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厉鬼凄厉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整栋楼全是爬山虎张牙舞爪的根须,在漆黑的雨夜中,如同一个择人而噬的怪物。
“喵嗷嗷嗷……”冬崽,这女鬼有点道行,看起来好像不大好对付啊。
黑暗中传来几声突兀的猫叫,钱姚和厉鬼下意识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楼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他的肩膀上团着一只快肥成球的胖猫,声音正是那只猫发出来的。
那人打着一把透明的一次性雨伞,徐徐走来,夜色和雨水的遮挡下,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也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气息。
他似乎对眼前的种种怪异毫不在意,径自走向钱姚,走近后,钱姚才看清楚对方年轻、俊美得过分的脸,下意识问道:“你是什么人?”
第一八六章笔仙
“你能站起来吗?”冬生将寻人司南揣进了兜里,朝钱姚伸出了手。
钱姚借着他的手, 艰难的站了起来,摇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站稳。原本就有点过于老成的脸,不仅沾满了泥水和血痕,还龇牙咧嘴的扭曲着,廉价的衬衣、黑布长裤在打斗中烂得不成样了, 黑不溜秋的旧布鞋一只勉强挂在脚上,一只已经不知所踪, 怎一个惨字了得。
听冬生说的是普通话, 钱姚心里的疑惑倒是打消了一些——作为玄门九大家族钱家和姚家共同的后人, 同时又是一条土生土长的地头蛇,钱姚对省城这边‘行情’不说知道得一清二楚, 哪些人有本事, 哪些人只是嘴把式, 他心里门儿清。
钱姚深得钱、姚两家真传,天生就长了一双阴阳眼,自问就算比不上老一辈的,在年轻一辈中也算有点名声。
可面前这个未及弱冠年轻人,他不仅完全不认识,还完全看不出深浅,若不是在此时此地见着,估计他会直接将对方当成普通人。可现在,越看此人,他心里就越有一种心惊肉跳的错觉。要不是刚刚在这人身上感受到了丁点属于活人的温度,他几乎要怀疑站在他对面是个比女鬼还要凶残的家伙。
这人怕是大有来头!
“兄弟,谢了啊,我姓钱,叫钱姚,不知小兄弟贵姓?”
冬生拿出一张纸巾,细细擦掉手上的泥水,“李冬生。”
“不知李兄此次前来,所为何事?”钱姚就着雨水胡乱抹了把脸,本来就脏兮兮的脸,看起来更脏了。他心里却想,‘李’可不是玄门九大姓氏之一,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冬生将剩下的纸巾全部递给了钱姚,如实道:“我来找几个生魂。”
“生魂?巧了,我也是为了那几个生魂而来,只不过,李兄刚才也看到了,那女鬼可不好对付。”钱姚顿了一下,扯出一个艰难的微笑,“那女鬼厉害是厉害了点,手上却没有沾过人命,刚才要不是它出手,只怕我现在不死也给摔残废了。”
从七楼上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女鬼要是有心害他,他哪里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儿?钱姚这人一向恩怨分明,女鬼刚才怎么说也算是救了他一命,在摸不清冬生底细之前,钱姚还是愿意替女鬼说几句好话。
事实上,如果刚才不是女鬼主动出手,救下钱姚,此刻,冬生也不会站在这里听钱姚替女鬼辩白了。
“还能走吗?”冬生问。
钱姚勉强点了点头。
“带路,我想跟它当面谈谈。”冬生面无表情道。
“哦,哦,好。”钱姚强忍住点头哈腰的冲动,一瘸一拐的朝着刚才他掉下来的那栋楼走去,“这地儿不好走,李兄当心点。”
钱姚话音刚落,荒草中蠢蠢欲动的根茎藤蔓竟然全都缩回地下去了,地上甚至出现了一条破碎的水泥路。
钱姚:……
想想自己这两天的狼狈,钱姚的心情跟哔了狗一样。
喂,区别待遇也不带这么明显吧?
事实证明,区别待遇就是这么明显——
这两天,钱姚这两天天从底楼爬到七楼,光是沿路对付这些该死的爬山虎,就累他个半死。现在呢?这些爬山虎简直比趴在李冬生肩膀上的猫还乖,还有那些偷偷摸摸蹭裤腿儿的是怎么回事?现在连爬山虎都学会讨好卖乖了吗?
钱姚觉得他快要对这个势利、现实的社会绝望了。
虽然没有了爬山虎的阻挡,但带着一身伤痛爬到七楼,钱姚感觉自己都快虚脱了,完全不顾的在同行面前维持高人的风范(?),指了指不远处的红衣厉鬼,一屁股坐到地上,喘气如牛,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原本乖乖团在冬生肩膀上的胖喵精,瞄了厉鬼一眼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麻利的跳到了地上,“冬崽,厉鬼就交给你了,我留在这儿保护非战斗人员!”说完,一溜烟跑到钱姚身旁,老神在在的蹲坐着。
冬生没有理它,径自走到女鬼面前:“把生魂交出来。”
女鬼怨气横生,围绕在它周围的爬山虎藤蔓蠢蠢欲动,它凄厉尖叫道:“凭什么?”
它话音一落,数条儿臂粗细的爬山虎藤蔓凶狠的直扑冬生面门而去。
“小……”钱姚心字尚未出口,只见前一秒还张牙舞爪的爬山虎藤,在碰触到李冬生的瞬间,就像触电一样咻得一下缩了回去,如潮水般消退得干干净净,原本被爬山虎根须遮挡住的裂缝,全都裸露出来。
厉鬼难以置信的瞪大了血红的眼珠子,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把生魂交出来。”冬生的声音又冷了两分。
厉鬼抿了抿唇,看着冬生身上薄得可怜的功德金光,好像下定了决心,拍了拍手,角落里最后一些爬山虎根须迅速缩回了墙缝里,露出一道破烂的木头门。一阵阴风刮过,木门吱吱呀呀缓缓打开,里面飘出四个半透明的虚影,赫然是吴玫玫等人。
可惜,不全。
她们同时丢失了幽精、吞贼和非毒,可是这里只有吴玫玫和陈媛的幽精,丢失的两魄不见踪影,姜龄和叶涔分只有一魂一魄,分别少了吞贼和非毒。
她们魂魄不全,俨然已经失去了记忆,不过,估摸着她们几个平时没少在寝室里偷偷八卦冬生那张校草脸,看到冬生,这些残缺不全的生魂竟然都露出花痴的神色,不用冬生做什么,它们就主动飘了过去。
女鬼:……
钱姚:……
冬生拿出几张沾有四人血迹的小纸人,低声念了几句咒语后,吴玫玫她们的魂魄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小纸人中。小纸人们像活过来似的,在冬生的手心里站了起来,然后顺着冬生的胳膊,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小纸人们或麻利,或笨拙,将她们原本的性格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这人的道行得有多高啊?
钱姚惊得简直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别说是他,就算是他老子还活着,恐怕也很难做到如此轻描淡写吧?
“我说过你可以走了吗?”
一个过于清冷的声音,吓得钱姚一激灵,他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已经快跟墙壁融为一体的女鬼,被几根漆黑的锁链死死缠住,生生将其从墙壁里拽了出来。
“符,符链。”钱姚脑子里一片空白,视线落在冬生的大长腿上,心里只有一个疯狂声音:抱住!一定要抱住!
“生魂我已经交出来,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女鬼一边尖叫,一边拼命而徒劳的挣扎着。
“闭嘴。”冬生被它尖利的声音吵得脑仁疼,黑色的眼瞳迅速填满整个眼眶,片刻又恢复了正常了。
在那短暂的一刹那,女鬼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惊恐和臣服,要不是被锁链绑住悬在半空中,指不定它已经跪下去了。
这个人,它无论如何都对付不了。
女鬼不敢再开口,也不再挣扎,它绝望的看着冬生,如被押解的囚犯,静默的等待最后的判决。
“她们剩下的魂魄呢?”冬生冷声问。
“我不知道。”女鬼怏怏道。
“这些生魂你是从哪儿来的?她们请笔仙请到的是不是你?跟她们有关的事情全部告诉我,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不要试图骗我。”
女鬼沉默片刻,眼底迸溅出一抹孤注一掷的光芒:“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部、如实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冬生动动手指,缠住女鬼的符链又紧了几分,血糊糊的身体几乎快要被符链勒变了形,女鬼痛得不禁哀嚎出声。
“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冬生顿了一下,语气一转,“不过,如果你表现好的话,我倒是可以看情况帮你达成心愿,送你重入轮回。”
女鬼死气沉沉的眼睛好像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生机,一瞬间,亮得几乎有些渗人。
“只要你帮我找回豪豪,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豪豪是谁?”鬼魂大多狡诈奸猾,滞留人间的厉鬼更是执念深重,常常翻脸无情。冬生还是小冬崽的时候,就吃过亏上过当,现在他早就学乖了。
遇到厉鬼,冬生一般会先想办法把它们唬住,然后再看情况要不要跟它们签订鬼契。以前他签订鬼契,是为了得到那些厉鬼身上的怨气。现在有那片海墓存在,直接用鬼藻提炼出来的阴煞之气,可比鬼魂身上的怨气,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虽然都能给他当主食,但一个相当于精挑细选过的贡米,一个充其量只能算超市里磨碎的玉米粒。
眼前这个女鬼有些道行,但它身上的怨气也顶多跟籼米一个档次,冬生现在‘贡米’都吃不过来,哪里还会像以前那样,巴巴在意一点‘籼米’?
“豪豪是我儿子,他被一个邪道带走了,他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他们还不肯放过他……求求你,救救他,你一定可以救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钱姚:脸呢?
爬山虎:我们有那玩意儿吗?
第一八七章笔仙
女鬼姓赵,叫赵如意, 它二十七岁以前的人生,就跟它的名字一样,事事如意。
赵如意是家中独女,她父亲是该省城里有名的大厨,家里经营着一家酒楼,在好几条地段不错的街上都有商铺, 家里的住房也有几套,每年光租金就是一笔让人羡慕的收入, 更别说他们家的酒楼每年也能赚不少钱。父母青梅竹马十分恩爱, 父亲疼她, 母亲宠她,她在厨艺方面虽然没什么天分, 读书却很厉害, 高考考了省城当地最好的大学, 放在全国也是能排进前十的名牌大学。
大学期间,她跟同校的学长相恋,虽然父母不太看好她这段感情,但是在她的一再坚持下,大学毕业一毕业,她就跟学长走进婚姻殿堂。
婚后两年,她怀孕,生下来了她的宝贝儿子赵子豪。因为她是家中独女,在结婚的时候就跟男方商量好了,第一胎生下来,不管儿女,都跟着他们姓赵,以后生下来的孩子再跟着男方家里姓。
豪豪健康、聪明、乖巧,才八个多月就学会喊妈妈、爸爸了,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见谁都是笑脸,凭谁见了都忍不住要赞一声真乖。
赵如意怀孕以后就辞掉了工作,生了儿子后也一直在家照顾儿子,再没有去上班。而她老公在职场上打拼了两年后,积累了一些人脉,问她父母借了一笔钱,在省城开了家小公司。公司经营得还不错,原先不太喜欢他的父母,也慢慢接受了他。
幸福,富足。
就在赵如意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美满下去的时候,她的父母突然出车祸,双双去世。
赵如意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当时就晕了过去,等醒来才知道,她怀孕了,可惜孩子根本没能保住。
赵如意顺风顺水长到大,从来没有经受过如此多的打击,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梦到的不是车祸中被撞得血肉模糊的父母,就是那个无缘见面的孩子。她的精神变得越来越差,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经常莫名其妙的发火、摔东西、神经质的哭叫,梦里的场景开始延伸到她的生活中,她不止一次在家里看到父母和孩子的影子……
重度抑郁症。
这是医生的诊断。
她每一次‘发病’,豪豪都吓得抱着她直哭,渐渐的,过去那个活泼外向的孩子变得敏感怯懦起来。
赵如意不知道自己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为了孩子,她清醒的时候,让老公把豪豪送去给公公婆婆带。
孩子的离开并没有让赵如意的病好转,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她不小心看到老公手机上的暧昧信息。而这,无疑成了压垮她精神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变得疑神疑鬼,她变得像刺猬一样充满攻击性,她像得了被迫害妄想症一样,觉得身边每一个人包括她的枕边人都对她充满了恶意,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她不止一次想要结束自己烂透了的生命。可是,当她真正拿起刀时,连鸡都不敢杀的她,如何对自己下得去手?
久病床前无孝子。
随着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曾经说了无数海誓山盟的男人,最终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到了医院以后,赵如意病情开始有了好转,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可是每次当她提出要出院时,她老公要么拒绝,要么表面答应事后却毫无行动。
赵如意渐渐觉察出不对劲了。
她假意配合治疗,然后找机会偷跑了出去。她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她想去看看豪豪。
但是,事情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顺利。
她东躲西藏,费尽周折终于找到被公婆带回乡下的豪豪。半年没见,记忆中聪明可爱的豪豪完全变了一个人,又黑又瘦,穿着不知哪儿来的破袄子,呆愣愣的坐在门口,全身上下脏兮兮的,手上、脸上、耳朵上长满了冻疮和血痂。
那一瞬间,她所有的理智化为乌有,她哭喊着像疯子一样扑向豪豪,当她听到豪豪迟疑中带着哭腔的‘妈妈’时,她抱着儿子哭得跪倒在地不能自己。然后,她被冲忙跑出来的公婆抓了个正着,小叔子将她生拉活拽拖进屋里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