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看见进来的是周公公,洪熙帝很是惊讶,“你刚才不是说要往御膳房去趟?怎的还在这里。”
周公公是自打洪熙帝是太子的时候就在跟前伺候的,情分不同旁人,说话就也自在点,闻言边把茶盏给洪熙帝与卫国公一一奉上,又道:“先前见常康常大人来了,神色焦急。问他只说是家里出了些事,也不知是怎么了。”
他知道洪熙帝疼爱重廷川,且今日所议防务已经谈了好些天了,并非今日太过紧急之事,所以才敢斗胆将这话说了出来。
洪熙帝抿了口茶方就道:“让常康进来说话。”
重廷川却是自打刚才起就透窗往外头看过去。见到常康一反常态的神色焦虑,再一细思周公公所说的“家中出了些事,”重廷川忽地反应过来。
他腾地下站起身来。身后椅子咣当倒地,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在这闷响之中,重廷川沉声低吼:“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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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公府内,仆从们步履匆匆,神色紧张。来来回回间擦肩而过,彼此也只敢交递个心领神会的目光就继续去做事,没有人会随意开口说话。
每个人都放轻了脚步,每个人都小心翼翼。
平日里气氛和乐的石竹苑中,此刻也如国公府内其他地方一般,静寂到只能听到风拂过树叶所发出的沙沙声。
不过,石竹苑中的仆从与院外的还一点不同。她们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凝重与担忧。
金盏拿着盛了温水的盆从屋里往外走,行了几步被人从后头叫住。金盏回头看,落霞跑了过来。看看四周没人了,落霞方才问她道:“奶奶如今境况如何了?”
听她提到了郦南溪,金盏的眼圈儿一下子红了,喃喃道:“还没醒。”
“还没醒!”落霞睁大了眼睛,“莫不是碰了头的那一下撞的太厉害了?那怎么办?不会一直这样子吧。”
“谁准你胡说的!”金盏气急了,也顾不上郭妈妈吩咐的要静一些莫要吵到了昏迷中的郦南溪,登时喊道:“奶奶福大命大,好着呢!你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院子里很静。她这一声喊,院子里所有人都朝落霞看了过来。
落霞讪讪然,“我这不是随口一句么。”
金盏气极,眼圈儿红的更厉害双眼都蒙上了雾气,声音愈发大了些,“随口也不行!天上神佛看着呢。你若敢再说一句晦气话,莫要怪我翻脸不认人!”说着捡起了地上咣咣铛铛落地还在打转的铜盆,抄在手里,气呼呼的低头钻进了旁边的小厨房。
——她还得多备些热水。给奶奶擦一擦脸上手上。剩下都出来的也要给奶奶备着,万一什么时候醒来了也好洗漱。
落霞冷眼看着金盏的背影,啐了口,哼道:“嚣张什么。”她们是一同在郦南溪身边打小伺候的,又一同跟着嫁了过来。两人相比较,同是大丫鬟,只不过一个被郦南溪择中早先就跟了来京,另一个则是一直留在江南的院子里守着,后来要成亲了才跟着来了京中。认真算来,她们俩没有谁比谁厉害谁比谁低贱的。
落霞收回视线往院门处行,刚转过身就见一个黑影倏地进了院子。落霞赶忙追了过去,提着裙子小跑了几步。可她即便跑得再快,也只来得及看到那个身影一霎霎,对方就一脚踹开门钻进了屋里,不见了踪影。
她想要跟进去。想想里头的情形,又作罢。虽然郭妈妈吩咐了她事情,但她没有即刻去做,反而一扭身子进了悄悄去往自己的小屋子。
重廷川踹开门跨步进屋。咣的一声巨响,屋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郭妈妈听到声音就气狠了,也没看来人是谁就低喊道:“吵什么吵!吓着了奶奶我要你的命!”
她性子温和,从没说过这样的狠话。气极下一句喊完了才扭头去看,见是重廷川,立刻说话都不成字句了,“爷、我、我……”待看清重廷川的脸色后,她半个字儿都不敢多说了。
重廷川双目赤红面带杀气,宛若修罗场上的煞神,带着雷霆威势,一步一步的朝着郦南溪的床边行去。
走到了床边,他的脚步骤然变轻。这时候屋里的一切都没法入得了他的眼。他好似什么都看不见,连床边的凳子椅子都没留意到,只缓缓跪坐在了离床上之人头侧边最近的那块空地上。
将马鞭随手搁到旁边,重廷川探手而出,指尖发颤的抚上了郦南溪苍白的脸颊和紧闭的双眼。
他的动作极致轻柔。但是,这样的轻柔之外,周身的杀气却不减反增。
“怎么回事。”男人的声音冷厉沙哑没有半点儿的温度,冰若寒霜,一字一字的道:“说说看。”
他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震得每个人都心里发抖。没有人敢上前,没有人敢开口。即便是岳妈妈,这个时候也有点犯怵。
过了会儿,郭妈妈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轻轻说道:“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撞到了头。身上有伤,好在天气冷衣服不薄,伤的不多。并不知道详情。二姐儿刚才哭晕了。好似、好似和二少爷有点点关系。”
郭妈妈的声音愈来愈低。重廷川却听清了。他探手而去,将床上昏迷之人的手紧紧握在掌中。
她的手很小。他的很大。平日里她体温偏凉,他总喜欢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暖着。但是,任凭哪一次,她的手也没有凉成这样过。
重廷川又惊又惧,不知她现在状况如何。知晓她身上有伤,他半点也不敢去碰她的身子。视线紧紧定格在她紧闭的双目和惨白的双唇上,半刻也不挪移。
这个时候有丫鬟在外禀道:“张老太医来了。”紧接着,门帘被掀开。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快步入内。
看到床上情形,张老太医脚步滞了滞,震惊且意外,“奶奶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了?”语毕,再不敢耽搁,上前看诊。
岳妈妈这个时候也缓了过来,过去将房门又闭上了,快速轻声道:“先前有大夫来看过了,说是伤到了肌肤,没有伤到血肉和骨头,万幸。只头上的伤有些难办,没有流血,却未曾醒来。”
老太医上上下下的看过,点点头。先是把过了脉,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瓶子交给重廷川,“听闻是有外伤,我带了玉肌膏来。”玉肌膏是宫内后妃们喜欢用的。涂在伤口能够不留疤痕。
重廷川死死盯着那淡绿色的小瓷瓶,薄唇紧抿,并不说话。
老太医想了想又道:“奶奶|头上的伤,我现在还不知究竟如何。不过依着脉象来看,人是没有大碍的。醒了就好。”
这个时候重廷川方才开口。只不过初时口唇开合也并未能发出声音。拼命咳了几声后方才嗓子开了点,低哑的问道:“有几分把握能醒。”
老太医看着他长大,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他这样失态过。当年老侯爷故去的时候,他也是倔强的将脊背挺直,即便是跪在灵堂前直到哭晕过去,那也是半点怯意都不露的。
可这个时候,老人家分明看到他一贯坚毅的双眼中透出了几不可辨的慌张。
张老太医他不敢说是四成可能。沉吟过后说道:“有六七成吧。”
“……还有三四成呢?”
老人家不敢再过多做保证了。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