 沈柯:本什么来着?你倒是
钟乳林隐藏在层层水帘后,幽寂的甬道内,仅余水流滴滴答答敲击石板的回声。两人每深入一寸,空气内蕴含的湿气和灵力便浓稠三分,方轻鸿浑身毛孔舒张,那些混杂在水汽里的灵流争先恐后涌入他体内,涤荡受损的经脉。
走过最后一重帘幕,视野陡然开阔,出现在方轻鸿眼前的,是片望不到边际的地下河谷。大大小小的水潭连绵成片,直到没入远处的黑暗里。一根根乳白色的钟乳石倒悬在人脑袋边,在暗沉的岩洞内,散发出玉般莹润的光泽。
风缓缓拂过,方轻鸿深吸口气,是沁人心脾的凉。
沈柯神色已经缓了下来,带着人进入灵气最充裕的中心阵眼,这是我打坐的地方,现在勉为其难借你一用。然后将一块巴掌大小、成色极好的钟乳精华塞进方轻鸿手里,让他入定时握着吸收,将有事半功倍之效。
钟乳的吸纳方式跟灵石差不多,方轻鸿盘膝坐好,从须弥戒中取出那枚被净化过的蛇卵,我也不白得你东西,喏,这是洪荒异族的后代,拥有天赋传承的纯血蛟族,和你算有些关系,好好养它,对你有好处的。
蛇蜕成蛟,蛟得道而化龙,属于龙族的进化支脉。待在真龙后裔身边,不但蛟能受龙气影响,加快修行速度,沈柯也能通过远亲兼下属的刺激,使体内沉睡的应龙血脉提前觉醒。二者可谓相互成全,远比待在方轻鸿身边有前途。
自觉还了笔人情债,还给蛇卵找好下家的方轻鸿心无负担,兀自沉入,因而也就错过了,沈柯望向他的复杂眼神。
出身修真界钟鸣鼎食之家的小少爷,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没收过?眼前这枚蛇卵虽于他人而言稀有可贵,但对和百鳞之长渊源甚深的沈氏一脉来说,却并非如此。可他偏偏就因这份礼物,生出了从未有过的雀跃。
那喜悦压也压不住,多的仿佛要满溢而出了,尊贵的身份和绝伦的天资造就他过往的轻狂和桀骜,可此时的沈柯却像个没有防备、再生涩不过的少年人,红晕悄悄爬上脸颊,过于锋锐俊美的脸庞上,流露出鲜有的羞赧。
他背对着心上人盘膝而坐,低头抱着蛋,轻轻抚摸。幼蛟感受到高阶生命的气息,整枚卵都开始轻轻颤动,细弱的气息从卵内漾出,兴奋地和沈柯沉睡的龙息交感。
须臾,忽然手势一顿,黑衣劲装的少年默不作声回转身来,静静注视方轻鸿双目紧闭、静如止水的面容,替他护法。
光阴如指间穿越过的风,悄悄溜走。
三日来,蛇卵一直被沈柯捧在手里,舍不得放进乾坤袋。就这么日日相对,像等待一朵花开般,耐心等待着人醒转。
方轻鸿和柳梦寒的伤势不同,他损的是心头精血,强行提升力量的情况下,经脉也出现了撕裂的痕迹。乳白色的精华化为液体,温柔地抚摸过每寸脉络,将细小的裂纹悉数修复,还在万年孕育的灵力精华下,被滋养得愈发柔韧坚固。
至少再来一回,道体能撑住他造作一次,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
而后,灵力跟随真元游走进心脉,在蕴着六神之君火的心脏外形成一层薄薄的、浅浅白色的膜,柔软的包覆住,润物细无声地沁入心脏。方轻鸿神魂一震,舒服的几要□□出声。直到识海被修补完毕,浑身上下得到充分滋养,方轻鸿的修为差点直接突破到大圆满,幸亏及时压制住。
他才入筑基后期俩月,积淀还不够,筑基于修行一途至关重要,最好能再接受下心境的磨砺,将道身磋磨得更坚固。
神魂沉入识海深处,他恍恍惚惚间,像又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那光怪陆离的世界,只是这次他能看见的更多了。那位总在他脑内出现的颓废男子,这回站在了路边,很多穿着和他同样奇怪的男女,在他身后来来往往。官道上奔走的不是马车,尽是些四个轮子的妖兽,人就坐在它们的肚腹里,被驮载至各个方向。
男子招招手,其中一只就停到他面前。打开妖兽的肚子,他坐了进去,对前边像车夫一样的人说:师傅,去xx小区。对,走解放大道,停南边那个门。
好嘞!
好奇怪,他们明明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体内半分灵力也无,是如何驾驭这些妖兽的?
方轻鸿正待跟上去探个究竟,突然,一阵神识被拉扯的刺痛感穿透天灵盖。他倏地睁开眼,呆呆盯着凑过来看他情况的沈柯,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沈柯不明所以,又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瞧得有些羞涩,别别扭扭坐回去,问:怎么,我脸上有东西,看这么出神。
方轻鸿拍拍胸口,才从那仿佛被魇住了的诡异境地里挣脱出来:我入定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啊,我就在这坐着呢,有情况月照天门镜早预警了喂,你不会是做在噩梦吧。沈柯高高扬着下巴,眼角余光在方轻鸿身上扫啊扫,嘀嘀咕咕地挤兑:都筑基了,居然还会睡着。
方轻鸿对他狗嘴吐不出象牙这点有很深刻且超脱的认知,因而并不计较,瞥见沈柯手里嗡嗡震动的蛇卵,瞬间被吸引去注意力:咦?它醒了吗?说着就探过身来看。
沈柯警惕地举起蛋:干什么?
哎呀我就看看,不问你要回来。方轻鸿一手按在沈柯肩膀上,伸长了胳膊去够蛇卵。
这幼蛟到沈柯手里后,就变得十分活泼,时时刻刻都想讨好这位尊贵的主上,眼下也不例外,正使出了吃奶的劲向人撒娇。
方轻鸿看得有趣,重心不自觉往沈柯这边偏,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身上。后者从耳朵尖一路红到脖颈,眼疾手快地将蛋塞进乾坤袋,亡羊补牢地加句:那可不一定,反正给了我就是我的。
方轻鸿手扑个空,闻言忍不住就移到了沈柯颈侧,掐着人晃了晃,咬着牙道:臭小子,你把我当什么呢?师兄我是出尔反尔的人吗?!这狗嘴也太狗了!
他们所处的位置本就狭小,四面都是水潭,沈柯给他让了地,就只能堪堪坐在潭边,现在被方轻鸿使劲摇晃,差点仰面栽进水里。为摆脱失重的境况,沈柯下意识往前倒,连带着方轻鸿也被他压在身下。
方轻鸿摔得后背发麻,万幸千钧一发之际,沈柯伸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勺,没怎么痛。他屈膝蹭蹭对方,双手往外推搡,示意人赶紧起开。
沈柯终于翻身做主一回,加上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哪肯轻易放过他,故意装瞧不见,任凭方轻鸿如何铆足了劲,都不动摇。
气氛变得愈发躁动,就在方轻鸿忍不住要动真格时,身上那位突然僵住了。紧接着他也像察觉到什么般,僵住了。
两人四目相接,默默无声。
方轻鸿:
沈柯:
黑衣少年面皮涨得通红,连带着整个人都烧起来。
后者面无表情地自我安慰:算了算了,连师尊都过了,这世上他已无所畏惧。大家都是男人,好像谁没有似的。
他自我鼓劲完,还要欲盖弥彰地宽慰沈柯:没关系没关系,师弟还年轻,道心尚未稳固,有这种反应很正常,你有应龙血脉,正所谓龙性本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