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的命，这就是这群诅咒之子从一出生身上就浮现诅咒烙印的悲惨宿命。
    至于这条鱼，虽然祖莲不太记得清了，但他出生时应该是浅蓝色吧？很漂亮的浅蓝，闪烁着银白色的微光，不过在这种污浊的环境中呆久了，光早就熄灭了，只剩下斑驳丑陋的浑浊。
    然而这时，那条深蓝色的小鱼仔却突然伸手抓了一下祖莲，这一瞬间她以为对方是因为饥饿准备吃掉她这个母亲。
    不过吃掉她至少可以再多活一段时间，反正就她这种生不如死的状态，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带着满腔仇怨日夜折磨着自己。
    小人鱼张开了嘴，露出了细密密的尖牙，在祖莲以为他会啃上来时，他突然吐出了一个泡泡。
    颜色很难看的泡泡，就像包着一块污泥，接着泡泡飘到了她面前，“啪”一下破开，一条丑陋的怪鱼从里面冲了出来，在即将咬到祖莲时被小人鱼拽住鱼尾，狠狠砸向了周边尖锐的礁石。
    怪鱼死了，死不瞑目。
    小人鱼举起了食物，递给自己的母亲。
    时至今日，乌苏姆早就记不得当时自己是个什么想法了，虽然祖莲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诅咒之子却能够拥有王女才具备的天赋，但这让她生起了一点希望。
    所以她给他取了一个名字，教导他如何使用魔法，告诉他种种只有皇室才能知晓的隐秘。
    然后，祖莲让乌苏姆去吃自己的肉。
    不要误会，这可不是什么母爱的体现，何况现在乌苏姆已经能够自己狩猎了，当初祖莲距离海皇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也实实在在接受了三个月的海神洗礼，虽然最后她被囚禁至此，也没有办法再施展魔法，但她的身体里却蕴藏着海神的力量。
    哪怕这种力量并不多，却也足够让吃下她肉的乌苏姆操控海脉，强行挖出了一条通向外界的深海之廊，因此才发生了后面的事儿。
    祖莲的故事信息量多到爆炸，都璐听得恍恍惚惚，直到这儿她终于忍不住，惊讶道：“原来你们能够操控海脉吗？”
    “当然，不要小瞧海皇的力量，每一任海皇都能借助海神之力去改变海底的环境，移动海脉。”祖莲用一种隐含骄傲的语气说道。
    虽然她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但无法否认，她仍旧为自己皇室的身份骄傲，对叶娃的憎恨也是因为看不起对方的下作手段以及恼怒自己昏睡时居然被男鱼强迫，甚至最后还生出了一群小孽种，而非对方和她竞选海皇之位。
    都璐顿了顿，用一种古怪的语气说道：“可我听说每隔一段时间海脉都会自然变动，由此海族还投入了大批男鱼去测试变更的位置……”
    “确实如此，但我想你可以理解，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清理手段，同时也能为海神注入新的力量，即便是神力，也不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第96章 泥泞与明珠   我妈说我丑，你觉得呢？
    都璐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乌苏姆。
    她和祖莲谈话的时候, 乌苏姆一直都安安静静待在边上，他表现出的态度非常冷漠，不管是对于母亲的故事还是黑暗的真相, 都一如既往无所谓。
    祖莲见此道：“你不用在乎他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觉醒了阿喀姆斯之界, 但终究只是条愚笨的男鱼罢了。”
    都璐整理了一下思绪, 问道：“所以您现在是准备、起义？”
    她斟酌着自己的用语，尽量用不会惹对方生气的措辞：“如今想要查清当年的真相实在过于困难, 更不要说叶娃已经成为了海皇，这种情况下还想让她承认自己的错误恐怕需要借助外力。”
    假使祖莲突然怀孕这件事儿真的和叶娃有关，毕竟从始至终这件事都太过匪夷所思，以当时的地点、人物、时间考虑, 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祖莲反问她：“你觉得我们有什么资本起义？”
    “就算起义成功——我这副模样又怎能坐上海皇之位？而且我连一个女儿都没有，根本就没有继承者。”说着，她便灰心丧气起来。
    都璐又看了一眼旁边无动于衷的乌苏姆, 才说道：“那您到底想做什么？”
    祖莲与其对视, 半响才露出一个略带狰狞的笑：“你应该是好奇我为什么要让乌苏姆去破坏那位王女的计划，毕竟以我的立场而言, 完全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
    在这里得说明一下, 已知海族皇室的规矩是除了海皇在接受祝福之后拥有诞下王女的权利，其余王女们终生不得生育。
    但请注意，不能生育不代表王女必须保持“纯洁”，事实上只要不怀孕, 她们私底下想怎么乱搞都可以，毕竟她们是上位者，而不是被压迫的那一方，如那位看上卢蒙的王女, 其实她们这样搞其他种族反而是好事儿，因为生殖隔离，怀上孩子的几率非常非常小。
    “……难不成你是想借此激怒对方？但这样做除了会让对方不停发难之外，并不会有本质变化。”
    “作为一只精灵，你大概不明白海族的一些习俗，面对这种情况女鱼往往会选择直接过来，亲自降下天灾来惩罚触怒她们的家伙，我的目的就是让她主动来到这片荒芜海域。”
    “然后对她做点什么，好对叶娃进行报复？”都璐越发迷惑。
    “不，她会迎娶我的儿子，我将暗中帮助她成为新的海皇，与此同时乌苏姆也会成为她唯一的伴侣。”
    “我有办法隐藏他身上的诅咒烙印，甚至让他躲过审查——”
    “诅咒之子的后裔也是男孩，这一点连我这个外族精灵都明白，到时候他会直接被赐死，”都璐打断了她，完全不理解祖莲的做法：“除此之外，你又有什么信心让王女迎娶乌苏姆？我认为你的筹码还没有多到能让她接受一个诅咒之子作为伴侣，除非向她隐瞒乌苏姆的身份，可他和卢蒙完全不是一种类型。”
    虽然这么说有些难听，但乌苏姆这厮不管是在其他种族还是在海族本土，都不能算常规意义的帅哥，实在很难想象以他的颜值和呆呆的性格能让见多识广且心有所属的王女钟情。
    祖莲冷暼她一眼，哼了一声：“我当然有办法让她爱上我儿子，而到时候新海皇生男生女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的任务是去调查当年的真相，为我洗刷冤屈，再不济也得把我放出去，如果这个做不了那个也做不了，干脆大闹一场同归于尽算了。”
    都璐为对方的理直气壮感到哑口无言，她第三次看了看旁边的乌苏姆，而这一次一直安静的人鱼终于有了反应，他冷漠道：“我不会嫁给其他鱼，我已经属于她了。”
    他直接指向都璐。
    现场陷入诡异的沉默，好一会儿祖莲才缓过神：“你个没用的废物！”
    “不过算了，你长得这么丑也能被看上，看来是真爱了，”祖莲说着又看向表情微妙的都璐：“不要做出这副表情，我又有什么办法？但凡我当初生了一个女儿，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可男鱼能顶什么用？看看我这蠢儿子，我难道还能指望他成为顶梁柱吗？”
    “所以……？”都璐有了不好的预感。
    “所以既然原先的计划泡汤，那么剩下的事儿就由你来想办法吧，来找茬的王女你来应付，只要你能解决这事儿我便初步认可你的能力，之后我们的合作才能够进一步展开，你将接触海族的核心机密，甚至能够借用海神的力量，而我麾下的势力也能够对你展开帮助。”
    “别看我这样，至今还有一些旧部愿意追随我，只不过为了应付叶娃那个变态施虐狂，不得不做出这副姿态罢了。”
    载着卢蒙的船是在月牙湾度假村附近出事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位王女迟迟没有出现，但梁子就此结下，总有一天对方会杀过来，即便船是乌苏姆劫的，可都璐怎么可能对此视而不见？
    更不要说后来卢蒙和她那一段，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王女八成不会放过她。
    因此都璐倒谈不上有多抗拒，不过有些事儿还是得先讲清楚：“女士，和您合作要冒的风险很大啊。”
    “你会畏惧这些风险吗？已经触碰禁忌魔法的精灵，”祖莲笑容嘲讽。
    都璐愣了一下，旁边的乌苏姆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这件事儿不是自己说的。
    她掌握血肉魔法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当初每天训练她的卢蒙之外，只有几个心腹才知道，比如藏兰和赫努兹，以及作为朋友的乌苏姆。
    毕竟她学习血肉魔法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帮助总是把自己搞出一身伤的人鱼疗伤，不过来的路上乌斯姆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阿喀姆斯之界中藏着不少能够帮助治疗的医生鱼，这样一来这货明明有治疗的办法却还故意做出皮开肉绽的可怜样子去找都璐就很值得深思了。
    祖莲用自己那双杏黄色的竖瞳一眨不眨盯着精灵，意味深长道：“你应该学会收敛自己的气息，精灵，不过我倒是很期待你能掌控更多的禁忌魔法，那么作为见面礼，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吧。”
    “你会需要它们的。”
    一条黑不拉叽的圆脑袋胖鱼从角落里游了出来，对着都璐呕了几下，吐出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有残破的贝壳、破损的钱币，还有古怪的石头，它们的身上都沾着一些可疑的黄绿色痕迹，不知道是海草还是胖鱼的一些消化物……
    这一瞬间，都璐差点以为祖莲是在挑衅她。
    【温馨提示：根据扫描检测前方出现高能量反应，建议村长及时捕捉。】
    小助手的提醒让都璐意识到这滩玩意儿还真是好东西……旁边乌苏姆善解人意道：“需要我帮你收起来吗？”
    “……谢谢。”她真心实意感谢道。
    回去的路上，都璐心情复杂和乌苏姆聊着天：“抱歉，我之前不清楚你妈妈原来是这种类型。”
    乌苏姆疑惑道：“你的母亲不是这样吗？”
    她沉默了很久，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缓缓道：“我妈妈是一位性格坚强，却又容易心软的女性。”
    都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既然乌苏姆都不觉得这种塑料母子情有问题，她作为旁观者也没有资格指指点点，精灵很快露出微笑，调侃道：“我没想到你妈妈竟然准备让你去当海皇的伴侣。”
    “她以前还准备让我去参加选秀，觉得我可以击败其他男鱼，用公平竞争的方式成为皇夫，不过后来我越长越大，她慢慢放弃了这个想法，认为我的外表连第一关都过不了，所以开始打其他歪主意。”乌苏姆这样说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直都表现出无所谓态度的人鱼迟疑了一会儿，游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下。
    他缓缓转身，面对着都璐，极其罕见地浮现出难为情的神色，他小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丑？”
    她怔了怔，目光扫过乌苏姆的面庞，接着又滑过了他的鱼尾。
    知道他墨蓝色的鱼尾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后天污染所致时，都璐心中涌现的第一种情绪不是嫌弃，而是心疼。
    这种心疼并不是因为同情，只是难以抑制感到心里发酸，甚至恨不得能回到他还是一只小鱼仔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
    不过现在拥抱也不算太晚。
    精灵用力抱住了乌苏姆，在他立刻变软的鱼鳍包围下，她认真诉说自己的心意：“你只是长相不那么大众，和丑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别人喜不喜欢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在我的眼里你很好看，很帅气，也很可靠。”
    “既然我喜欢这样的你，又为什么要去在意别人的看法？”
    乌苏姆的鱼尾颤了颤，他身上的那些黑色的尖刺突然散开，变成了长长的、柔软的触须，一条接着一条慢慢卷住了都璐，一圈圈缠在了她的身上。
    他蹭了蹭她的脸，取下了脖颈上悬挂着不知名蓝色矿石的乌黑珠串，戴在她的脖子上。
    他露出了非常单纯，甚至可以说是天真的表情，对她说：“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喜欢我，谢谢这样闪耀的你愿意回应如同污泥的我。
    乌苏姆永远都不会后悔那天发现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精灵时，偷偷冒出脑袋去看她。
    即便他们不过泥泞与明珠，但谁又能否认这场相遇不是缘分呢？
    第97章 男球还是女球？   希望这孩子不要像爸爸……
    此次与祖莲相见, 虽然意外得知了许多海族的秘辛，但都璐的日常并没有太大改变。
    据说会来找茬的王女迟迟不见鱼影，兴许对于长生种来说, 时间的流逝也变得不那么重要, 几天、几月或是几年, 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个月后, 从月牙湾港口出航远行的船队陆续归来，而与蝶灵们合作开发的系列香水也在人类帝国引起轰动, 带来持续不断的热潮，这些都为都璐换来了大笔资金，她终于能够游刃有余建设自己计划的主题乐园了。
    通过和女恶魔阿布的合作以及在帝国那边布下的人脉，技艺精湛的工匠源源不断被运到月牙湾, 不论来路渠道是否合法，他们都在契约的督促下卖力工作着，同时都璐也没有忽略游客的体验, 当灵母的教堂达到两位数时, 每天都有虔诚的教徒来到度假村，这儿是他们心目中的“神域”。
    对于这些教徒来说, 哪怕不用好评问卷他们也会发自内心给出5星评价, 这大大方便了都璐在商城进行抽奖，所以她手上总不缺高级装备和珍贵材料，其中一部分她放进了仓库，一部分发给员工或是送给合作商, 剩余一部分则全部喂给了肉球。
    自从将祖莲送的那滩不明物“喂”给肉球后，这颗球越发壮大，堪称茁壮成长，利用血肉魔法制造的生命并不会遵循怀胎几月这样的标准, 只要营养给够，甚至能在一分钟内直接成型，不过现在摊上都璐这样手头不够阔绰的“家长”，生长缓慢不可避免。
    但再怎么缓慢，终究有出世的时候。
    那天都璐原本在修建新的传送门，艾登和几个沿海小国达成了合作，对方同意度假村在他们那里修建传送门，方便相互贸易。
    修到一半的时候，一只破破烂烂的乌鸦布偶以一种扭曲的姿态从天而降，用破锣嗓子喊道：“生了生了，孩子生了！”
    话一说完，乌鸦布偶脑袋一歪，便再无反应。
    都璐当时就明白了，这肯定是赫努兹派来的使者，因为她没办法时时刻刻都看着肉球，所以就把娃娃屋放在了地穴里，让赫努兹在那里看管驻守，虽然这只被困在娃娃屋里的假猫总是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但多少有点用，就比方说现在。
    她当时倒是很镇定，也没有急着冲回去看孩子，而是顶着周围人想问又不敢问的目光把传送门建好，这才快速冲回去。
    路上她不停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哪怕生出来一只丑哭的怪物，自己见面时也不该露出嫌弃的表情，然而当她真的看见“它”时，发现自己先前做的心理建设完全没用。
    这是一个样貌可爱的小女孩。
    她有着浅金色的头发，一双恬静澄澈的银色双眸，都璐赶过去时她正呆呆坐在播出得打上马赛克的血腥场景中，不知道在想什么。