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月襄来车站接魏皎,一见面,魏皎就扑到了魏月襄怀里。
“妈,完了,真的都完了。”
火车站出站口人来人往,魏皎搂着魏月襄哭得天崩地裂。16岁起,江暮进入她的人生,那道影子牵着她走了多长的时光,她就哭了有多久。可惜,直到收场,他都仍然只是个影子。
郑宪明已经和魏月襄住到了一起,他在小镇没有房,魏皎回来了,他就要往外搬一阵。
魏月襄帮他收拾衣物,魏皎敲敲卧室门,门是敞开的,她只想表明,她妈妈这间房不再是她共享的领地。
“别搬了。”
郑宪明笑笑:“没事,不麻烦,你是年轻女孩,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我爸要是在,不也得一块住。下个假期我就不会回来了,以后再回家就是春节,难道春节也要这么折腾?”说到春节,魏皎想起来,问:“以后春节你们怎么过?不会把我一人扔家吧?我可说好,我不跟郑叔回去过年。”
魏月襄责难的目光觑她一眼,郑宪明见状安抚道:“月襄,没事,一家人了,没什么好瞒的。皎皎,我爸过世了。”
晚饭后,魏皎跑到顶楼天台喝酒,她不会喝,酒量也差,可它能麻痹夜晚过分敏感脆弱的神经。她兜里还揣着江暮丢在B市家里那盒烟,那玩意碰过一回就怕了,她小口啜饮啤酒,烟盒在手里把玩。
“你抽烟?”
魏皎转过头去,见郑宪明脸上毫无苛责或鄙夷的神色,收敛了叛逆,说:“江暮留下的。”
郑宪明对此事了解不多,没多置喙,跟魏皎碰了个杯,与她一道小酌。这天是农历十六,月亮正圆。
“是意外吗?”
郑宪明怔了怔反应过来,答:“病逝。”
魏皎感到诧异,问:“那不是一日之寒了吧,怎么在这个时候调职来我们这个小地方?”
郑宪明面色有点为难,魏皎心道,算了,你们每个人都有秘密。
犹疑许久,郑宪明下了决心。他已决意和魏月襄至死不分离,那么魏皎就是他的至亲。魏皎和魏月襄,他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
“我在H市做刑警,两年前扫黑,我误信了假情报,结果我没事,同僚被砍中了大动脉。”
魏皎不知安慰什么好,便把江暮的烟给郑宪明抽,她知道他抽烟的。
“不留着做纪念?”
魏皎摇摇头。他送的礼物,在她宿舍能填满两个收纳箱,没什么好纪念的。
“我父亲是老刑警,刚正不阿,眼里揉不进沙子,同事不怨我,领导不怨我,可他怨我。他把我赶出市,之后病情加重,也没告诉我,半年前走了。过年的时候我去看过他,死乞白赖见上一面,可我都没看出他精神大不如前了。”RοùSんūщū(肉書屋).ΧγZ
他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魏皎喝酒喝困了,把烟都留给他,临下天台跟郑宪明说:“叔,你被赶来这边,却遇见我妈,你很喜欢她是不是?这是天都要原谅你。”
郑宪明眼里闪着泪光,可继女也是女儿,当着女儿哭总是难为情,就别过头去,闷闷地“嗯”了声。
魏皎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那保龄球人似的香水瓶。她没有抑制不住地思念江暮,去龙崖的路上就想好了,不论结局是什么,只要亲口告过别了,这段关系就正式告终,她放下一切,包括未解的疑惑,一些来不及说的话的遗憾,仓促完结的悔恨与不甘。
她只是想剥离出情感后,理性地回顾发生过的事。
不恋爱,压抑已久,不怕坐牢,随时结束关系,邵尚谦……
等等,某人不是亲口说“即使下个月就分开,我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吗。魏皎有些得意又有些苦涩地嗤笑出来。她这算是在高冷的江老师心上划过刀子了吧?
虽然,不见得全是她的功劳。
功劳该是那个邵尚谦的。他一开始就带着伤,她只需要撒把盐就能让他疼得生不如死。
这可把盐,是他把着她的手,探进盐罐里的啊。伤是他自己的,盐也是他自己的。
邵尚谦对他做了什么呢?是什么让一个人对人生再不抱希望,如此行尸走肉般在疯癫性爱中寻找慰怀?
郑宪明……
魏皎猛地坐起,黑暗中怔滞许久。她忽然想起实验室那场事故,邵尚谦曾经的戏作掺进了实验数据里,她当初猜测是有人使坏,那场闹剧后来潦草收场,没有查出真相。
不,事实是江暮根本没用心查,他这个负责人不上心,别人自然得过且过。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十分离奇且不可理喻,但只能是它。
——江暮自己写进去的。
他在向她求救,在向她坦白,可他是个丢了拐杖的瘸子,是个刚刚治愈的哑巴,他发出的声音这么隐秘,这么晦涩。
魏皎伏在床上,克制着哭声,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