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木了片刻。
听到李信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哈笑声。
小郎君笑着在她脸上揉了一把,笑眯眯,“知知,知道我每次被你倒打一耙的心情了吗?”
闻蝉用余光去瞥,看到身后远远吊着的侍女们忍笑的表情。倒是青竹装得没事人一样,可她肩膀一直在抖啊。闻蝉鼓了鼓腮帮子,踹了李信一脚。李信笑着让她踢了一脚,供她发泄。
还听到闻蝉问:“难道你不高兴吗?我倒打一耙,你很生气?”
李信:“那也没有。”他噗嗤道,“好吧好吧,我斤斤计较了。知知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女孩儿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既然李信跟上来,闻蝉权衡了下,并不想跟李信共乘一车。一是李信不喜欢坐马车;二是她跟他在一起心跳不正常,总有点儿羞意。这种羞意,空间一密封,会让她更加不自在。两人便走上街头,打算慢悠悠地先晃着。
闻蝉问起李信为什么来找她,她依然觉得表哥没这么空闲。而李信就将程漪派人跟踪闻蝉的事大概说了遍,总结道,“……就是这么回儿事吧。不算大事,就是觉得你应该知道下。自己处理,知道吧?”
在李信想来,她们小娘子之间,肯定有自己打交道的法子。李信就不掺和了。
闻蝉听到程漪派人跟踪自己的事,格外的不理解,“她为什么跟踪我?我和她又不熟,她和我二姊,都比跟我熟啊。我跟她玩的都不是一个圈子,都没说过几句话……表哥你没弄错吧?”
李信随口提点,“你们中间的纽带是江三郎。江三郎一个人,就足以她对你产生敌意了。”
闻蝉依旧茫然,因为她自己是断不会为了一个郎君,去打探另一个女郎的——“她以为我和江三郎有点什么吗?可是就算这是真的,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不是都要嫁人了吗,她为什么还总关心江三郎的事?”
李信边走,边俯下眼。他看到闻蝉迷茫的样子,心里颇为愁苦地叹口气,“你连这个都想不通?”他心想,知知连这个思路都没有,这么平铺直叙的,嫉妒啊羡慕啊她都不能从这个思路去想问题……他的路,未免也太漫长了。
同样初经□□,少年们的差距,也太大了。
李信一点就通,自己就能弄明白。闻蝉就慢了很多,不光步子慢,走过的路还都是稀里糊涂的。
李信发愁地指点她,“这世上的人,寻寻觅觅,无非都在找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程五娘子自然也不例外。现在的事情很明显,她虽然许了定王,心里却依然放不下江三郎。她对江三郎,或者心怀不满,或者死不甘心,随便吧。总之这个人间,她觉得她寻觅的那个人,应该是江三郎。江三郎却和她一刀两断。她心里觉得你和江三郎有点事,怼上你,多正常。”
说完后,李信感叹道,“世上的男女,大都在兜兜转转找那个人。程五娘子就是运气太好,也运气太不好了而已。”
闻蝉听完他的感慨后,非常不服气地说,“谁说大家都在寻寻觅觅找那个人了?我就没寻觅,我也没兜转。我就是随便出门一趟,你就非要自己碰上来,赶都赶不走。你是我捡回来的,根本不是我找出来的。”
李信:“……”
他先说,“知知,良心呢?”
然后说,“我该感谢你举例子的那个人,是我?”
闻蝉红着脸摆了摆手,眼睫颤啊颤,其下眼眸带着笑,乌灵无比。李信看得心动,将她往怀里一勾。闻蝉吓一跳,瞪大眼睛。李信手臂拐了个弯,终究也只是搭在了她肩上,像个兄长一样与她逗笑,逗得闻蝉笑起来。
而她无有烦恼的笑容,正是李信最喜欢看到的样子。
说说笑笑的,便这样过去了。
李信没有把程五娘子的事放在心上,闻蝉同样没有。她是翁主,一般情况下,人想算计她,也很困难。她不觉得自己能和程漪有什么交集的地方,况且也没听说过千里防贼的事儿。闻蝉就打算等人找上门再说吧,而这一等,就是好久。就如李信与闻蝉猜测的那样,程漪就是跟踪了跟踪,后续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连当面挑衅闻蝉的事都没有过。
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好计较的?
李信是不跟女孩子动手,闻蝉是不跟地位以下的人主动招惹。两人都轻飘飘地把这件事扔到脑后了。
时间继续往后。
李信急出了一嘴泡。
他和李三郎李晔已经收到了来自会稽的回函,眼看也到了临别的时候。李信在长安城中大展神通,跟在曲周侯身后,他一点点想让曲周侯和长公主对自己改观,愿意把女儿许给自己。很多东西都是他算计过来的,比如在曲周侯面前的表现啊,跟曲周侯说话的语气啊。他心机很多,喜欢把人研究来研究去。闻蝉的日渐动心,都是李信自己撩出来的。少年狂放,不觉得自己打动不了曲周侯。
他实际上打动了曲周侯。
然曲周侯觉得他心眼多得跟蜂窝似的,太聪明了。曲周侯怕女儿跟着他,李二郎一朝变了心,一朝不再喜欢闻蝉了,女儿会很苦。李信这种说个话都喜欢不动声色算计的心,这种让你察觉不到的心思,曲周侯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
哪怕少年身上也有潇洒的行事做派,也有不管不顾的劲头,曲周侯仍然持观望态度。
曲周侯不着急,长公主也就是对李二郎不那么有敌意而已,自然更不会哭着喊着给李二郎和宝贝女儿牵线了。
李信挺烦的。
他口上跟曲周侯说不着急,大大方方说不觉得曲周侯会早早嫁女儿,甚至不求很快娶闻蝉。但他心里完全不那么想,他跟闻蝉说的话才是真的——新一年到了,他就想在新一年娶到闻蝉。
之前说什么先定亲,都是他哄闻蝉的话而已。毕竟闻蝉好哄啊。
可惜曲周侯夫妻不好哄。
李信咂咂舌,没事的时候,就在长安街上瞎转悠,琢磨着怎么抱得美人归的事。期间,他与江三郎也见过面。江照白现在对李信无话可说,江照白想着大楚的国运,李信就想着小美人。江三郎怀疑,不让李信娶到闻蝉,李信就不会把心思放到正事上。说实话,江照白对少年郎君的见色起意,有点儿失望。不过李家小郎君统共就起意了这么一个小美人,还没有勾到手,江三郎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信甚至去问江照白:“你当初是怎么让知知动的心?怎么能让她跟着你那么远?你对她做了什么?”
江照白正在琢磨离京的事,他写了办太学的折子,定王对这个感兴趣。但是江照白知道程漪这个人,程漪总跟他对着干,让他觉得定王并不是好选择。其他皇子……也是争权的争权,生病的生病。江照白已经决定先离京,找点别的事再说。听了李信百无聊赖的话后,江三郎轻笑,故意说道,“我什么也没做,我也和你的表妹不熟。你有什么事,不要问我。不过你要问她为什么找我,我倒是能给你答案。”
“……?”
江照白笑:“长得好看。”
“……”少年扬起眉头。
江照白看着他微笑,“翁主少不经事,不就是这么回儿事吗?阿信其实你长得也不错,不过翁主的眼光更高些……你若是有意,我倒是能想办法给你推荐一位神医。他老人家最擅长为人略微改变面容,让人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来。阿信你要为翁主去改头换面吗?”
李信哼笑:“敬谢不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虽然他就是一个流落草野的莽夫,可也并不会在自己身上乱折腾。李信本身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从不自卑,从不觉得自己不如人。想靠脸去征服闻蝉,李信不屑为之。
他心想他待她好,她总会点头的。
李信临走前,问起江三郎今后的打算。江照白也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摇了摇头。两人笑说,“下一次见面,说不得是离京告别的时候了。”
江照白不想留长安,长安中皇帝昏庸年老,公子们个个想登位,他并不想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江照白也不想回会稽去,会稽实在太小了。江三郎看到了大楚摇摇欲倒的国运,心怀天下,又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他与李信说,想要游走天下,看能否为国找到好出路。
李信沉默了下,答,“……待我忙完我身上的一堆债,定会前去寻你。”
李信是走不了的。
会稽绊着他,闻蓉绊着他,闻蝉绊着他。江照白绝情断爱,身上一点情意都不留。李信做不到。少年心中火热,哪个都不想舍弃。这也让他,行事无法像江照白那样一心一意。
两人告别,尚不到中午。日头不高,李信站在长安大街的一个巷子里,想着自己身上的这些事。线头乱七八糟地缠着他,他站在巷中,锁眉想着解决方法。他心不在焉地走着,身后忽然传来咋咋呼呼的大呼小叫,“你你你!过来!把你身上那衣服卖给老子!老子给你钱币!”
李信没以为那声音是叫自己。
因他气势使然,戾气自带,沉默不语的时候,往往让人惊怕。李信都没想过有人会在自己阴沉无比的时候,有胆子来打扰他。闻蝉那么识时务,都从来不在他这个时候凑过来。
少年肩膀被拍了下,那声音好流气,“你这人聋了啊?老子跟你说话呢!看你这穷酸样,清高什么劲儿?不就是一件衣服么,给老子,老子……”
李信回头。
他压着眉,目光冷而沉。周身气息缩着,少年转身往后看去,他森寒的眼神,让身后人脸色发白,骇得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双方才打了个照面。
李信先反应过来,颇为意外地扯了扯嘴角,“吴大郎?”
身后那带着四五个小厮作威作福嚣张无比要买人衣服的小郎君,可不就是多日不见的吴明吗?吴明刚从府上溜出来,还没玩两刻呢,就在巷子里碰到了李信。他想做个恶人样,摆摆自己的架子,结果遇上了更像恶人的李信——李信都没说话,就转过脸来,那一脸的坏人相,就吓到了纨绔子弟都纨绔得不成功的丞相家大郎吴明。
直到认出来李信,吴明才两眼泪汪汪地去认亲,“阿信,是你啊!我说前面小郎君的背影这么挺拔,正好和我配一身,原来是你啊!不过阿信,你怎么穿衣服还这么灰扑扑的?一点都不像个贵族郎君!”
李信不答他,先似笑非笑地反问,“你是谁老子,嗯?”
吴明呃一声,闹了个大红脸。
但他脸皮很厚,没有尴尬到底。他看到李家小郎君,很快眼冒绿光,像见到亲人一样兴奋!吴明向李二郎扑过来,激动地抓着李信的手不肯放,“阿信,你跟我来,别说废话了!我在街上碰上那个丘林脱里,他跟人喝酒!我想整整他,谁让他欺负我小蝉妹妹!但是我怕我阿父再打我……所以我灵机一动,想了个法子。我先换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去打人的时候,看到不对劲转身就跑,也没人知道我是谁哈哈哈!不过阿信你来了我就不用那么麻烦了……阿信你带上我,咱们一起去揍那个丘林脱里吧!”
李信心中一动,索性他也没事,也见那个脱里不顺眼。吴明这么一喊,就把李信喊走了。
两个少年在小厮的带领下,到了一个酒肆。从后门绕过去,吴明在李信的白眼中,抱着李信的大腿非要跟他一起走。李信怕惊动了房舍中的人,只好提着吴明,带他一起爬上了房顶。
酒肆依靠江水。丘林脱里选择跟人喝酒的这处地方,绿柳抽新,波光在侧,环境很不错。让李信意外的是,丘林脱里没有找人一起喝酒,而是自饮自酌。看到丘林脱里落单,吴明跃跃欲试想跳下去打人。李信耳尖一动,拽住了吴明,手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
少年下面的房舍中,竹门打开,一个高个青年走了进来,向丘林脱里躬身行了一礼。两人巴拉巴拉说了几句话。
吴明一听他们在说话,心里就一声哀嚎!
蛮族语!
他们说的是蛮族语!
吴明和李信就算躲在这里偷听,也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吴明想喊李信别墨迹了,赶快动手,打完人两人快跑。结果他转头,看到李信掩映在阴影下宁静无比的面孔。李信垂着眉眼,眼睫完美掩住了他眼中的神情。但是吴明当然看得出,李信在认真听!
李信在听那两个蛮子说蛮族语!
吴明惊得下巴都快掉了:阿信要是早懂蛮族语,早就折腾那个脱里了!阿信肯定是听不懂蛮族语的!那么阿信到底在听什么?!
两人智商不同,只把吴明急得满头大汗,抓耳挠腮。又怕影响到了李信偷听人说话,吴明秉着呼吸,快把自己憋晕过去了。
下方,说话的一主一仆,乃是丘林脱里和乃颜。丘林脱里让乃颜去查曲周侯一家的事,静等着结果。乃颜现在把结果拿出来了,“十五年前,长公主与曲周侯,恰好都在边关。如果舞阳翁主身份有问题,那就是那时候就出了事。”
丘林脱里激动无比地站起来:“定然是这样!十五年前,左大都尉还是个马贼!他好像就是在边关晃的!那个舞阳翁主,果真是……私生女吗?!”
他阴鸷地笑起来,“我这就去找那个舞阳翁主!哈哈哈!”
这么个大好消息,让丘林脱里兴奋至极!
☆、82|9.0.1
丘林脱里在酒肆一间靠水房舍中来回踱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让他振奋不已。自除夕之夜后,因为舞阳翁主的事,他百般受挫。王子训斥他,大楚的人也敷衍他,他一直忍下去。忍下去,就是为了等待现在这个机会!
窗外渐渐下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江水中,一圈圈小涟漪在水中摇晃。雨声沙沙,水流声潺潺,屋中听到丘林脱里颠三倒四的声音,“……舞阳翁主必然是我们大都尉的私生女!他们大楚人说女郎肖父,果然是不错的!你仔细看,舞阳翁主和她母亲相似的都不多,也就是都是美人儿,看起来才有点儿影子。但你要是见过左大都尉,你就知道绝对不会错的!”
乃颜沉默地听着丘林脱里的话。乃颜向丘林脱里说自己调查的结果,说十几年前,长公主曾和曲周侯待在边关。那时候左大都尉也没有发迹。他以一个小小马贼的身份,在边关晃荡。这样的两方人马,碰上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乃颜没有见过那位戴面具的左大都尉,不知道阿斯兰左大都尉与舞阳翁主相似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丘林脱里如此笃定。
丘林脱里反反复复地强调“私生女”一词,分明是想给长公主一家身上泼脏水。不,或许也算不上什么脏水,也许是对的呢。如果舞阳翁主是阿斯兰左大都尉的亲生女儿,那跟着他们回大草原,才是应该的。
乃颜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他看到丘林脱里已经在思考如何跟人分享这件事,便提醒道,“如果舞阳翁主真的是阿斯兰左大都尉的女儿,阿斯兰左大都尉多年无妻无女,乍然得此女儿,未必不待她十分疼爱。我们这样算计他女儿,好么?”
脱里愣了下,没想到乃颜还有这样的奇怪念头。他看向乃颜,面上带了微微笑意,“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事,你就是一个武者而已。这些事我亲自来办,不需要兄弟你操手。你啊你,身为我蛮族鼎鼎有名的大武者,性格却如此优柔寡断,毫不干脆,你如何能更上一步呢?”
而提起左大都尉的意向,脱里更是不屑道,“左大都尉知道我们这样做,为什么要生气?难道他身为我蛮族的大都尉,会想要一个身体里流着大楚汉人血液的女儿?你别忘了,左大都尉的家人,可都是大楚人杀的!就算不把国恨摆眼前,还有家仇呢?左大都尉断不会想要这么一个女儿!”
然说着说着,他话里又带上了噙着恶意的笑——“唔,不过为了给大楚人添堵,左大都尉说不得真会养这个女儿。就看他怎么养了。”
左大都尉做马贼生意发家,后来又杀了多少人。这种两手沾满血的狠心之人,会关爱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汉人女儿?不可能!
脱里已经认定长公主和左大都尉之间有事,瞒着那位威风凛凛的曲周侯。再针对脱里的嘲弄,乃颜摆了摆手,无话辩驳。
青年站在阴影中,窗外泻进来的水光映着他英俊威武的身形。他并没有再说什么,丘林脱里说他优柔寡断,其实他自己没什么感觉。他既不同情即将被算计的舞阳翁主,也没有丘林脱里那种心思。只是大家一起出生入死多年,丘林脱里要他做什么,他也就听着就是了。
丘林脱里喃喃自语,“如果曲周侯知道他的妻子背着他偷情,那种性格强烈的人,该会被气死吧?如果整个大楚上层知道这件事……私生女,私生女。只要舞阳翁主活着,就一辈子摆脱不了这个污点。她母亲当然会护她,可她父亲却是那种绝不允许自己身上有一点污点的人……这实在是太精彩了!私生女,私生女!她必须是私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