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他弯起眼睛笑了,“爸,你怎么在这里?”
他边问边跑过去,袁清远见他跑近了,替他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我在等你啊。”
“哎哟,这么冷的天你跑下来等我做什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反正闲着没事,下来逛逛,顺便接你。”袁清远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回去吧。”
袁一边走边用一种类似于语重心长的腔调劝他老爸,“你应该学我,多认识一些朋友,不要总是待在家里,经常和朋友出去聚聚,就不会感到无聊了。”
“说得好像你有很多朋友似的。”袁清远忍不住笑起来,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刚才送你回来的是你哪个朋友啊?”
“我老板,上次你在楼下见到的那个。”
钟满高大帅气的模样一下子跳入袁清远的脑海,他看了看袁一身上那件不合体的外套,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对你挺好的嘛,还借衣服给你穿。”
“是啊,他当我是朋友,没把我当成他的员工。”
“你不是说和姜黎在一起么?怎么是他把你送回来的?”
“小姜也在啊,我们三个在一起玩,小姜先回去了。”
“你们玩了些什么?”
“先去吃火锅,再去澡堂子里泡澡,我本来还想去唱歌,他们都不愿意去,然后就回来了。”
“你和他们去泡澡?!”袁清远没克制住,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袁一不明白自家老爸在激动个什么,纳闷地问:“是啊,不行吗?”
袁清远干笑,“行,行……”
“哦,吓我一跳。”袁一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笑说,“我还以为你觉得澡堂子太脏,怕我染一身病呢。”
“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什么病啊病的,不吉利!”
“呸呸呸,我吐出来不就行了。”
袁清远:……
走在回家的路上,袁清远扭头看着与自己并肩而行的袁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年那个总爱躲在他身后的小男孩长大了,个子差不多快赶上他了,脸上的稚气也褪去不少,不再胆小,不再懦弱,变得阳光乐观,充满朝气,有了自己的梦想,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长成了一个男子汉。
孩子不可能永远依附在家长的羽翼之下,终究是要独立生活的。隐瞒这么多年,袁清远觉得自己是时候该把一切都告诉袁一了,不能让他一直活得懵懵懂懂的,他有权利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至于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袁清远心里明白,袁一在一天天长大,而他却在一天天老去,即使是孩子的父亲,他也无法干涉一个成年人成熟的决定。
两人回到家里,袁清远先去洗澡了,袁一闷不做声地在几间房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袁清远洗完澡出来,看见客厅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子,感到有些奇怪。
“思泽,你在干什么呢?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的。”
袁一抱着一个纸箱从杂物房里走出来,“我想找一找家里有没有我妈原来用过的东西。”
“你妈……”袁清远哑然失笑,“你找这个干什么?别白费力气了,家里没有他的东西。”
“她难道没和我们在一起生活过吗?怎么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袁一似乎有点不甘心,打开刚找出来的旧纸箱,翻了两下,抬头问袁清远,“爸,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袁清远没有吭声,只听他又说道:“爸,你就跟我讲讲呗,她人好吗?长的好看吗?她为什么会离开我们啊?真的好狠心。”
袁清远大吃一惊,他没料到袁一居然会用“狠心”这个词来形容他的另一个父亲,可见他对其误解得太深,而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袁清远希望他心无怨恨,永远都是快乐的。不过袁清远也知道,这些误解全是因为自己瞒着不说才产生的。
时光飞逝,一晃二十几年了,袁清远对初恋的印象还停留在青春年少时。
他们不在同一所学校,却因为一次校外联谊而相识、相知、相恋,整个过程都那么的水到渠成。
他本是一个清冷的性子,那人也是沉默寡言,身上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他们其实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可相处起来却意外的融洽。
那人相貌堂堂,仪态大方,和同龄的大学生全然不一样,有着超越自身年龄的成熟和稳重。
袁清远对他几乎是一见倾心,接着便暗中展开了追求。
具体过程,袁清远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他鼓起勇气向对方说出“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时,那个向来不苟言笑的男人竟然发自内心地笑了,于是他们顺其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他们的学校离得很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北,每到周末那人都会坐一两个小时的公车来他的学校找他,从他们第一天谈恋爱开始,到他怀上孩子偷偷地跑掉,从没间断过一次。
那人虽然从不将喜欢挂在嘴边,对他却是真真切切的好。知道他练舞辛苦,便专门跑去学按摩;知道他为了保持身材偷偷节食,便在校外的餐馆给他定好一日三餐每天准点送去他的寝室。有时候他真心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人捧在手里的宝贝,对方对他千依百顺有求必应,简直是毫无保留地宠爱着他,而他竟把一个真心待他的人给弄丢了。
后来,他生完孩子回到学校,挣扎了很久,终究抵挡不住心中的思念跑去找那个人,可得到的消息却是对方早已经出国了。在他消失了半年之后,那人不声不响地办理了退学手续,去了一个遥远的国度。
一年前,他悄悄地走了。一年后,对方居然比他消失得更彻底。
也许那人对他真是的失望透顶了吧,临走前还给他留下了东西。
当他从对方同学的手里接过精心包装的小纸盒时,心情本是又惊又喜的,甚至还有一丝期待在里面。可是打开后,整个人犹如云端跌入谷底。
他收到的是一张被撕成两半的合照。
一半是他,一半是那个人,两人都在笑,明明笑得那么灿烂,在他看来,却十分讽刺。
这一撕,便是与他割席绝交,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第16章 谈心
袁清远见袁一还在箱子里翻找个没完,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
屁股还没坐稳,袁一就黏了上来。
“爸,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想知道,你就说吧说吧!”
“好好,我说。”袁清远宠溺地瞧了一眼袁一,又把目光投向眼前的老物件上,那些陈年往事就像这些旧东西一样,你把它收藏在平时触碰不到的地方,时间长了便将它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哪天无意将它翻晒出来,你才知道它一直存在于你的生活之中。
“他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时隔多年,袁清远还记得他们相恋的那个冬天比往年要寒冷许多,雪也下得早,当时班上还有几个女同学抵挡不住酷冷的寒冬早早的请假回家避寒,而他却从不觉得冷。
也许身边多了一个人,什么都不重要了。即使每个周末站在寒风中等待着那个人踏雪而来,他的心里也是暖呼呼的。而这些温暖,全是他的恋人带给他的。
“温暖的人?”袁一问,“她性格很好吗?”
“他性格偏冷,比较慢热,不过心思很细腻,和他接触久了就能感受到他细心体贴的一面。”
“那就是外冷内热型吧?”袁一又问,“她长什么样子?好看吗?”
瞧见儿子一脸好奇的模样,袁清远屈指刮了刮他的鼻子,“你长得这么帅,他肯定也不差啊。”
“我都胖成球了,也就你觉得我帅。”袁一捏了一把脸上的肥肉,联想起之前钟满说他胖,要他减肥,难道被嫌弃了吗?
“爸,我是不是必须减肥了?”
“还好啊,你又不是很胖,为什么要减肥?”
“可我的老板嫌我胖啊,他说带我去做运动,我很纠结到底去不去。你也知道,我很懒,不爱动,但我又不想拒绝他。哎,头好疼。”
“你只是替他打工而已,他凭什么嫌你长得胖?”袁清远护犊心切,容不得别人说袁一半点不好,“而且你天天在厨房里待着,又不出来迎宾,他管那么多干什么?”
“爸,你别激动,我口误口误……”袁一当然了解自己的老爸,连忙解释,“我老板不是嫌我胖,他是见我怕冷,体质差,所以想带我去锻炼身体,让我变得强壮一点。”
“哦,他操的心还挺多嘛。”
“那是,他对我可好了。”
袁清远感到好笑,他的儿子真是太单纯,话中有话都没听出来,“好吧,你说说看,他对你的好体现在哪里?”
“他每天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都会喊上我,有时候我要做蛋糕没时间去,他就给我带吃的回来。他知道我认字费力,专门交代了几个服务生在客人点单后口头向我知会一声。他只要有空就会接我上下班,他经常给我买好吃的小零食……还有很多小事情,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反正他对我真的很好,除了你,他应该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袁一说话时,好像有星光落入了眼睛里,晶亮晶亮的。
看着他那张笑脸,袁清远心里“咚”地一沉。
完了,这傻小子动心了……
唉,袁清远幽幽长叹。
他处处防范,把袁一保护的那么好,却防不住那颗悸动的心。
他叫了声“思泽”,见袁一看过来,说道:“你不要轻易去依赖一个人,时间长了会养成习惯,你的喜怒哀乐都为他牵动,久而久之他便成了你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他转身离你而去,你失去的不仅仅是他这个人,还有他带给你的精神支柱,到时候你会很难受的。”
袁一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让我别太依赖我的老板吗?”
“嗯,不光是他,包括我也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你要学会独立。”
“这个我知道,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爸,应该换我来照顾你了。”
“好,我等着你来照顾我。”
袁清远笑了,眼角的细纹微微荡起,袁一看在眼里,当真有种岁月不饶人的感觉。
他贴向袁清远,把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似撒娇般蹭了蹭。
下一刻,软软的声音在袁清远的耳边响起,“爸,你去找个伴吧。”
……
“你一直单着,是不是怕我接受不了啊?其实我没关系的,只要你开心,我绝对支持你。”
袁清远微微一怔,倒是有些讶异他会说出这番话,随后轻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心里有个结始终解不开。”
“什么结?”袁一支起身体看他,模样有点紧张,“你该不会还是忘不掉我妈吧?”
袁清远笑了笑,然后一阵沉默,就在袁一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却听空气中飘来一个似有若无的“嗯”字。
鼻尖一酸,袁一感到心痛又难过。
从他出生到现在,刚好二十一年,袁清远也从青春年华迈入不惑之年。
人们常说人生最好的时光在二十到四十岁,而他的父亲竟然把自己最好的时光全给了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人。
如果那个人永远不出现,是不是就得无止境的等下去?
袁一想哭,二十年可以发生很多事,也许那个人早就有了新的生活,他要是想回来,也不会等到现在还没现身。
这世上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你倾尽一生等待一个人,而他早已把你忘了。
袁一别过脸,拼命地睁大眼睛,试图把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给咽回去。
感觉眼眶没那么胀了,他又埋头去收拾东西,生怕袁清远看出什么,他不想对方陪他一起难受。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两父子各自想着心事,头顶的吊灯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了映在墙上,一动不动的,略显落寞。
也不知过了多久,袁清远靠坐在沙发上都快打瞌睡了,只听袁一一个人在那儿咋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