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澈在京城除了走亲访友之外,平时就是关在屋内忙自己的事情,偶尔去宿舍那边讲两堂课,也不和同僚多往来。
倒是这天带着学生去京城书院拜访山长和先生们。临近冬日,所有的房子都得检修一遍,身后跟着几十号人,肩挑手拿地着实热闹。
京城书院素人文人荟萃,不过像胡澈这样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的,却是半个巴掌都数不满。尤其胡澈当官之后愈发踏实,做事实在,哪怕到了现在都已经是个四品的知府了,依旧惦记和尊重着书院的师长们,为人不骄不躁,着实让他们这些做师长的长脸。
书院还是老样子,蔡大头很好奇:“这里就是先生们以前念书的地方啊?”和白河书院一点都不一样。
京城书院的历史比大商都要长,房舍几经修葺早就不是当初的样子了,但细节之处还是能够看得出岁月沉淀的痕迹,院子内更是古木林立。
白河书院总共就成立了四五年时间,每一年都在造这个造那个,工学院每年都要拿出一两样新材料出来,房子的样子如今越来越脱离传统格局。
“是啊。”胡澈拍了拍小孩儿的肩膀,“自己去转转吧。别打扰到其他人念书。”
“好。”蔡大头稳重地走开了几步,出了大门转过弯,才撒了欢一样地像暖手捂一样蹿了出去。
洒扫的仆人们看到,笑了笑让过一边。
屋子内,老山长和胡澈交流办学经验。
胡澈说起现在的白河书院,嘴角难免露出一点笑影:“蛋蛋当年说要种花,如今当初种下的苗木如今倒是都长成了,春天桃花遍地,夏天荷叶田田,入秋了金桂飘香,再过上一段时间等入了冬之后,梅花就要开了。”
老山长听得一片向往:“那四时景致是不错的。”
“是。谁想得到当初一片乱石滩,现在会变成了这个样子?”胡澈的语气虽然平常,但总透出一点骄傲来。没办法,谁让整个书院包括如今的镇子,其实都是在自家蛋蛋的一手操作之下建成的呢?
甚至当初很多人都看不明白的设置,如今也全都明白了。这哪里是建造一个书院,除了没有城墙之外,分明就是建起了一座城池。
可是建城那是一个人能够玩得转的吗?是随便三五年就能造起来的吗?
别看后面都是工学院的人,带着一群工匠在忙叨,实际上规划什么的全都是林淡出的。只不过有胡澈这个拦路虎在,他们全都不知道背后出图的这个人究竟是谁罢了。虽然有人猜测是胡澈本人,但是一来胡澈否认过,以他的地位修养不至于连这点都要撒谎;二来胡澈到底有多忙,那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规划一个城不是一件小事情,他根本就没这个时间来做这个事情。
老山长想起了林淡,也是一阵唏嘘:“蛋蛋的身体如今还好吧?”
论品行那孩子绝对是他教过的最好的几个学生之一,人虽然不在京城,可是对他们这些师长的照顾却是一点都没落下。不仅逢年过节会派人送来节礼,平时有事没事会送点日常用品,换季的时候找大夫来给他们全家看诊,平时家里面有些什么粗重或者不方便的事情,也是随叫随到,甚至不用叫,他们都会过来帮忙。好几年都是如此,让他们这些师长们真是有点受之有愧。
“还是老样子。”胡澈抿了抿嘴,显然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难道他能说蛋蛋在家里没事就练功,早几年的时候就能随便拍老虎玩了吗?“蛋蛋说了,等明年开春,把先生们的宅子重新翻盖一下,刚好试验一下工学院出来的新材料。回头先生们觉得使用上面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好再写信给工学院。”
老山长立刻拒绝:“这可不行!难道让先生们光占你们便宜不成?”虽说他在家里面不当家,但是身为山长,他对物价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
平时林淡和胡澈着人送来的东西,都是一些米面粮油之类的东西,数量不多,也就是胜在新鲜。但是这些东西哪一样便宜来着?没错,葵花籽油和冬天蔬菜什么的,都是他们自家出产的东西。可是这些东西放到市面上去得要多少钱?
别看每一次捎来的东西都不算贵,但是一年算下来怎么也得有个百十两银子。这还是没算上看诊的钱,还只是单单一家!
“这哪里是占便宜?”胡澈当然不肯认,“别人只知道林大郎是散财童子,您还不知道么?光是每年出产的葵花籽油,就能够赚出一个白河书院来了。您就当时帮个忙,他是有钱没处花呢。”这还是他往少的说,具体多少,林淡自己大概也得算一算才知道。
又来回推托了几下,老山长到底拗不过胡澈,只能把这件事情给应下了,又问了胡澈在京停留的时间,得知还得过上一段时间后,让他来书院讲两堂课。
胡澈应下了,让人找了蔡大头回来,和老山长告辞。
先生们住的房子和书院的不一样。书院的房舍和其它物件的维护,除了有学子们的束脩之外,还有一些人的捐赠。但是这些钱是绝对不会拿来给先生们修屋子的。
先生们住的房子早几年的时候还能够修修补补,可如今看着就像是一件补丁叠补丁的破衣服。反正新材料的花费少准备也少。这边书院的先生们数量比白河书院的要少得多,先生们人口也简单,总共就不到二十个小院子,费得了多少呢?
再说白河书院虽然农学院被人盯得死紧,其实工学院也不差。而且农学院研究出来的东西,到底是适合当地的多,要往别的州郡推广多少有些不适宜。可是工学院,尤其是造房子这一点受到的限制就小了。
再考虑到他若是回京之后,九成九的可能性是进入六部。他爹在吏部,他就不太可能再进去。而且吏部太重要,户部这样同样手握重权的衙门也不能放到他的手上。
兵部和他肯定没关系。
礼部他的年纪又压不住。
刑部的话,他虽然也算是办过几个案子,可在他以往的事迹中并不算显眼,他自己也不是很想去。
那么就剩下一个工部。
短时间内他还不能回河州,这些天就往书院那边跑得勤快一些,画了几张住宅的草图。新式建材大有作为,他会让京城这些眼望天边的人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京城的下人们的日常
下人甲╮(╯_╰)╭:换瓦要什么梯子?直接两步就上去了。
下人乙╮(╯_╰)╭:劈柴又没有多吃力,咱家十来岁的小丫鬟都能劈上一堆不带喘气的呢!
管事(╰_╯)#:来两人去把小校场的砖给换了!又是谁给踩坏的?不是说了让留点力么?
大管家-_-#:其实我是书童出身,咱家老爷也是读书人,怎么就这样了呢?
第186章 秋狩
胡澈就算是心里面早有预料,对于自己这么一留着,眼看着天气都凉了下来,还是心有不爽。
他和林淡少有分开那么久的时候,平时书信往来不断,也难解相思。更何况林淡把暖手捂和小棉袄给捎了过来,自己却没过来……
“唉……”胡澈下意识叹了一口气。
过来贺年的蔡大头听得一个激灵,把爪子从暖手捂身上给挪了回来:“大先生想二先生了?”
暖手捂年纪愈大,脾气愈坏。在白河书院里完全就是一霸,看到林小爹养的狗都不怕,单对单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只要它一到书院里,学生们都不敢落单,走路都得看着一点脚下,唯恐哪儿又多了个兔子洞。
暖手捂为了这个事情已经被教训过了无数遍,甚至胡澈已经多次暴怒地声明过,敢再随便挖坑,就把它煮了吃掉。
可是暖手捂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它更加生气。想想它年轻的时候,想在哪里打洞就在哪里打洞,想怎么打洞就怎么打洞。现在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坏蛋们就朝着地上铺它挖不动的石头。哪儿哪儿都是!它就算找到了地方挖下去,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地方挖出来。
依旧毛茸茸的大兔子侧躺在软榻上,跟个身上还搭着一觉狼皮,样子比屋子里的两个人都要舒服得多。察觉到蔡大头按摩的手的缩了回去,还不满地用爪子轻轻蹬了蹬小孩儿。
胡澈能够简单承认吗?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蔡大头,日常考校了他的功课,摆足了严师的架子,看小孩儿还一副不太想回去的样子,哪里有不明白的,叮嘱了一句:“这些天住在自己家,言行方面无需太过在意。功课不能落下。”
这孩子有活泼的时候,绝对是活泼,绝对不是七八九三个皮猴。哪怕对蔡国公府陌生,到底是自己家,凡事不用太端着,反倒显得生分和刻意。至于一些个嚼舌根的人,公国府上自然有人会教他们重新做人。
蔡家以武立家,如今顶梁的人是蔡俊旻夫妇。其余的同辈或者长辈,许多已经战死沙场,京城倒是还留着几个,可是娇养长大的孩子,哪怕是学了一身功夫,真要上战场也够玄。就譬如宫鹏鹏,别说同辈了,整个大商里功夫比他强的估计也没几个,从小到大也算是熟读兵书,带着小队镇压一些叛乱平民,清理清理乱贼什么的不怕,可真要上了保城关那样的战场,恐怕还不如蔡大头的两个哥哥。
蔡大头将来倒是未必会和父兄一样镇守边疆,但是他在京城自己家中的地位,怎么也不至于低到让人嚼舌的地步。只不过那是蔡大头自己家,他这个做先生的倒是不好直接上门去给学生撑腰。
蔡大头皱了皱鼻子,手上勤勤恳恳地给暖手捂捏腿,嘴上嘟囔:“大先生,我就不能住在这儿嘛?”
其实这几年,孩子在自己身边长大,无论是胡澈还是林淡,都把蔡大头视如己出,听到小孩儿难得撒娇,忍不住有些心软。胡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男子汉,怕什么?你的功夫比别人差么?别说碰到找事的,就是没事看不顺眼的,直接上手揍。难道这还要先生教你?”
蔡大头两眼瞪圆,连给兔子按摩都给忘记了,又被暖手捂蹬了蹬才缓过神来:“还能这样?”他这些年武功并没有落下,跟着胡澈的时候还碰到过几次危险,但是他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少都觉得自己行事应该以理服人。打架什么的,他根本就没有想过。
胡澈忍不住要揉太阳穴。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实诚呢?当初林蛋蛋多皮啊,一个错眼就能上树下水钻狗洞掏鸟窝,完了还能装无辜装可怜,让人不好责罚不说,还得买好吃的哄他高兴。他现在已经很习惯时不时想起一点上辈子的事情。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大头,记住,你姓蔡!”胡澈的声音并没有多响亮,但是神情却十分肃穆。
蔡大头下意识地站好,暖手捂再蹬他,他也没再伸手,沉思片刻后,同样肃穆而响亮地回答:“我知道了,大先生!”
是啊,他姓蔡。他不姓胡,也不姓林。他是先生们的学生,但他首先是蔡家的人。蔡家是将门,讲什么道理?拳头就是道理!
打不过也没什么要紧的,反正他年纪小。
别人打赢了他没面子,输了更加没面子。
他虽然不至于“小孩子不懂事”,但是完全可以“小孩子闹着玩”。
等过了年他就要十岁了,到时候得稳重一点,不能再瞎胡闹了。所以,有仇现在就报,绝不能留着过年!
胡澈把蔡大头送上了马车,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放走了一个蛋蛋二号。
蔡大头回家就把自己的堂哥堂姐们揍了一顿,竟然所向无敌。带着震惊的心情,小孩儿很快就被带到了自家老大面前。
老国公竟然很高兴,粗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头:“好好好。老头子还以为咱家能出一个读书人,没想到大头你到底是我们蔡家的种,就算多读了几本书,也没荒废手上功夫!”
“大头每天都有练武。”蔡大头觉得自己不至于被严惩,但是自己做的事情怎么也不至于让祖父赞同才对。难道祖父岁数大……坏掉了?
蔡国公更高兴了,拍了拍自己边上的椅子,让孙子坐过来:“来跟祖父说说,平时怎么练武的?”蔡大头在同辈中,年纪已经是小的了。比他再小的倒是还有几个,都还没断奶呢!
家里养大的这些个孩子们,不说平时练武多刻苦,可也绝不是什么花架子。别说蔡大头揍的还有几个姑娘家。姑娘家怎么了?当年常将军府上出了一个常娘子,简直让他羡慕坏了,亏得大头爹长得好,把大头娘给娶了回来。
从此以后,蔡家的姑娘们未出阁前,在家里舞刀弄枪那是必须的,和男孩子们打架的时候又不是没有,一个赛一个的凶悍,完全不怕嫁出去了会吃亏。
蔡大头原先给老国公汇报过这些,不过当时只是说了平时读了哪些书之类的。今天他倒是仔仔细细地讲了讲:“原先每天练得少,余道长说我骨头还没长成,多练了反而不好。”
老国公点了点头:“余道长考虑得很是周到。”
余道长他当然是知道的。当年在京城也是个名人,多少人求丹药到他跟前,一手医术也颇为了得,学识也好,武功也不算差。有这样的人看顾在自己孙子身边,他当然是放心的。练武天分好的人虽然不多,但是自己找找绝对不至于凤毛麟角。可惜很多天才早年不知道一些讲究,在武学上到了后期无法寸进不说,往往还容易落下一个病根。
“以前每天也就是早晚跟着大先生打一遍拳,下午扎马步和站桩,后来慢慢加了木人。打从今年开始,才开始学了掌法。大先生说我现在还在打基础,别的不着急。”兵器他也有练,不过不如其它的多。
老国公点了点头:“你大先生倒是个明白人。你这样还有空看书习字?”拳是枪,掌是刀,都属于空操。孩子太小拿着兵刃太危险,先练练拳掌是不错的,而且也符合蔡家的性子。
小孩子最是没定性。像家里的那些个,今天刚学了两招拳法,明天就要学射箭,站桩扎马步那就跟一群活猴一样!
“有的。看书的时候直接扎马步就行了。”他很早就这样了,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早的时候他还会坚持不住,现在手里拿上书本,有时候直接忘记了自己还在扎马步,还得二先生提醒他,才觉得两腿发酸。反正他每天都有泡药澡,就算是前一天练得瘫软,泡好药澡再让小厮推拿一遍,第二天照样就能生龙活虎。
这种待遇其实连蔡大头同辈的那些个堂兄堂姐都没办法享受。药澡之类的他们当然也是能够泡一泡的,但是天天泡绝不可能。花销高昂倒在其次,主要是身体承受不住药力。蔡家当然是有药澡的配方的,还有好多副,但是蔡家的底蕴却也没有能够让子弟奢侈到安排一个这方面专精的大夫,随时根据身体状况调整配方的程度。
能够做到这点的,只有传承了无数年的道门。
现在应道长是不在河州,但是之前他和余道长却是一路相随了好几年。中间余道长多有请教,他在这方面天分也足。再加上胡澈和林淡都是头一次养孩子,总想着什么都要最好的,一些草药之类的,在林淡看来无非就是钱嘛。
余道长对蔡大头也是真心喜爱,也不嫌麻烦,几乎隔上个两三天就要号一次脉。蔡大头身边那小厮推拿的手法,也是他一力教导的。
林淡和胡澈两个又唯恐把孩子给教坏了,别说是胡澈,就是林淡也对蔡大头很严格,当然宠爱的地方也绝对不少,否则胡澈也不会直接让蔡大头去打架了。
老国公本来就是随口问问,后来忍不住就越问越详细,最后说道:“可会射箭?过两天秋狩,自己挑一张弓去改改。”
“会一点,不过会的不太好。弓不用改了,我现在用一石的就行。”军中一般用的制式的弓箭就是一石。他自己的弓箭放在河州没带过来,大概在两石多一点。狩猎他也不是没参加过,知道像他这样的小孩子,是不会被放任遇到什么凶猛的猎物的,到时候也就是打个野兔山鸡什么的,撑死大概就是个傻袍子。
唉……大头什么时候能打老虎呢?
老国公听着孙儿这么轻飘飘的口气,有点不信,拉着小孩儿直接上了校场。一石的弓最常见,可那是成年男人的标准。一般内陆守城的军汉,要求的也不过是七斗。蔡大头一个还没它肩膀高的小孩儿,能拉得动一石弓?
蔡大头说自己用一石弓只不过是标准的弓好找。上了校场试着拉了两次弓弦之后,他就搭箭瞄准了靶子,嗖嗖嗖地一连九箭,把中间的靶心给填满了。
“我现在就会这个。”什么连珠、双箭、三箭的一点都不会。小孩儿垂下手,微微鼓着腮帮子,觉得自己有点没用。
老国公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给一个文官一个病秧子养大的孙子,竟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他再想想自己府上那几个,真是恨不得立刻抓来揍上一顿。
“祖父?”
“哦哦哦。大头你做得很好。”老国公现在的体力让他上战场是肯定不行,但是就武艺上面给自己孙子做一点指导,那是绰绰有余,当下就手把手地教了起来,顺便穿插了一些打仗的事情。
蔡大头的基础打得十分牢固,他脑子又聪明,技巧方面只不过稍加点拨,立刻就能像模像样地用出来,把老爷子乐得眉开眼笑。
祖孙两个正热闹着,老胳膊老腿的管家一溜烟就跑了过来,就是跑得太急,到了跟前一下子说话带着气虚:“老爷,不好了!”
老国公两眼一瞪:“慌慌张张的做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管家抚着胸,猛喘了两口气,才说道:“几个哥儿姐儿被兔子打了!”
老国公两眼一瞪,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低头看了看自己“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