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询问他的男人年约四十许,穿青色长衫,周身气息锐利,盯着王霭云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一样。
对着这样的视线王霭云不躲不避,带着一抹苦笑,直直地与他对视。
安静了片刻,门外一声轻响,伺候王霭云的小厮在门外扬声道:“老爷吃药的时辰到了。”
听得小厮这一句话,那男人移开了视线不再与王霭云对视,去桌子边上住了捧着茶杯道:“是我打扰王太医养病了。”
王霭云轻声道:“并无此事大人也是尽忠职守,更是为了替我报仇。”听得这一句那人脸上浮现出浅淡笑意,道:“王太医真是深明大义。”
小厮进来伺候王霭云吃了药,又取了清水过来给他漱了口。那人不闪不避的在边上看着。
等到王霭云吃过药之后,他又继续不停的问了他好几句话,据是当日发生的事情。
王霭云一一回答,又叫了当日跟着自己的车夫并药童过来,叮嘱他们好生答复这位大人的问话。那人方才带着两人出去了。
等到那人出去之后,王霭云脸上笑意顿时消失无踪,想着当日发生的事情也是困惑不解,到底是什么人要对自己下这样的手?
他自觉平日里做事小心谨慎,唯有在皇子的事情上略微出格一些,莫非是宫中蒋贵妃对自己心生不满,借了宫外人的手来教训自己不成?
只是想到那日动手那人说的话,却又觉得并非如此,这事情只怕另有玄机。
只是不是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如今身体又受了伤,想一会儿就觉得困倦了,于是干脆不想。左右那位前来询问的柳大人向来精明强干,在破案上犹有天赋,想来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样都能查出一些影子来。
因为受伤,太医院里他也不去了,倒是得了个悠长假期。却不知深宫中,阿音因为医女那一句话很是为他担心了一阵子。
两人虽无深交,但也是打过交道的,阿音自觉也算半个朋友,于是医女来的时候,不免抓住多问了两句。只是她不曾想到,宫中之事,并不是你觉得如何就是如何的。
这一日傍晚,天边红云漫天,晚风温热,鸣蝉在树枝上有气无力的叫着,显见得晚上也凉快不下来。
阿音是没有资格用冰的,天气热起来了也只能将门窗大开,盼着夜间有穿堂而过的风带来丝丝凉意。
将蚊帐挂起来正看着里面是不是藏了一两只蚊子,就听得脚步叮咚,有人走到了自己的门口来她抬眼一看,庄嬷嬷正站在那里扶着门边含笑看着自己。
她连忙掀开帐子出去,对着庄嬷嬷行了一个礼,将对方让进来,又给她倒了茶,笑道:“嬷嬷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庄嬷嬷只是含笑,一直看得她停了手颇有些无措的看过来,方才敲了敲桌面让她坐下来。
阿音确实有些无措。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冷宫里,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对着这冷宫一无所知的时候。
“嬷嬷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嘱咐我?”她放低了声音问,不想让自己陷入到这种情绪当中去。
庄嬷嬷看着她,豆蔻梢头的少女,正是开始春心萌动的时候,如果阿音看上了什么人,她也不奇怪。只是在宫里头却万万不能传出这样的流言来。
想到今日捉住的那个背后说人闲话的宫女,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阿音可是以前一直在想,等年岁到了就出宫去?”好一阵之后一开口,庄嬷嬷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看到她脸上浮现出惊愕,庄嬷嬷道:“这件事是皇子殿下告诉我的。”满意地看到对方身体一僵,庄嬷嬷继续道:“殿下对你是真的好,你既然这样说了,殿下也打算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就将你放出去。”
说着她的声音陡然锐利起来:“只是你也该守着宫里的规矩,在殿下放你出去之前,不要闹出了什么事情来。”
阿音大吃一惊,连忙说:“请嬷嬷明示。”她自认这些日子里循规蹈矩,窝在房间里哪里都不去,连话都说的少,只是自顾自的练针线。若是这样还能闹出事情来,那宫里头的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见她脸上神色不似作伪,庄嬷嬷方才展颜一笑,对他说:“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来给你提个醒。既然殿下肯开恩放你出宫,那在这之前你也休要让殿下难做才是。毕竟你是殿下身边的大宫女,一举一动可都是殿下的脸面。”
阿音全然不相信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试探了两句,庄嬷嬷却不肯说,只是叮嘱她快些养好了伤,回殿下身边伺候去。
送走了庄嬷嬷,阿音才有闲暇来考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庄嬷嬷这样过来叮嘱自己。
一思索,方才发现自己这些日子委实过得不上心,宫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还真的不知道。
暗中提醒自己,日后万万不可如此。只要还在宫中一天,就应当保持警惕一天。一时间却有些不知道该向谁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这件事与自己有关,旁人聊起来的时候,对着自己只怕也会下意识的回避。
因为这件事,她夜间都睡得不安稳,总觉得帐子里似乎有蚊子。爬起来点了蜡烛仔细一看,果然是有。拿着扇子忽闪着想要将蚊子赶出去,好容易觉得蚊帐里安静了,回头一看一个人静悄悄的坐在桌子边,正看着自己。
来人是大皇子。算起来阿音与大皇子也不过十来日不见,如今一见却觉得大皇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因为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往日里见了大皇子,阿音总觉得他看上去像个娃娃一般可爱。就算穿了皇子的衣裳,板着脸坐在那里,黑幽幽的眼睛看过来,也并不让她觉得有多少气势。
可今日他只是穿着白色的中衣,头发散乱的披在脑后,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却给了阿音极大的压力。
感觉好像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小孩,而是一个已经经历了许多事情的成年人。太过于成熟与镇定,反而让阿音变得不习惯起来。
因为受了惊吓而捂住胸口的手放下来,阿音压低了声音对大皇子见礼:“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过来了,还穿着这样的衣裳?也不怕人担心。”
说着她过去伸手摸了摸大皇子的手心,纵然是大热的天气,她依旧害怕大皇子受了凉。
大皇子静悄悄的坐在那里,任由她牵了自己的手,眼中光芒流动,轻声道:“我有好几天没有看到你了,我过来看看你。”
阿音不由笑道:“殿下若是想见奴婢,派人过来叫奴婢过去就是了。何必半夜偷偷跑过来还不知道,只怕今日守夜的要吓一跳了。”
大皇子摇了摇头,却并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盯着她,视线一瞬不错。被这样的视线盯着,旁的人只怕早已觉得不安,阿音却对他的视线已经习惯,只是托腮任由他看。好一会儿之后方才说:“时辰也不早了,殿下也该回去了。若是误了明日起床的时辰,可就不好了。”
大皇子低低的应一声,起身站到门边,忽地回头看她,低声道:“你若是想出宫,我允你出宫。但是,王霭云是个鳏夫,并非你之良配。”
阿音大大的吃了一惊。
回过神来抬头去看,大皇子已经消失在门口。
这下子晚上更加睡不着了。好在年轻就是几乎一夜睡不着,第二天早晨起来也不见疲态,脸上连一点青黑都不见。
只是心里头却存了事情,自己与王太医是怎么被人扯到一起去的?
☆、猜忌
这一日天黑之后,庄嬷嬷从太后寝殿出来,只觉得热风扑面而来,额头立时就冒出汗来。摸出帕子来擦了擦额头,好容易走回自己的房间,伺候的小宫女早已将屋子收拾好,一小盆冰放在那里,也算是带来一点些微的凉气。
刚坐下喝一口茶,门口小宫女就笑着说:“阿音妹妹来了,可是来看庄嬷嬷的?”庄嬷嬷连忙让阿音进来,看着对方热得汗流满面的样子,道:“这大热的天气,你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阿音将自己提过来的食盒放到桌上,笑道:“今日天气燥热,厨下送了绿豆莲子汤过来,特意在井水里镇了一些时候,给嬷嬷送过来。”伺候太后的宫女,太后宫中吃得再好,却都是与们无关的。
庄嬷嬷听了挑眉,盯着阿音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旁边伺候的小宫女连忙出门去,听得里面阿音轻笑着说了几句话,渐渐地走远了,就听不清楚了。
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少有穿得鲜嫩的,庄嬷嬷也不例外。她今日穿着绛色衣裳,白玉素手放在桌面上,煞是美丽。端看这双手,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抬眼去看,容貌却是出乎意料的平平,周身的气息却又与容貌相反的不凡。
这般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却奇迹般地融洽。
阿音并没有遮掩,直接地问了出来:“嬷嬷当日去我那里,说什么守着宫里的规矩,可是因为那些流言?”
抬手掩唇轻笑,这般动作庄嬷嬷做起来也显得很漂亮。
“你终究是知道了。”她漫不经心地放下帕子,抬眼看阿音,唇边似笑非笑,“你准备如何做?”
虽说她早已做好了教训人的准备,却也想听听阿音的打算。毕竟是皇子看中的人,毕竟……是个聪明人。
“嬷嬷知道是谁,是吗?”阿音低头轻声道,“不知道什么人与我有深仇大恨,要散播出这样的流言来,非要毁了我不可。”
“我还当你对规矩一向不在乎。”庄嬷嬷柔声道,“当日你冒险救下皇子的时候,可不是这般守规矩的。”
阿音不答,只是抬眼看庄嬷嬷。
那双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眼睛在必要的时候,居然也能显露出如此丰富的情绪来。庄嬷嬷这般感叹着。此时的阿音,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长长睫毛卷翘,渴求,信赖与孺慕同时从那双眼睛中流露出来。
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总是容易将眼前这个人本身也是个美人这样的事实忘记,只记得那双眼睛。
庄嬷嬷浅浅地笑,起身上前拍了拍阿音的头:“你呀……果然还是小孩子。不过小孩子也好,这样的你,在皇子殿下身边,我也放心些。”
头顶上传来温热的感觉,庄嬷嬷的手温暖而干燥,在头顶轻轻地拍了拍,就放下来,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你只需要记得,你走了,谁得利最多,就知道是谁了。”
想要抬头去看庄嬷嬷,后者手上只是微微用力,就让她停住了抬头的动作,好听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旁边传过来:“这次可受了教训?”
“嗯,”阿音悄声说,“宫里头毕竟是宫里头。”
庄嬷嬷微微地笑了笑,道:“王太医那边且不必担忧,一段时日内,他是不会入宫的。你且好生将宫里头的事情处置了,日后再见面,也好好生道歉。毕竟是受了你的牵连。”
停一停,庄嬷嬷道:“他那边这些时候,可有的忙。他被刺的那件事,如今倒是麻烦了。”
王霭云遇刺的事,当初并没有特意认真去查。虽说是太医院的太医,但是也只是一个太医,说不定就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什么豪门大户的辛秘,惹来了这一场灾祸。
就连当初特意起来问讯王霭云的陆鸿光都这样认为。陆鸿光在京城多年,见多了这般狗屁倒灶的事,初始探查的时候也有些漫不经心。
但是渐渐地,事情就仿佛变得不对了起来。
查到的线索都指向了一家伯爵府,虽说在京城里略显不起眼,昔年也曾宾客盈门盛极一时,这些年也渐渐有了重新崛起的迹象。那伯爵府被找到之后略作抵抗,凶手也就认了。
动手的是那家的小姐,与人私通珠胎暗结,两家早已将事情按了下去,过上两日就成婚的,到时候订个早产也就罢了。只是那小姐与王霭云几面之缘,只觉得王霭云看自己的目光不对,想到王霭云是个太医,生怕自己身上的状况被他看了出来,毁了自己的好事不说,还连累家中姐妹,故此狠心找了江湖人做了这一桩事情来。
王霭云听了只是茫然:“在下若是有那般一眼就看出病症的本事,何至于如今只是个普通太医。”
陆鸿光淡然坐在椅子上,依旧是一身青衣,眉眼之间很是凌厉,伺候的小厮每每过来上茶,手脚都要快上那么一丝。
“对方说得分明,连动手的动机,联系的什么人都说得清清楚楚,事情只怕也只能这般结束了。”陆鸿光冷淡地说,显见得并不当真觉得事情就是这样简单了。
抬眼看王霭云一脸茫然模样,在心中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鄙视对方装疯卖傻,陆鸿光放下茶杯,冷声道:“王太医大约是忘了自己身上还牵着另一件事。当日皇子殿下可是王太医帮忙诊脉的,却将皇子的状况瞒了那么久,只怕早已被当做皇子殿下的人了。”
王霭云方才露出恍然神色,连忙向陆鸿光求教该怎么办。陆鸿光道:“王太医当初为何要瞒下皇子殿下的状况?”
被他这样一问,王霭云脸上露出纠结神色,迟疑许久,方才道:“事到如今,在下也不瞒着陆大人。当日诊脉的时候发觉皇子殿下男扮女装多年,在下委实惊慌失措,一时头脑发昏,却不知道该对谁说好。后来,就更加不太好说了。”
他的声音极低,陆鸿光几乎要凑过去,才能听到他的声音:“再说能让皇子殿下男扮女装深居冷宫多年,皇子殿下忌惮的人,想必也相当可怕吧……在下可不愿意得罪了这样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陆鸿光不想说话。
这样的人,真的是太医院的太医吗?视线从王霭云身上一扫而过,看上去有些书生意气的青年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歉然的笑脸,外表看上去很好,眼睛却透露出他的懦弱。
这样的人……
陛下当真是想多了。
虽然他被刺伤这件事,也确实不是自己告诉他的那样,但是考虑到对方是个这么胆小的人,真实情况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免得……
吓尿了裤子。
这样毫不犹豫地给王霭云扣上了胆小懦弱的标签,陆鸿光起身对王霭云拱手:“此间事了,告辞了。”
王霭云连忙起身相送,看着陆鸿光的身影消失了之后,方才转身回去。
小厮在身后看着不紧不慢踱步回去的王霭云,眨了眨眼,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陆鸿光出了门,翻身上马,不一会儿就回到了衙门。前朝的时候,京城的事情统由京城府尹掌管,本朝初立时,太-祖却单独立了缉查司统管天下案件。京城里的缉查司便是由陆鸿光负责,他上面唯有一位司长,平日里却是少来的。
提笔将今日所见写下,仿佛是个锐利武人的陆鸿光却写得一笔端端正正的小楷,风骨谈不上,却能从中看出写字之人已经在书法一道上有了自己的意向。
将纸张装进桌上的盒子里,夜间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取走,送到陛下案头。
对那位新冒出来的皇子殿下,陆鸿光并没有不认为这位皇子是完全的安全无害,但是他也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