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点了,”简宓撒谎着,“我在慢慢地调剂自己。”
“是吗?”贺卫澜慢条斯理地道,“我第一次碰到不用治疗也能慢慢变好的分离性行动障碍症,别人都是症状日渐严重,只有你是特例,能请你给我的病人来做个教程吗?”
简宓的耳根都红了,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就算了……”
贺卫澜轻笑了起来:“好了,不逗你了,我能理解你的顾虑,放心,霍南邶是霍南邶,我是我,我们俩的交情和我们各自的朋友不相干,别因为这个而耽误了你的病情,下班过来一趟吧,我在医院等你。”
简宓不太想去:“我下班就要六点了,不好意思麻烦你。”
“是我麻烦你,”贺卫澜的声音郑重了起来,“简宓,我很想替你治病,你就当是帮我圆我一个多年以来的夙愿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简宓再不答应就有点不近人情了,她也很好奇,为什么她的病会和贺卫澜的夙愿有关。
坐着地铁到了第二医院,一看时间都已经七点了,简宓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朝着贺卫澜工作的心理中心走去。心理中心独立在二院的几栋大楼之外,是一幢三层高的小洋楼,墙外面的爬山虎绿油油的,有种年代已久的厚重感。
小楼外是一个小花园,一条鹅卵石和青砖铺成的小径在绿树成荫中通往大门,简宓刚走了几步,昏暗的灯光下,前面走来了几个人。
简宓的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
那个身影太熟悉了,就算化成灰也能认出来,不就是霍南邶吗?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藏进了槐树的阴影下,看着那一行人一步步走了过来。
安意和陈阿姨都在,霍南邶扶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女人,看上去十分小心翼翼,恨不得把她抱起来的模样:“姐,小心点,别踩那里的鹅卵石……”
简宓屏住了呼吸,眼看着这几个人走过她的面前……
“汪汪汪”,一阵狗叫声传来,还没等简宓回过神来,她的鞋带已经被咬住了,提拉米苏在脚下冲着她摇着尾巴,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简宓又惊又喜,蹲下来抚摸着它的头,一个多月不见,提拉米苏的毛又长了点,摸上去还是那么绵软舒服,不过天气这么热,要是能替它修一修就好了;它的舌头热情地舔在简宓的手指上,还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钻,简宓有点吃不住这冲劲,“哎呦”了一声差点摔倒,用手撑在地上才站稳了:“好了好了,米苏你别闹了,有没有乖乖听话?有没有想我啊?”
陈阿姨也很惊喜,高兴地说:“小宓是你啊,怪不得这狗牵都牵不住了,米苏挺听话的,就是有时候常在门口等你回家,等不到你就咕噜咕噜地叫,看上去怪可怜的。”
陈阿姨嫌提拉米苏四个字太长,索性叫了它后面两个字,还挺朗朗上口的,连简宓都跟着叫惯了。
简宓恋恋不舍地抱起提拉米苏又揉又亲,好一会儿才放了下来:“陈阿姨,你多揉揉它,尤其是它的小肚子,这种比熊犬特别粘人,估计米苏还有皮肤饥饿症。”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传来,安意上前一步冲着提拉米苏叫了两声,示意它赶紧回来,提拉米苏那里肯,转过头来冲着她呲了呲牙,喉咙里发出不悦的“咕噜”声,安意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
简宓安抚着摸了它两下,把它放了下来小声道:“快去吧,我要走啦,别想我,乖乖地听陈阿姨的话。”
“走了,”霍南邶忽然冲着提拉米苏低喝了一声,提拉米苏委屈了,小眼睛里湿漉漉的,恋恋不舍地冲着简宓“汪”了两声,一步三回头地跟在霍南邶脚边走了。
“南邶,她是谁啊……”宁冬茜的声音隐隐传来,温柔而动听。
霍南邶没有吭声,一旁的安意接了上去:“以前的一个邻居而已,照顾过这只狗几天。”
“好像有点眼熟……”宁冬茜自言自语着。
“姐,今天贺医生那里怎么样?”霍南邶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一群人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夜色中。
简宓不舍地看着提拉米苏离去,要是提拉米苏是她自己买的就好了,她就能理直气壮地把它要走,不过现在家里钱这么紧张,她不仅买不起,也养不起……
走进小楼,里面很安静,大部分的医护人员都已经下班了,只有贺卫澜的办公室灯还亮着。一见到简宓进来,贺卫澜歉然道:“是不是和他们碰上了?以后我会把你们的时间岔开,不会让你尴尬的。”
简宓很犹豫:“要不还是算了,贺医生,我很感谢你为了我的事情这么费心,可我……”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么费心吗?”贺卫澜凝视着她,眼神有些迷惘。
“为什么?”简宓也有些纳闷,虽然她长得不错,可贺卫澜这种豪门子弟,见过的美女应该可以用“过江之鲫”来形容,掀不起什么波澜吧。
贺卫澜看着她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伤痛:“你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我的初恋。”
简宓的头皮发麻,田蓁蓁的脸在她脑中一掠而过,那个甜美开朗的女孩自从华麓山庄烧烤后就很投缘,那时候为了养好提拉米苏,两个人还在微博和微信互粉了。
这怎么行,太对不起朋友了。
简宓下定决心,正要拒绝,贺卫澜轻笑了起来,目光从她的身上转了开去,落在了窗外的夜色中:“你应该知道吧,她在我大学的时候就因为抑郁症自杀了。她和你一样,是个很爱笑的姑娘,我们两家是世交,她喜欢的人是我的侄子,我侄子却另有所爱。谁也不知道她有抑郁症,更没人料到她居然选择了自杀。我一直把喜欢压在心底,没有想过表白去惊扰她,可得到她的死讯后我却后悔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着,要是那会儿我表白了,要是我能发觉她的抑郁症,那我们俩会不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我从商科转成了心理,对家族企业避而远之,对我的侄子难掩怨恨,甚至无法正常开始一段真心实意的恋爱,都是因为这个心结。”
他的目光怅惘,透过虚无的空气落在某个不知名的点上,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颓废萎靡的气息。
看上去风流倜傥的贺卫澜居然也有这样一段情伤,让简宓几乎感同身受,她的同情心在这一刻到了极致。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田蓁蓁真的很好,你别辜负了她。”简宓担忧地问。
贺卫澜轻叹一声,郑重地看向她:“有些事情你知道是一回事,可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我也不想再让这个心结把我困住,简宓,让我把你治好,说不定,我能把从前对她的遗憾从你身上消除。”
简宓挣扎了好一会儿,这才无奈地道:“贺医生,我不答应好像有点不礼貌,可我有个要求,你不能把我治病的任何细节告诉他。”
虽然没提名字,可两个人都知道那是谁,贺卫澜严肃地说:“这个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们这个行业也有行规,病人的**是不能向任何人泄露的,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以我职业的名义起誓。”
简宓终于点头:“那就拜托你了,贺医生。”
“能别叫我这么生疏吗?”贺卫澜笑了起来,“叫我名字吧,大家以后都是朋友,别把我归到那个混蛋一类去。”
“贺卫澜,”简宓叫了一声,托腮也笑了起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名字很好听啊。”
“你当然不会是第一个。”贺卫澜傲然道。
两个人说笑着,把治疗的时间定了下来,从下周开始一周一次,辅以药物治疗,贺卫澜对简宓自己做的那些努力也加以了肯定,让她务必要坚持,效果可能会在不经意间出现。
送走了简宓,贺卫澜留在办公室把一天的病例整理了一下,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刚要准备下班,一个人影堵在了门口,阴测测地叫了一声:“贺大医生,这么晚了,接待哪位病人这么敬业?”
作者有话要说: 霍老板:你这是要挖兄弟墙角吗?!(今天晚上要去哈皮,疯狂码字提前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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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29章 杨枝甘露(三)
贺卫澜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意外,抬头看了这位不速之客一眼,气定神闲地答道:“你前妻。”
霍南邶被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略有些扭曲,他毫不客气走进了办公室,自行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咕嘟嘟地全喝光了,阴沉着脸道:“她得什么病了?”
“这无可奉告,”贺卫澜耸了耸肩,“再说了,都是前妻了,和你无关了吧。”
“贺卫澜,你别这么得瑟,”霍南邶有点恼了,“爱说说,不爱说拉倒,你要是要为了一个女人毁了我们的兄弟情义,你请便。”
贺卫澜看着他,眼里掠过一道探究之色,他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眉头轻皱:“看样子你是送完你姐回家就马不停蹄地回到这里,还摆着这么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南邶,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简宓对你还有任何意义吗?”
霍南邶怔住了,是啊,他到底在想什么?
离婚已经一个多月了,他想起简宓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的时候只是心念在这个名字上一打转便滑了开去,他太忙了。除了晋山际安两头跑以外,还要安顿宁冬茜到际安市来看病,宁冬茜对际安这个字眼很敏感,他避开了所有能让宁冬茜想起从前的人和物,好不容易才让宁冬茜适应了倪山花园的生活。
安意为了这件事情和他吵了一架,最后却拗不过他只好屈从了。不过,她没有跟着宁则然回北都,而是留在了际安,一有空便陪在宁冬茜身旁。霍南邶也觉得无所谓,毕竟宁冬茜和安意亲密,多一个熟悉的人也可以更放心一点。
而简宓,一想起离婚那天她冷漠憎恨得恨不得立刻逃离的神情,霍南邶就觉得心中隐隐有种悻然的感觉,他甚至莫名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这么痛快地答应了离婚,让她就此脱离了掌控,明明一开始想好的,要好好折磨一下简沉安……
然而,今天一见到简宓,体内仿佛有引信被点燃了似的,几乎不受控制的,他的呼吸便有些紊乱,眼角的余光一直往那张脸上黏,尤其是经过简宓身旁时,她身上特有的木质清香浅浅萦绕,若有似无,他费尽了力气才让自己在宁冬茜面前不显异常。
这种异常情绪,他归结于简宓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贺卫澜的诊所里,事出突然,让他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可是,贺卫澜的话却让他醍醐灌顶,对啊,他和简宓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现在摆出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来,到底要干什么?
“算了,当我没来这一趟,”霍南邶站起来朝外走去,在门口顿了顿脚步,回过头来来向贺卫澜,皱紧了眉头,“卫澜,我也劝你一句,有空多陪陪你女朋友吧,也别再惦记以前的事情了。”
贺卫澜脸上的表情有些怅惘,良久才轻叹了一声道:“我明白,等我了结了这件事情,就好好和她过日子。”
霍南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情,不过,感情这东西,都得靠自己走出来,就算是好友也使不上劲,他正要走,贺卫澜叫住了他。
“南邶,我是干什么的你知道,简宓她来看什么病,你猜也能猜出个**不离十来,”贺卫澜的神情郑重,“别去打扰她了,这样对你对她都是最好的选择。”
来了一趟诊所,霍南邶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更添了几分闷气。
和贺卫澜是在大学里就认识的,两个人意气相投结为好友,后来宁则然这个表哥加了进来,大家一起做过很多痛快淋漓的事情,越发惺惺相惜。
以霍南邶对贺卫澜的了解,贺卫澜虽然表面风流多情、风度翩翩,骨子里却是个很凉薄的男人,除了那个初恋,很少见到他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以前就总是帮简宓说话,现在居然还成了简宓的心理治疗医生,这让他不得不怀疑。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吕亟打来的。
“霍总,有人说在广南看到了简沉安,不过后来不小心让他走脱了。”
广南几乎已经是最南边的城市了,距际安市有一千多公里,简沉安居然抛妻弃女躲到那里去了,真是个没担当的孬种。
霍南邶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冷笑:“行吧,你和警察局那边打声招呼,发个通缉令什么的,看他能逃到哪里去。”
已经快九点了,霍南邶上了电梯,电梯里是光可鉴人的玻璃镜面,印出了他挺拔的身影。他心不在焉对着镜面看了看,镜中的男人一脸阴郁的表情,薄唇紧抿眉头紧皱,一看就知道情绪被什么困扰着。
他悚然一惊,拍了拍脸,调整出了一丝微笑,这才满意地出了电梯。
客厅里灯亮着,三个女人正在看电视,一部裹脚布一样长的电视剧,讲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宁冬茜靠在沙发上,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身旁的安意和她亲昵地靠在一起,一边替她揉着手指,而陈阿姨坐在宁冬茜的另一边,看得最为入神。
一见霍南邶回来,安意立刻站起来迎了上去,嗔怪着道:“去哪里了,冬茜姐都念叨你几次了。”
宁东茜原本和安意靠在一起,安意这突然站起来,她反应慢,一下子朝着旁边歪了歪身子,陈阿姨赶紧拉了她一把。
“南邶你回来了,”宁冬茜慢吞吞地转了过来,看向霍南邶的眼睛亮了,“读书很辛苦吗?要不要喝点核桃粥补补脑子?”
宁冬茜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清醒的时候总是很忧郁,喜欢独处,自动屏蔽外界的事物;而偶尔糊涂的时候便穿梭回了霍南邶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成天担心弟弟在北都市会不会吃不好穿不暖,还杞人忧天地怕他读书太用功伤了身体。
然而这个时候的宁冬茜却是快活而放松的,那个薄情人被她在记忆中删除了。
贺卫澜告诉霍南邶,这可能就是她的自我保护,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分裂,才冲淡了忧郁症对她的影响;当然,也因为这个原因,让她的病情更为复杂。
“姐,我已经毕业了,”霍南邶随意地应了一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过两天带你去我公司看看。”
宁冬茜困惑地看着他,跟着念叨了一句:“毕业了……”
安意连忙岔开话题:“姐,你快看,那个儿媳妇给婆婆倒茶了,总算成了一家人了。”
宁冬茜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温婉恬静,乍看之下和从前没什么分别,然而霍南邶离她很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浑浊的眼神,再也不复从前的神采。
鼻子一酸,霍南邶咬住了牙,他恨不得现在就把简沉安带到宁冬茜面前,让那个禽兽跪下来忏悔。
“南邶,”宁冬茜转头叫了他一声,眼神有些迟疑,想了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问,“南邶……你什么时候和安意结婚啊……她给我倒的茶很好喝。”
霍南邶愣了,下意识地看了安意一眼,安意的脸腾地红了:“冬茜姐,你说什么啊……”
“说结婚啊,”宁冬茜很是认真,握住了霍南邶的手,郑重其事地晃了晃,“一家人好,我们和安意是一家人。”
“姐,我可没心思结婚,”霍南邶淡淡地笑了笑,“你的病什么时候好了,再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陈阿姨,去温杯牛奶来,姐姐该休息了。”
陈阿姨连忙点头去了厨房,自从宁冬茜来了以后,霍南邶就要求陈阿姨住家了。
宁冬茜看了看电视里热热闹闹的场景,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话有点利索了起来:“不结婚可以先订婚谈恋爱,南邶,你大学里有没有女孩子追你啊?不要理她们,我喜欢安意。”
她回头抓过安意的手,叠在了霍南邶的手背上,渴盼地看着他:“多般配啊。”
霍南邶有一瞬间的心软,出事以前宁冬茜就很喜欢安意,每次从际安回来晋山过年,带的礼物有一半都是给安意的,也经常开玩笑说这是以后的弟媳妇,现在就要搞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