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这药有甚么问题?
云竹手里捧着余州递来的书信, 才递与陆芍,陆芍便匆忙地挑开开口,展开来一瞧, 是流夏的字迹。
上头写着,她在沈姨娘旧居的箱柜里翻寻出了当时请医官的诊籍,诊籍里清楚载入里沈姨娘病始何日,初服何药,看诊的医官分别是谁, 药效如何。
流夏心细, 生怕驿馆弄丢书信, 并未将这些诊籍一并捎来。只在另外的笺纸上重新誊抄了一份。
陆芍不懂医药,翻着笺纸上所用的药名,也瞧不出甚么门道。她着云竹去请马行街的妇科金手, 瞧瞧医官之间用药是否有冲撞。
云竹嗳了一声, 知晓事情耽搁不得,立马调转步子, 往府外走。
马行街上最负盛名的妇科医官赶来府里时, 正巧靳濯元聊完事, 从书房里出来。听陆芍事无巨细地说明原因, 他便屏退院子里的人, 进了屋子。
医官张姓,他捻着几张安胎的方子看了半晌,开口道:“这些药中规中矩,倒是没有甚么问题。”
说完,又去翻出下一张诊籍,边翻边说:“这是高热时用的药...好似也没甚么问题。还有心慌气促的药...”
说完,又将诊籍凑近了瞧, 凝神盯了半晌。
陆芍见他额间细纹紧拢,一颗心高高悬起:“怎么了?这些药可是有甚么不妥的地方?”
张医官没有吱声,只是将这些诊籍,一一铺开,摊在桌案。他伸出指头,在诊籍上圈圈画画,来回比对,最后目光落在几味药上,倏尔就瞪开了眼。
“夫人,这方子是谁在用,快带我去瞧瞧,再往下用恐要闹出人命来!”
陆芍心口收紧,一双手攥着衣袖,敛声屏气地盯着张医官:“这药有甚么问题?”
“分开来瞧是瞧不出甚么端倪的,只是这位病患,先前高热过一回,里头有一味药同安胎的方子一道用,会引起心慌气促。瞧后边的这张方子便能知晓,病患曾在心慌气促时又请过一回医官,而这医官开的方子,虽能释缓心慌,却又同最初看诊的医官所写的方子有些相克。短时日里没甚么大碍,日子一长,身子亏虚,这孩子能不能生还是个问题,倘或接生的稳婆没有经验,那当真是往鬼门关走。”
陆芍膝间一软,亏得靳濯元站在身侧,扶稳了她的身子。
张医官叹了口气:“这些人真是胡来。虽说各位医官各有各的本事,瞧胎儿请妇科的,瞧高热又请旁的医官,可纵使这些术业有专攻,许多常见的病况也是能治上一治的,不至连几味相克冲撞的药也瞧不出来。但凡是留方子前先瞧瞧头一位医官写的诊籍,就不会有这样的疏漏。敢问夫人,这位病患用药几帖,现下在何处,我需得诊脉后,才能重下论断。”
张医官的声音逐渐自耳边扩散,外头艳阳天,陆芍却在这屋里头却沁出了一身冷汗。她回国公府不过一岁的光景,知晓宅子里头多有争执,却从未想过有如此歹毒的手段。
“经手三位医官,一位稳婆。好细致狠毒的心思...”
靳濯元发觉她面色煞白,伸手去探她的掌心,发觉掌心处早已一片湿冷。
“芍芍。”他将陆芍的手合在掌心,轻唤着她的名字。
早在去余州途中,他便发觉陆芍气血不佳,平日里掌心虽有余温,却也不比他暖上多少。若是早些知道这是打娘胎里落下的虚寒,他便不会由着陆芍的性子,说甚么也要让她将四君子汤喝上一段时日。
张医官不知这些诊籍背后的事,茫茫地望向陆芍。
靳濯元嘱咐云竹给张医官诊金,送他出府,顺道去药铺抓几副熬四君子汤的药材。自己则替陆芍到了盏热茶,塞入她的掌心,见她神色不佳,便又把新接入府的幼猫抱来,放在陆芍怀里。
“方才没顾及,多财一直在外头叫。”
听幼猫接二连三的嘤咛,陆芍才从方才的心焦中回过神来。
才缓神,便含笑宽慰靳濯元:“厂督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靳濯元站在她面前,舒展双臂,陆芍愣了一瞬,很快红了眼眶,她放下多财,转而环上他的腰身,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他胸口处。
屋内缄默,只有落地花罩上悬束的流穗,轻轻撞着罩缘。
陆芍双肩似有若无地抽耸着,手臂逐渐收紧,没甚么哭声。
靳濯元任她抱着,宽大的掌心顺着她乌缎似的长发,耐性十足地安抚。
祖母过身后,她被魏国公接回府里,原以为从那儿以后有了倚仗,后来才知,她不过是沾在网罗粗格上的无根浮萍,任由人带离那片旷日引久的河面。
入提督府后,她也向厂督撒过娇,很多时候是因为惧怕,想要讨好。不似今日,她突然明白裴茹儿说的那番话。喜欢大抵就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眼便有种落地生根的归属与契合。
想到这,她再不想抑制自己,喉间哽涩,哭咽声上涌,毫无顾忌地低声啜泣。
多财被陆芍撂下,闻声踱至陆芍脚面,两个爪子攀着她织金的膝襕,勾出几条经纬,一声声叫唤。
陆芍抹着眼泪,弯下身去抱它。多财也不认生,翻滚着露出自己的肚皮,拿头顶去蹭陆芍的掌心。
靳濯元垂眸盯着自己胸口前洇湿的泪渍,抬眸时正好瞧见多财在陆芍怀里撒娇,笑了声:“这小东西倒是争得厉害。”
恰有树影一晃而过,薄光驱走阴暗,照在他瓷白色的面上。陆芍被他的笑意晃眼,沉郁的心思逐渐轩朗起来。
逝者已矣,将要沉冤昭雪,这已经是对阿娘最好的慰藉。而生者如斯,哪里都有自裂缝照入的天光,她一直都是极有韧性的人,哪怕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微光,她也能向阳而生。
她抬手擦去秀靥上未干的泪渍:“只要这三位医官和稳婆肯站出来指认王氏,不怕她不认罪的。”
三法司断案讲个罪证,黑纸白字的画押。而诏狱却却大不相同,不管手里有没有铁证,一顿酷刑下去,就没有他们撬不开的嘴。
靳濯元一早就想插手此事,只那时陆芍生了场大病,成日里卧病在榻,郁郁寡欢。
他想着,人总有有些事做才不会胡思乱想,便没有揭穿陆芍心底的谋算,只遣人随时随地跟着,护她周全。
可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在瞧见陆芍被杀手用粗绳捆束时,还是不免心惊肉跳。事情也过了一段时日,可回回想起,心有余悸未消,总是放心不下。
当下临近收尾,谁知王氏会不会困兽犹斗,做出甚么棘手的事来。他放不下陆芍,不肯放手任她去做,便直接指出她的错漏之处,杀杀她激亢的气焰。
“王氏的母家也有在余州做官的。你若要将这些人带往汴州指证,只怕这些医官尚未出余州,就遭人灭口暗杀了。”
陆芍没思虑周全,听厂督一说,觉得十分在理,可她偏又想不出甚么妥当的法子。
靳濯元拨动指骨上的白玉指环,静静地等陆芍想法子,觉得差不多时候了,才开口替她拿主意:“军师手下也得有兵,不若这样,借你东厂人手,听你谋篇布局,你便好好呆在府里,不许再以身涉险地掺和进去。”
他没有将所有的事一并揽去,特地给她留有伸展身手的地方。
陆芍也觉得后怕,难得没有抵抗,乖乖地点头。
靳濯元见她满口答应,生怕她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抬手捏着她的脸威胁道:“倘或教我抓着,你也见过我生气时的模样。”
*
晚些时候,天色骤然昏暗,院子里头簌簌起风,细嫩的枝叶齐齐弯腰,又齐齐直起。不多时雷奔云谲,风雨欲来。
今日出府时,天气正热,虽躲在香车里,日头直照过来,却也不免出了一身细汗。
用完晚膳,浑身黏腻,很不舒爽。她着云竹备了热水,直往湢室里钻。
湢室内燃着卧香,沐浴香汤上缭绕热气。因今日听了张医官的解惑,陆芍哭过一回,至晚膳时分,仍有些头疼,是以云竹手里捧着安神的香粉,以银匙挑起,抖落在香汤上。
陆芍在屏风里头宽衣解带,褪下衣物后,急燎燎踩着脚凳没入香汤。云竹替她具沐,捧着乌缎似的长发,仔细揉搓着。
她歇下一身倦累,犯了懒困,左右有云竹在一旁伺候,用不着自己操心,便也顺势后仰,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靠在木桶的边缘上闭目养神。
乌发沐香,披散开来,洗净后,云竹正欲拿帨巾绞干发丝,伸手一探,才发觉自己准备匆忙,叠好的干净衣物和帨巾落在上房。正要出去拿,隔着屏风瞧见一抹直挺的身影。
靳濯元将衣物和帨巾放在一旁的春凳上,然后接过云竹手里的篦子,蹲下身去。
云竹瞧见那双指骨分明的手触及陆芍后仰的脖颈,她顿时红了脸,埋着脑袋退了下去。
湢室内的温度骤然上升,陆芍阖眼睡着,丝毫未觉换了伺候的人手。
薄湿的水汽攀在玲珑的身子上,白里透红,瞧着很是诱人。靳濯元倒也没做甚么,只是拢着她的乌发,替她梳散。
大抵是偏着脑袋,睡不舒坦,扭转脖颈时,牵扯发丝,不慎断了几根。她蹙了蹙眉头,语气慵懒,带着娇气的尾音:“云竹,手劲儿稍轻些。”
靳濯元淡淡笑着,并未回答。陆芍没听见回信,卷翘的羽睫扑扇了几下,继而缓缓睁眼。
橙黄色的烛光照在靳濯元的面上,陆芍先是愣了一瞬,垂眸去瞧自己未着寸缕的身子,再对上靳濯元略带玩味的眼神时,她立时环住身子,往香汤下钻了钻。
“你怎么进来了!”
靳濯元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春凳那处瞧:“云竹大意,忘拿帨巾和换洗衣物,我给你送来。”
陆芍面上蒸着红意,双唇也因攀升的热气,洇得愈发娇艳柔软,她贝齿轻咬,显然有些羞赧:“那...那你放在那儿便好!云竹呢,她去哪儿了?”
靳濯元神情认真地回想了片刻,一本正经地回道:“好似以为我们要做些甚么,红着脖子退下了。”
“...”
陆芍气血上涌,眼前这人脸皮厚实,这些荒唐的话自他嘴里说出来,非但没有半点轻浮意味,还带着几分真挚。
她双手拍在水面,溅起香汤,落在靳濯元的面上,衣裳上。
靳濯元梳发的手一顿,盯着自己衣裳上的水渍,站起身来。
他双手撑在浴桶的边缘,俯下身去,贴在她的耳廓:“难不成你当真想做些甚么?”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陆芍身上,她顺着香汤,滑至浴桶的另一侧,躲开靳濯元的禁锢。
可浴桶就这般大小,任她躲在哪处,都逃不开靳濯元的追击。
“我洗完了,要出来!”
靳濯元抬眉:“我拦着你了?”
陆芍咬了咬牙,背过身去,漂亮的蝴蝶骨开合,她撑着壁缘,站起身。
身子还未离开香汤,腰肢就被一双温热的大手从身后圈住。
水声哗啦,顺着身线滴落在香汤上。她惊呼一声,很快被人翻转过身子,抱起来坐在浴桶的边缘处。
双足别扭地交错着,珍珠似的趾头上滴着水珠,一滴滴地洇湿在靳濯元的鞋面。
“坐好。我替你擦干。”
说着,便转身去拿春凳上的帨巾。
陆芍蕴着恼意,眼珠子咕噜一转,转出个坏心思。
她一把扯过靳濯元的手,只听‘噗通’一声,二人齐齐摔入水面,溢出的香汤洒在地面,闹出不少动静。
趁着靳濯元尚未回神,陆芍将他抵在桶壁处,纤指探入水下去抽解他的衣带,褪去上衣后,又将掌心覆在他竭力隐藏的破败处。
第78章 吓唬你?
靳濯元很快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地扣住她的手腕,反将她抵在浴桶的木壁上。
二人挨得极近,陆芍被他抵在身前, 没有逃遁的漏隙。她渐生悔意,男女之间力量悬殊,如同天堑,她是不知天高地厚才会做出这样莽撞的动作。
正想着如何告饶逃脱,抬眸时, 才发觉靳濯元眉头紧拢, 幽黑的瞳仁似是望不到底的崖洞。
陆芍一瞬间清醒, 立马缩回手,心口如擂鼓重敲。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才像个穷追猛打的恶兽。
宫刑残酷, 刀子剜入肉中, 落在那处,哪还有个好模样, 日子一长, 虽然不觉疼意, 可凝结成的疤痕, 却如何都复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